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姨與朵花要走了,她們已經收拾好東西,就等着葉兒回來。
今後,大約也不會再回這裡住了。
“你們到那裡了?”蝶姨開心的問。
“是啊,好美啊。它有名字嗎?”葉兒感激的說。
“媽媽說,那裡叫楓仙谷,是蝶神的家。每年去一次,對你和它有好處。”蝶姨看着葉兒的眼睛柔聲道。那裡,隱約能看到一隻潔白的蝶影。
“爲什麼不對我說。”祝童不滿道。
“楓仙谷?媽媽,我去過嗎?”朵花不無妒意的問。
“你去不了。”蝶姨推開朵花,留戀的看一眼蝴蝶洞;“找到我就放心了,今後,你們要經常去看看。那裡,是你們的家。這裡……也是你們的家。”
“蝶姨偏心,你就沒讓我去過那裡。是不是還有更多的秘密瞞着我?”祝童不滿的說。
“因爲你是男人,因爲你的本事大,因爲你沒有跑。那裡對男人沒什麼意義,只有我們女人才會真正明白。你要記得,蘇姑娘想去的時候,就讓她去那裡住幾天。”蝶姨毫無歉意,幾句話就把祝童堵回去了。又笑道;“男人不能去,要瞎眼的。不過,你是例外。”
祝童點點頭,不說話了。
例外的還有曲奇,汽笛、江流、神鉤王寒的眼睛確實都瞎了。不過,葉兒還不知道,祝童也沒心思說。
怪不得葉兒捨不得離開那裡,原來是蝶神的老巢。咦,如此說來,那隻從紫霞庵離開的金蟬也應該有個類似的地方。以祝童的理解,金蟬應該是偏重與男性的。
“蝶姨,葉兒什麼都不懂,我也說不明白,您看……”
祝童不會就就這麼放蝶姨離開,葉兒莫名其妙的接受了神傳,她沒有蝶姨的生活經歷,沒有感受過那種神秘的氛圍。很多事都需要蝶姨說清楚、講明白。否則,別想離開。
“是我疏忽了,朵花,我們再留一晚,明天才回城。”蝶姨恍然,這纔有點歉意的意思。
朵花說祝童不講理,她着急回到鳳凰城,與青梅一起籌備鳳凰學校,蝶姨要回上海和王向幀回合。
祝童就擺出一副不講理的架勢,說是被逼無奈。
蝶姨拉起葉兒到洞內的水潭處,在蝶羣飛舞中把那隻砍柴刀交到她手裡,接着低聲面授機宜。
葉兒頭帶蝴蝶面具,站在水潭旁將砍柴刀揮舞得虎虎生風。這把砍柴刀材質粗糙、做工粗糙、打磨粗糙,握在葉兒的手裡極其怪異。
祝童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也許,不該讓蝶姨說得太清楚?!
隨着蝶姨的解說,葉兒不時的看他幾眼,裡面的有些東西令他心驚肉跳。雖然她笑容滿面,笑容裡卻多了些東西。
凡星道士沒在蝴蝶洞,可他也沒有走遠。
吃飯的時候,凡星不請自來,抱兩隻粗大的竹筒走進蝴蝶洞。
桌上的飯菜都是祝童和朵花準備的,酸蘿蔔與臘肉是他們從鳳凰城背來的,清燉魚是祝童從河裡摸來的,清炒地米菜是朵花從峽谷深處的石縫裡採來的,還有涼拌竹筍,是葉兒剛挖來的。
凡星絲毫沒有見外的意思,很自然的在祝童右邊坐下,在面前鋪開三隻空碗,扭開竹筒上的塞子,傾出滿滿三碗香氣四溢的美酒。
凡星將一碗酒送到祝童面前,又給葉兒一碗。自己舉起一碗,道:“請。”
“我的呢?”朵花嗔道;“小道士莫非瞧不起我們母女?”
“只有三個空碗,此乃天意,不可強求。”凡星淡然道。
葉兒不好意思了,把自己酒碗遞向蝶姨。她是這裡唯一的長輩,沒有酒,未免不太禮貌。
“蝶姨現在的狀態,不能飲酒。”祝童連忙阻止葉兒。蝶姨雖然看上去面色紅潤,身體卻很虛弱。她剛把蝶神傳給葉兒,體內少了股精氣,空蕩蕩的,在調整過來之前,真的不能飲酒。
蝶姨歉然一笑道:“蘇姑娘喝吧,它現在需要酒氣,它喝醉了,晚上你會好過些。”
蝶神與新宿主需要經歷一段磨合期,那是一個充滿痛苦的過程。只是,蝶姨是以自己的經歷去推測葉兒將要遇到的痛楚,卻不知道葉兒和祝童一樣身負蓬麻功,身體的狀況、忍耐力與承受力異於常人;那個她想象中的磨合階段已經過去了。
朵花不管不顧,去竈臺處拿過只空碗,也跟着他們大喝特喝。蝶姨不說她,別的人更不好意思說什麼,朵花喝下去兩碗就承受不住,沒一會兒就醉了。
凡星拿來的酒與竹道士的竹花酒有異曲同工之妙,少的只是歲月的沉澱,多了幾分花香,後勁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葉兒原本不善飲酒,喝下三碗,只臉紅心跳,卻絲毫沒有暈眩的感覺。
吃罷飯,朵花倒在洞角酣睡,不時發出幾聲可愛的呢喃。
葉兒和蝶姨收拾桌上的東西到洞外清洗餐具,她們之間的交流還沒有結束。
祝童與凡星很有默契的攀上山峰,在那塊墨玉旁坐下。
“有雨。”凡星看看初生的月亮,說。
“有嗎?”祝童看不出什麼,深藍的天幕上星辰璀璨,沒有云彩的影子。
“一定會下雨,並且,這場雨要下三天。”凡星很肯定的說。
“你怎麼知道?曲奇明天才能回來,下雨的話,你要去接接他。”祝童還是不太相信。
“你去接,我要走了,這身衣服淋不得雨。”凡星豎起右手中指指着東南方向;“雨從那裡來,我要去西方避雨。”
“你最近一直在湘西?”祝童問道,感覺凡星越來越神秘了,莫非他一直在躲雨?湘西多山多雨,有的雨下的毫無理由,西邊日出東邊雨的情況並不少見。特別在這個季節,很多時候一下就是十天半個月的。
“祝師兄別問了,我的事,說不明白。”凡星脣角綻出一絲笑意,凝視着祝童眼睛徐徐道:“倒是你,也許剛錯過個一步登天的大好機緣?”
“我不相信有那種機緣。”祝童眨眨眼,因爲葉兒復原的驚喜,他還沒有時間關注自己的狀況。兩天來,所有的時間都與葉兒在一起,護持着、壓制、調整着她體內的白蝶,甚至沒有進行過一次內省。
“你的身體知道,我也想知道。”凡星右手的中指慢慢點過來,指尖印在祝童眉心印堂穴。
祝童閉上眼簾,緩緩調整呼吸,進入蓬麻境界。
再次睜開眼,月亮的位置已到中天,星辰暗淡,銀河稀疏;他們的感覺只是瞬間,身邊的世界卻不知過了多久。
“錯過的機緣不是機緣。”祝童嘆道。
說是這麼說,心裡卻真的有點放不下。
祝童的蓬麻境界已然在不覺間躍入蓬麻幻境的第三層,與師叔祝黃比肩。可是,從剛纔的內省中發現,他曾經有機會更進一步,或者說,有那麼一刻,祝童的一隻腳已經邁入蓬麻仙境,他的身體內殘留着蓬麻仙境的氣息。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師兄是福緣深厚之人,現在的狀況其實是最好的。”凡星收回中指,仰頭遙望星河,似有無限感慨。
剛纔的瞬間,祝童帶着凡星重溫了在月牙湖畔的經歷,包括一些在他失去自我意識是發生的情況,都被喚醒了。
祝童細想,與神鉤王寒對壘的那刻,也許正是蓬麻幻境的狀態。他捂了捂腰部被江家高手刺傷的地方,正是這個傷口喚醒了他,也正是因爲這處傷,將淤積在他體內到處衝撞的能量卸去了大半。
在那個關口,他之所以沒有突破蓬麻境界的關卡,差的不是修爲,也不是能量的準備,而是一些玄而又玄的東西。
“你早知道我要遇到意外?”祝童不無懷疑的看着凡星。
“不知道。”凡星與祝童對視着;“即使知道,我也不會去打擾祝師兄。家師給你披句已經說的很明白:不繫之舟任流行,三峽七道關,關關難過關關過。刻意而爲不是幫你,而是害你。”
祝童越想越覺得凡星的話莫測高深。他最近的進步可謂神速,在短短的十幾天內,境界從蓬麻初境提升到蓬麻功幻境的第二層,前天在月牙湖畔又進入了蓬麻幻境的最高層,險險跨入蓬麻仙境。
如果真的躍入蓬麻仙境,也許真要遭天譴了。
可是凡星,他原本只是一個平凡的中醫,進入道宗不超過三年,拜入竹道士門下才短短的一年多的時間,且跟隨竹道士的時間更短,爲什麼能高明到如斯?
“今後會如何?三峽七道關,如今過了幾峽幾道關?”祝童從來不信算命那樣的東西,可是如今有點懷疑自己是否有點夜郎自大。竹道士與凡星,好像都能看穿一些很玄妙的東西。
“我只能看出,紅雲金頂是最後一峽一道關。”
“能過去嗎?”
“不要問我,你說能過就能過,不想過的話,我替你過。”凡星似笑非笑的表情證明,他確實看出了些什麼,可就是不說。
祝童改變策略,問道:“葉兒會如何?你爲什麼要讓她喝酒?”
“蘇姑娘該喝酒,很簡單。”凡星地回答滴水不漏。
“我們的未來會怎麼樣?”
“你們的未來與我何干?這樣的話不該從祝師兄口裡說出來,你一直在努力。”
“這正是我苦惱的地方,以前我很有把握,現在……”
“蘇小姐變得厲害了,不好騙了,然否?”凡星替祝童說出來。
“差不多。”祝童撫掌笑道;“我更擔心的是,我們會不會有孩子?”
凡心點點頭:“你和蘇小姐……祝師兄,你很狡詐,但牽掛太多。今後,也許會因此摔上個大跟頭。”凡星這才發覺自己上當了。當即閉嘴,再也不肯吐出半個字。
“我最不怕的就是摔跟頭,如何能夠活得更好更精彩,纔是應該考慮的事。上海的舞臺足夠大,凡星,陳依頤小姐可一直對你很關注呢?你是不是……”
任憑祝童如何說,凡星只仰望星空,絲毫不爲所動,如深潭池水般毫無微瀾。
祝童說累了,擡頭順着凡星的視線看去,東南的天空處果然出現了幾片雲朵,正是一副彩雲追月的美景。
凡星說的那場雨,真的要來了。
“還有點時間,說說你的故事吧。”祝童有所觸動,心境變得安靜了。
“我……依舊懷念。”凡星面露痛楚之色,他知道祝童要問什麼,需要什麼樣的啓迪和幫助。
祝童默默的聽着,凡星原原本本的將自己與那個因癌症而逝去的女孩之間的故事展示在出來。他的講述並不客觀,也不冰冷,他將自己目睹愛人在生死線上掙扎、看着一個如花似玉的青春少女被癌症折磨得醜陋不堪的過程與自己的心理變化完全描述出來。話語中蘊含着深切的思戀與複雜的情感。
凡星說,那是一個痛苦而難熬的時期,後期,他不得不借助毒品去與那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糾纏着他的痛苦搏鬥。也就是從那時起,他開始思索人生的意義。
“祝師兄,祝門……能治那樣的病嗎?”凡星問,“也許可以,只是,那樣做很困難,以我現在狀態,每兩個月也許能救一個。即使更進一步,每月也只能治好一個人。多了,負擔不起。只靠祝門秘術……沒什麼意義的。”祝童明白了,凡星並沒有脫出紅塵看穿一切,而是對生命有了更深的理解。
凡心思索着緩緩站起來,道:“大道無情。很多時候,現實是殘酷而嚴峻的,你必須學會放棄,學會妥協。而我,並不想那樣活着。這就是我離開的原因。我喜歡現在的生活方式,所求不多,索取有限。自在與矜持,是一對超越的矛盾。我該走了。”
說走就走?祝童還沒來得及開口挽留,凡星的身影已然躍下山峰,直衝西方而去。
空中忽然滾過幾聲悶雷,引四方雲動。
祝童感覺臉上落下幾點水滴,擡頭看,烏雲當空,果然下雨了。
祝童想,凡星在心態上的境界比自己高出多多,所以纔能有如此快的進步吧。
可是,他爲什麼要讓葉兒喝酒呢?凡星這樣做不會如他說的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