老闆在把門板完全取下歸整地放於街沿上後,雙手在圍腰上拍了拍,看了一眼燒水壺,進屋去取了四套帶蓋的青花茶碗,給蘇志四個人每人面前擺上一套。茶碗擺好後,他給每隻碗中抓上一小撮大葉子茶,這茶俗稱老茶,經得泡的,泡出來的茶顏色濃濃的,看起來就有味,有勁,坐茶鋪的人都喝這茶,泡一上午都還濃。有的老闆還會在這種茶中加上幾朵茉莉花,花在茶水裡飄呀飄,看起來也很優雅的樣子。正是由於這茶味大,味濃,如果茶水泡久了不渴,那茶漬就會在茶碗邊留下一圈印跡,一圈一圈的,洗都洗不掉。
幾位喝點小酒不?茶老闆放下茶碗時順便問了一句。
趙模想喝點,他剛想開口要,蘇志卻向老闆擺擺手說,謝謝老闆,今天我們還有事,酒就不喝了,等我們下次來喝。
趙模訕訕地笑了,暗想,虧得還沒說出來,要自己先說出來,而蘇志又堅持不喝,那自己還不更加瓜娃子。
蘇志今天的大背頭梳得很光滑,衣服也穿得很伸展,他坐在那兒,一低頭,雙下巴就更加明顯,老闆見他一張圓臉油乎乎的,就知道他是這一夥人的頭兒。老闆說,好的,我這兒喝茶吃飯可一條龍服務,價格不貴,下次你們來,我負責讓你們吃好喝好。
蘇志說,好的,好的。老闆,水要開了,快給我們倒點水,我們喝不了好久就有事要走。
茶老闆望了一眼那壺水,見水氣已經很大了,似乎要將水壺蓋衝翻似的,他說,好咧,水開了,茶來了。
茶老闆提了一壺水過來,給他們都衝上水。那水在茶碗裡漾了一圈,靜了下來。
蘇志習慣性地把茶碗蓋在碗邊鏜了鏜,又用嘴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葉,見水太燙,又放下茶碗蓋。
茶老闆說,幾位慢慢喝着,我還要去準備點中午的食材,一會兒人就多了,中午在我這兒吃飯的人也多,我店人手少,我就無法特別地照顧到你們了,如果有所怠慢,敬請諒解。
好的。楊白華說。老闆你是好人,你先去忙你的吧。
蘇志見老闆走開了,就說,這次我們給易縣長報告西路的情況,就由我作主報告,你們幾位如果見我有說得不全面的就進行補充,怎麼樣?
蘇志雖是在徵詢大家意見,實際上這事他已經定了,所以大家都無法發表相左的意見。當然,蘇志作爲西路的青年黨頭目,由他來彙報自然無可厚非。趙模當然是不可能去彙報的,他結巴。楊白華、何朗清肯定想去彙報,但是這事輪不上他們。這報告是由趙模寫出來的,趙模雖然說不出來,但寫還算可以。楊白華有意見,沒安排他寫報告,就乾脆甩手不管,他也懶得去理,他一天就淨去想一些女人肚臍眼下的那點事兒。何朗清想,蘇志雖然是頭兒,但是在彙報的這件事情上也抖得不是很伸展,既然他想去彙報,就讓他彙報吧。其實何朗清是想去彙報的,但蘇志那一關通不過,所以何朗清來作補充是最合適的。
蘇志見大家都沒意見,就說,此事就這樣定了。
四人見時間差不多了,就起身離開茶樓去吳光譜辦公室。
要見局長也不是那麼容易,他們得先去辦公室外面侯着,不然,找局長的人多了,要排輪子的,得依着順序來。教育局攤子大,事情多,涉及到方方面面,局長辦外面隨時都是找他的人,有的人一在局長辦坐下來,就要說上很長時間,後面的人就只得在後面候着,前面的人說完事後,走了,才能進去,有時一上午是見不了幾個人的。還有就是見局長得預約,不然他出去巡查或者開會,有時一天都見不着人的。
蘇志四人到來時,吳光譜已經坐在辦公室了,他正在翻看青春化送給他的檢定老師方案。
青春化眼睛有些紅,大概昨晚熬得有點久,他一早就來了,吳光譜一到辦公室,他就將稿子遞了上去,然後他就在吳光譜辦公桌前站着。
吳光譜光顧了看稿子,他把青春化站在桌邊的事搞忘了。是的,這是他上任後的第一個即將實施的行動方案,他能不重視嗎?他一拿起稿子看就忘掉了所有的事。
吳光譜仔細地把稿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對稿子很滿意,青春化理的這個方案非常不錯,把他的主要精神全面貫穿了進去,把他沒有想到的一些細節也弄了進去,條分縷析,寫得很好。他再次快速地看完一遍稿子,手掌一拍桌子,說了聲,好。
吳光譜擡頭見青春化還站在辦公桌前,就說,坐吧,辛苦你了。
青春化說,局座,不辛苦,不知局長對方案還滿意否?
吳光譜說,不錯,不錯,滿意,滿意。把我想說的想要的都表現了出來。
青春化說,那就照此執行了?
吳光譜說,行,就照此執行!
此時,蘇志等幾個人要求晉見局長。
吳光譜看了看牆上的鐘,心想,這幾個人來得還早嘛。吳光譜想了一下,對青春化說,小青,你先去休息一下,這個稿子我再看一下,再斟酌一下,你等我通知。去把外面幾個人給我叫進來。
青春化說,好的。我就在辦公室裡候着,局長您有事隨時叫我。
吳光譜對這四個人還不是特別瞭解,以爲是有鄉下老師來他辦公室反映問題,他對要見他的老師也比較敏感,畢竟他上次上過當,讓幾個學生娃兒羞辱了,丟大了人,臊大了臉。自己檢定老師的方案還沒人知道,應該也沒泄露出去,這幾個應該不是來找他鬧事的。所以他才叫青春化讓他們進來。
曾幹事領着蘇志、趙模、楊白華和何朗清四人一起走進吳光譜辦公室。
自從出了那次讓學生弄上街的事件後,吳光譜在自己辦公室外加了一個人,專門用來引領要見他的人,如果沒得到允許,任何人都進不了吳光譜辦公室。
吳光譜說,幾位坐吧。曾幹事也坐。一般情況下,吳光譜不留曾幹事在場。如果吳光譜覺得來訪之人不怎麼放心,就會把曾幹事留下。他要提防與來訪之人一旦說不攏,甚至雙方發生抓扯,這旁邊派個人當然也放心些。
蘇志在吳光譜正對面一把有背靠的木椅子上坐下來,其他三位就選擇在旁邊一張長條木椅上坐下。
吳光譜說,幾位這麼早到辦公室找我何事?
蘇志說,吳局長,我先介紹一下,我們幾位都是易縣長派到七寶寺高小的老師,都是青年黨,西路黨務由我具體負責,今天我們一行四人來您辦公室,主要是想向您彙報一下西路的情況。
坐在長條木椅上的趙模、何朗清和楊白華都欠了一下身,點了一下頭。
吳光譜望着幾位,哦了一聲,說,那請講吧。
吳光譜在下屬面前,話很少,他只聽,他已經從蘇志的介紹之中瞭解到了一些信息,青年黨,西路,介紹西路情況。吳光譜最會揣摩上級領導的意圖,但他對下屬的察言觀色也是挺厲害的,這是他能夠這麼快提升職位的重要原因,他往往於不動聲色之中把情況在腦子裡過幾遍,你卻並不能感知。
吳光譜想,易縣長的人,不跑去易縣長那兒彙報反而來向他彙報,而這幾位又是易縣長專門安插在西路的,這有點不太正常。他又想,他們可能是想來巴結他這個教育新貴吧?吳光譜一想到這,心裡就難免有些得意,受人重視,受人尊重的感覺不錯,說明這個位置到底還是不錯,自己的努力沒白費。吳光譜向木背椅靠背上仰了仰,想腰身舒適一些。他雖然對青年黨瞭解不是特多,但他也聽聞了一些青年黨的事,他對青年黨也不是特別喜歡,今天見了幾位,他視人視貌,一下子就瞧出幾個人的性格特徵,他已經從他們的言行之中猜度出了幾位到底是什麼樣的貨色。他想,就憑這幾個人,根本不可能在西路取得易縣長所能想得到的效果。吳光譜在心裡暗想,雖然幾個是下屬,但他對這幾個人不舒服的心思能表露出來,畢竟他們是易縣長的人。難怪人們對青年黨的印象不好,由此可以見一斑。就拿這四個人來說,蘇志胖嘟嘟的,頭腦反映不是很快,何朗清瘦瘦的,臉陰心硬狀,不是善茬,楊白華一幅目空一切的樣子,其實空有一幅皮囊,只有趙模表面看起來遲鈍一點,但憨厚,沒心機,應該也是最容易糊弄的人。
蘇志頭上有些冒熱汗,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吳光譜面前,雙手放在大腿上,有些拘謹。
蘇志說,吳局長,最近我們西路有些不太平。
嗯。吳光譜嗯了一聲,沒有接口,他想聽蘇志下面怎麼說?西路不太平,這誰不知道?在整個南充,西路已經出大名了,不是出在教育質量有多好上,而是出在地下黨鬧騰得很兇上,這個出名是很丟人的。吳光譜再向後仰了仰,腰桿挺了挺,有骨頭骨節被拉伸的嗶剝一聲脆響。
蘇志見吳光譜有些心在在蔫,頭上汗又在自顧自地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