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兒挽着祝童走入酒店,早有侍者過來招呼,將他們引入一件包房。
精緻的意思就是不大,歐式包房也一樣,只能供六個人就餐。地方雖然小,佈置得還算用心。溫馨愜意的感覺。最重要的是每個細節都顯得乾淨,和精緻。
“酒店的老闆一定在日本呆過。”祝童坐下後說。
桌上只有幾碟涼菜,看得出,在他們到來之前,歐陽與王文遠之間的交流還算愉快。
“對不起,我們來晚了。”葉兒坐在祝童和王文遠之間,歐陽在另一箇中間位置。
“幸虧你們來晚了,我和歐陽小姐很談得來。”王文遠笑着與他們打招呼,他甚至起身替葉兒拉開椅子,臉上絲毫看不出勉強與焦慮。
“文遠剛纔說了很多,他說,昨天晚上太沖動了,希望能當面向你們道歉。”歐陽打開一瓶茅臺酒,伸伸舌頭道;“這是我從老爸的酒櫃裡偷來的,千萬給我保密啊。”
“歐陽小姐費心了。來,王……警官,我們乾一杯。”祝童接過酒瓶聞一下,是放了多年的好酒,香味逾醇只是酒味有些淡了。
“這杯酒,該我自己喝。”王文遠攔住祝童,舉着酒杯對葉兒說;“蘇姐,因爲我的自私和不理智,這段時間給您帶來了很多困擾和麻煩。這杯酒我喝下去,當是爲您賠罪。”
“咕咚!”一下,王文遠喝乾了。
他從祝童手裡搶過酒瓶,又倒上一杯酒,舉起來對祝童說;“李先生,我們以前沒有見過面。在我的印象裡,您的形象是扭曲的。直到昨天晚上……您爲了救我的命,死死拉住我。那時我才知道,爲什麼蘇姐會愛上您。蘇姐說的不錯,您是個真正的男人,我太不成熟了。”
“咕咚!”一下,王文遠又喝乾了。
“文遠,我很高興。”葉兒被感動了。
祝童看不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王文遠的表情、語氣都無懈可擊,只是感覺王文遠心裡的心結還沒有完全解開。但是王文遠已經很給面子了,再不說什麼只怕歐陽臉上不好看。
他站起來給自己倒上一杯酒說:“酒是大家的,不能你一個人獨吞。來來來,我們倆乾一杯。”
有了個良好的開始,接下來的氣氛就輕鬆多了。
歐陽以一個合格的調解者身份與水準,巧妙地引導着祝童和王文遠展示出兩人之間的相似點,並加以適當的誇大。
在友好祥和的氣氛下一瓶酒是不夠喝的,歐陽只帶了一瓶,王文遠就招呼酒店又上了一瓶。
王文遠喝的比較多,一瓶酒祝童只喝了五杯,別的都被他灌下去了。
“他很能喝酒嗎?”祝童低聲問葉兒。
葉兒搖搖頭:“不曉得,我們在一起學習的時候從來沒見過他喝酒。就是結束的聚餐,好像他也沒喝幾杯。”
祝童感覺不好,歐陽說:“要不然就不喝了吧?”
歐陽剛纔也跟着喝了兩杯,這會兒正是臉泛桃花的時刻,不在意道:“難得今天高興,文遠剛纔說,昨天死過一次,有兩世爲人的感覺。”
祝童正想着說什麼,侍者把酒送了上來。
王文遠迅速打開酒瓶,祝童也不好再說話了。
可是,問題就出在這瓶酒上。
祝童喝出來是假酒,王文遠也覺得味道不對。
酒店領班被叫了進來,她禮貌而堅決地告訴客人,他們這家酒店已經開了多年,做的是回頭客的生意。且酒店只從正當渠道進貨,提供的絕對不是假酒。
王文遠強烈質疑這瓶茅臺酒的真假。並拿歐陽拿來的那瓶做對比。
領班說,歐陽小姐拿來的那瓶是陳酒,已經放了十幾年了。這麼多年過去,茅臺酒經歷過幾次改哥,味道不一樣是很正常的事。
“算了,把這瓶酒退了吧。”祝童不想繼續這樣的爭執,短時間內根本不會有結果。
但是,領班說,這瓶酒已經打開了,不能退。如果不滿意的話,酒店可以替他們打折。
“不能就這麼算了。”王文遠滿臉通紅,激動地站起來;“欺人太甚!這次不搞出個真假來,還不知道多少人要被你們這些奸商欺騙。”
祝童與葉兒對視一眼,心裡都沉甸甸的。
王文遠的話別有深意……剛纔表現出的感動,根本就是在演戲。
歐陽也起來勸王文遠,說大家都很忙,好容易才坐到一起吃頓飯,現在就算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可王文遠的酒勁上來後,誰的話也不聽。他抓起酒瓶砸向酒店的玻璃門。
祝童急忙一把護住葉兒,一把拉過歐陽。
“嘩啦!”一聲,玻璃門碎了,四處飛濺的玻璃片還是劃破了歐陽的手臂。
領班的身上也被紮了兩快玻璃片,一塊釘在高聳挺拔的胸前,一塊把她的腮部劃出一道血痕。使她用一種祝童聽不懂的語言尖叫着。
事情忽然鬧成這樣,王文遠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歐陽的手臂,不知道該說什麼。
酒店侍者圍在門口,外面已經開始報警了。
祝童打電話給黃海,讓他速來處理。
歐陽打電話給歐陽凡,讓海洋醫院來急救車,並準備手術。
酒店老闆來了,祝童沒等他開口就說:“兩條路,對抗……或者商量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辦法。”
“是啊是啊,請問幾位……”
“錢不是問題。”祝童看一眼領班;“她也不是問題。”
如此一分解,問題就顯得簡單了。
錢不是問題,老闆很快就計算出酒店的損失,即使他獅子大開口也不過喊出十萬價錢。這點錢在祝童看來算不得什麼。
領班的問題,祝童只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領班就止住哭號,不能置信的盯着他。
黃海來了,把昏沉沉的王文遠拉走。
“李先生,我很抱歉。”歐陽紅着臉說。
“你不必自責。“祝童對歐陽說:“他很聰明,不會鑽進一個牛角尖裡不出來。我相信,經過這次,他會真正的成熟起來。”
說是這樣說,祝童和歐陽都看清楚了。王文與臺海言類似,在專業領域是精明靈氣非凡的天才;但他很比臺海言驕傲,這種出自血脈的驕傲不允許他在一個騙子面前低頭。
剛纔,他一直在壓抑自己,勉強自己。
這件事除非鬧大,王文遠纔會知道受到真正的教訓。如今,只會帶給他一些挫折感而已。
但王文遠是黃海的人,而黃海在幫王向幀的處理一些很敏感的事物。他們都很清楚事情的輕重。現在正是王向幀的關鍵的時期,如果這件事被別有用心的人知道並加以利用,大家都吃不消。
蘇州,碎雪園。
下午,細雨。
井池雪美穿一套雪白淡藍花和服,跪坐在專門準備的茶臺前。
祝童陪着祝紅坐在系雲軒內,與梅葉一道看井池雪美小姐表演茶道。
井池雪美小姐長長的衣袖挽起在肘部,細嫩白皙的手臂操持着爐火。點、灼、洗、泡……舉止有度一絲不苟,她似乎沉浸在某種玄妙的神韻境界,每個動作都是那麼舒緩而優美,還有幾分說不出的雅緻。她展示的並非純正的日本茶道,而是一種古老而陌生的禮儀。
井池雪美將一杯氣撲鼻的液體捧獻到祝紅面前,梅葉得到了第二杯,祝童是第三杯。
“請指教。”井池雪美彎下腰,露出一節雪白修長的脖頸。
“好。”梅葉道;“雪美小姐深的茶道精髓,這樣的美茶,不飲就醉了。”
祝紅亦點頭稱許,輕輕啜飲兩口茶湯,微笑。
“這隻茶碗,好像值不少錢吧。”祝童不解風情地說。
井池雪美恭敬地說:“先生用的是含珠。”
“含珠。”祝童飲盡茶湯,果然看到茶碗內部有顆顆珍珠樣的玉色白斑。
“這隻叫什麼?”梅葉打量着自己手裡的褐色茶碗,碗壁上落滿細碎的白點。
“梅老先生那隻,叫傲雪。有祝願長輩長壽的意涵。”井池雪美擡起頭,又對祝紅道:“母親用的是心香。”
祝紅手裡的不是陶器,而是一隻用紫玉雕成茶碗。這麼大的紫玉,卻通體晶瑩,看着就賞心悅目,用來喝茶,似乎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了。
“都是古董啊,老夫有福了。”梅葉似笑非笑的看着祝童。
三隻茶碗都非同小可,任何一隻拿到拍賣會上都會引起轟動。可井池雪美竟然隨身帶着這麼一堆寶貝來中國,在座的幾個都是明白人,看出井池雪美小姐對這次茶會蓄謀已久了。
“童兒,喝茶。”祝紅道。
“好的,母親。”祝童將茶碗放到茶臺上,井池雪美又斟了半杯,舉送給祝童。她的表情還是那麼莊重,眼裡卻露出一絲喜悅。
飲完茶,井池雪美小姐去換衣服。
“花間女郎只鬥草,贏得珠璣滿鬥歸。雪美小姐是有心人。”梅葉回味着留香,嘆道。
祝紅望着系雲軒外的桃林,對祝童說:“媽媽不干涉你的事,葉兒很不錯,能找到這樣的媳婦是你的福氣。雪美小姐是個苦命人,她需要一個支點。”
“知道了,母親。”祝童輕聲回答。心裡,對母親多了一份敬重。
井池雪美小姐現在的狀態很好,她在用一種不屈不撓的姿態奮鬥。人,每個階段都會有屬於那個階段的理想,也許,等井池雪美小姐真正的成熟起來,他才能徹底的鬆開那個曖昧的支點。
怪不得別人,這一切都是他主動招惹來的。井池雪美一直縮在一個堅硬的硬殼裡,是祝童打破了那隻硬殼,雖然當時有這樣那樣的客觀因素,但是感情的事,不能只用道理和理智去解決。
祝童以前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與井池雪美之間的關係,面對這個乖巧、倔強、任性的富豪繼承人,他總是硬不下心腸。現在,母親祝紅替他給出了一個看似清晰、卻不無模糊的答案。
“這就是母親啊。”梅葉似笑非笑地說。
“梅老有更好的建議嗎?”祝紅赫然道,沒有試圖掩飾自己對兒子的關愛與那一點私心。
“沒有……”梅葉思量了一會兒,搖頭道。
祝紅又道:“竹道尊走的時候,依蘭本有機會隨他而去。但是她說,最後的時刻,是她有了一絲猶豫。正是那瞬間的猶豫,依蘭才跌落凡塵。依蘭醒來後就沉寂了,後來,她說自己並不後悔。雪美身上有依蘭的影子,她們,更享受過程。”
“柳大姐知道那個世界?”梅葉不無羨慕地問。
“所以,鷹佛纔想得到她的幫助。”祝紅收回目光,落在祝童臉上;“童兒,你還記得與索翁達活佛在梵淨山上發生的事嗎?”
“記得……我只記得昏倒前的事。”祝童忽然不敢肯定了。
系雲軒內靜下來,都在想着心事。
祝紅觀察得很細緻,在與祝童的梵淨山之戰以前,索翁達活佛是祝門掌門,在上海呆了一段長也不算短的時間。
那個時期,柳伊蘭對他沒有任何防備,索翁達有的是機會。但是,他並沒有做出任何接近柳伊蘭的舉動。從梵淨山下來後,鷹佛迴歸布天寺,他本宣佈要閉關兩年,卻在一個月後就出關,並把女活佛曲桑卓姆派來上海,邀請柳伊蘭去布天寺做客。
這表明,索翁達活佛在梵淨山上有了什麼感悟,因爲這感悟,他甚至不能靜下心去閉關修煉。
“前幾天,我在梵淨山見到竹道尊的弟子凡星。你和凡星身上,與依蘭有一樣的氣息,竹道尊留下來的氣息。”祝紅打破了安靜,井池雪美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不遠處。
“緣來……如此。”祝童恍然,不禁仰天大笑。
這一刻,他才真正的豪氣勃發,有了面對索翁達活佛的勇氣。
怪不得凡星進步的如此之快,甚至比祝童還要快上幾分,可用一日千里來比喻。
祝門蓬麻功保守的特性決定了,只靠祝門秘術,他不可能在短短的三年內具備面對索翁達活佛的實力。活佛的天賦、活佛的閱歷、活佛的傳承與歷練,任何一項都不是他能比肩的。即使有了蝶神也不行。使用聚神術或風骨鬼鞭,那是拼命而不是對決。
竹道士走的時候想到了索翁達活佛的反應,所以他留下了兩張牌,用來制約活佛的癲狂。
祝童可算是那張明牌,竹道士暗示索翁達拜入祝門,更大的可能是爲了牽制住索翁達活佛,給凡星道士的成長創造空間和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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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童對此沒有絲毫抱怨,他對竹道士充滿了感激。即使只是明牌,他得到的好處也遠遠大於付出。沒有梵淨山那一戰,他不可能勝過藍湛江,沒有索翁達的活佛對祝門術字的研究,祝黃不可能悟到聚神術還能那麼用;祝童也就不可能有現在的實力與修爲,包括周半翁在內的江湖大佬們,不可能在昨天晚上被迫妥協。
而這一切的基礎,都來自竹道士不知什麼時候種進他體內的那一絲純淨的真力。
“孩子,你在想什麼?”祝紅問。
井池雪美換了一套裙裝,人也變回原來的活潑;很感興趣的看着祝童問:“是啊,你在想什麼呢?”
“我再想,竹道尊留下的氣息,隨着時間的流逝,那絲氣息會越來越淡,直至消失。凡星,也許會選擇去另一條道路。到底值還不值?”祝童認真地說。
他已經徹底煉化了那絲氣息,凡星道士還在努力。他沒有蓬麻功的基礎,也沒有經歷過祝童這樣的磨難。
這樣的話,井池雪美不懂。但她是乖巧聰明的,也沒問。
“沒什麼值不值,凡星屬於道宗,他繼承了竹道尊的傳承,就要擔負起那份責任。羽玄真人一定會全力支持他。”祝紅第一個放開了。
“是啊,竹道尊當年,也曾有鋒芒畢露的階段呢。”梅葉臉上充斥着嚮往,似乎在懷念過去的美好時光。
祝童擔心的是,凡星也許會選擇與索翁達相似的道路,用實戰去磨練自己,加快吸納那絲氣息的速度。不經歷風雨,凡星不可能擁有比肩索翁達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