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烽也沒想到這一次無心之談,居然就在不經意間被人給拿出了一個對策來,雖然說這個對策還有很多問題。
比如如果招募的人過多,超過了一千人甚至一千五百人,怎麼個走法?
這可不是三五十人可以隨便分成幾隊人就過了,從大梁地界到固始,走蔡州境內肯定行不通,只能走南陽過境。
從許州、唐州、申州這一線沿着伏牛山和大別山北麓走,一直到固始,這條路基本上都是山路,而且還要過相當長一段距離的南陽地界。
南陽斥候不是吃素的,這麼大規模人過境,而且一看就是軍漢,哪怕是分成二三十隊走,也肯定會被覺察到,這些人也不是像江烽這些人,大多是普通老卒,缺乏隱匿和應對方略,一旦被南陽方面軍隊圍剿,很難逃脫,這是其一。
就算能平安過境,到了固始,這樣一支力量突然出現在固始,再加上申州兵,必然會極大的打破固始軍的權力平衡,像秦再道、谷明海他們會怎麼想,這也是一個問題,內耗、齟齬、磕碰,只怕都少不了,這是其二。
不過這一切都抵擋不了江烽對這些老卒的渴望。
這些可都是在廣勝軍和龍虎軍中混過的老卒啊,都是上過戰陣的熟手,堪稱寶貴。
比起新兵來,不論其他,他們光是在心理狀態上就要好太多,起碼不會因爲自己同伴傷亡而手足無措,也不會因爲斬殺了敵軍士兵而心態不適,而這往往是在戰爭中最容易造成自身傷亡的主要因素。
唯一麻煩的就是要解決過境南陽的問題。
這樣一支數百人可能會分成多隊的兵力過境,哪怕是沿着蔡州和唐州邊境行軍,都避不開南陽的斥候,這一點上江烽是見識過的。
如果不取得南陽的諒解,引發戰事帶來死傷就難免了,這是江烽絕不願意見到的,沒和蔡州兵交手卻折損在南陽手上,這絕對不行。
丁滿和郭泰也很快就想到了這一點,不過對這一個問題他們卻是拿不出好辦法來。
南陽和大梁之間的關係雖然談不上刀兵相見,但也就是一線之間了,要想讓南陽方面放樑軍士卒過境,哪怕是一些散兵遊勇,那也不可能得到南陽的允許。
不過江烽倒也沒有讓丁郭等人犯愁,大包大攬的把這個問題接了過去,表示自己會解決這個問題,只要求丁郭等人趕緊去安排人返鄉招募,這邊也聯繫楊堪去跑兵部的路子,當然,這要和李鶴、李固等人去打招呼。
吳家兄弟天沒亮就走了,郭泰也離開了,不過很快就有幾個人進駐。
丁滿還要暫時給江烽充當一段時間保鏢角色,特別是江烽傷勢尚未痊癒還要在汴梁逗留期間。
這羣人裡邊,除了楊堪就得算他,距離天境初階的養息期也就是一線之差,比起郭泰來都還要略勝一籌。
不過江烽知道只怕過了這一兩日,待崇政院和政事堂就出兵蔡州一事敲定,這份風險就會大大降低了。
一旦大梁出兵蔡州有了決斷,那再來謀刺自己出了拉仇恨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大梁也不會因爲自己喪命就改弦易轍對蒲州用兵。
事實上昨晚的行徑更像是一種泄憤之舉,沒有自己,大梁也不可能對蒲州用兵,頭腦稍微聰明點兒的,都能夠想得到,大梁對哪邊用兵豈是一個小小固始軍能左右影響的?
******************************************
把對方送到了門口,杜立這才皺着眉頭返回,直入內堂。
秋日的鄂州已經多了幾分蕭瑟的味道,來自江畔的細雨讓整個堂樓都陷入了一種獨有的清冷格調中。
堂內兩列並座,端坐在正中的老者似乎還有些疲憊,杜立輕輕嘆了一口氣。
從老爹那有些發黑的眼圈杜立就估摸着自己這位不省心的老爹大概是昨晚又在那個小妾耕耘了一宿吧,想到這裡杜立都有些無可奈何。
自己這位老爹要說十年前還真的稱得上一代人傑,硬生生的從鄂州把手足伸進了蘄黃二州,一舉拿下了兩州的統治權,這鄂黃蘄安撫使一職位也正是成爲老爹最爲耀眼的頭銜,可是似乎自此以後老爹就有些滿足於此了,整日沉迷與女人肚皮上,弟弟妹妹這十年裡倒是填了不少。
杜立也知道現在杜家對外的局面不算差,除了來自西面馬家的威脅外,其他幾個方向都算平穩。
東北的壽州本身勢力也不強,且還有大別山和霍山阻斷,淮南的手也伸不進來,東面的舒州也很安分守己,算是一個很好的鄰居,如果不是舒州和淮南關係特殊,杜立都覺得舒州應該是杜家最好的吞併對象。
東南面也算安定,西北面的安州和沔州本來就受杜家影響力最大,可是竟然因爲馬家的掣肘,杜家這麼些年來就眼睜睜的看着對方未有尺寸進展。
想到這裡杜立就有些氣悶,直覺告訴他,也許杜家最好的日子就要過去了。
“三郎,坐吧。”
廳堂里人不少,杜立坐回屬於自己的位置上,臉色平靜。
該說的都說了,張越這個傢伙口才不錯,但杜立敢肯定,這些話多半都是江烽授意的,張越雖然武技不俗,但是在這方面的頭腦比江烽那傢伙還差得遠。
“大家夥兒都議一議吧,沒想到咱們這北邊已經安寧了十多年,這一起波瀾便是高潮迭起,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啊。”老者雙手扶在胡椅的扶手上,有些疲倦的道:“照說這北邊的事情,我們杜家不該去參與,可是三郎也說得對,我們不主動參與,日後恐怕就要被動參與,主動參與要比被動參與好,可我們得搞清楚,我們該怎麼個參與法,該參與多深。”
“三郎,比如你先說說你的看法,畢竟這固始軍最早也是找上你來着,而且你不也是幫了他們一把麼?”坐在上首僅次於老者的一名披甲老者撫摸着頜下長鬚,淡淡的道。
“舅父,我想我已經向父親和舅父稟報過了,當時事出突然,如果我們不及時介入的話,蔡州袁氏一旦控制了整個光州,那對我們的北面就真的威脅很大了。”杜立神色不變。
他知道這位舅父大人還在對自己派兵增援固始耿耿於懷,如果是自己兩位兄長,只怕他就要拍手叫好大讚特讚了吧。
“三郎,就算是蔡州控制了整個光州又怎麼樣?我們控制住三關天險,他們能奈何?更何況,蔡州袁氏和大梁已經是死地,他們能有多少精力來謀我們?你太危言聳聽了,三郎。”坐在杜立旁邊的青年男子連連搖頭,“被人家隨便一嚇唬就昏了頭,現在對方更是獅子大開口,簡直是敲詐勒索了。”
杜立臉色變得陰沉下來,批評自己的是大哥杜珅,也是家族裡自己最大的對手,自己的每一舉動都能引來對方的反對,但是也得承認,這傢伙的確有些本事,每一次都能找出合理的理由來打壓自己。
“是啊,大哥說得對,三郎,這一次你太唐突了,黃州和蘄州的局面還不穩定,我們杜家現在還是更適合韜光養晦,積蓄實力,以待機會。”斜對面的青年男子搖着摺扇也插上話來。
對這一位杜立就沒有像對剛纔杜珅那麼客氣了,杜立輕輕地哼了一聲,“韜光養晦?我們已經韜光養晦這麼多年了,現在是世事如棋局局新,我們不及時改弦易轍,恐怕下一步光申二州的局面就會輪到我們杜家頭上了。”
“放肆!妄言!”披甲老者勃然大怒,一拍扶手,“三郎,你這是在詛咒我們自己麼?”
“舅父,何出此言?”杜立也知道如果自己在這麼畏手畏腳,只怕這一次自己又要成爲墊腳石了,語氣也開始強硬起來。
“我的話哪裡有問題?蔡州袁氏的風格大家有目共睹,他們近十年來的表現歷歷在目,反水大梁,虎口拔牙吃掉南陳州,連大梁都在他們身上栽了筋斗,然後就是結盟背盟一口吞下光州,舅父你是覺得我們杜家比大梁更強?還是覺得三關就是天險無人能克呢?”
“陳州一戰,蔡州已經表現出了他們強大的術法攻擊力,恐怕絲毫不比我們南邊差了,而他們軍隊的戰鬥力與我們杜家軍隊相比,哼,不用我多說!這種情況下,誰敢說他們不想把手伸向黃州?更何況剛纔二兄也在說黃州局面還不穩,什麼原因導致黃州局面不穩?可看看人家袁氏的做法,南陳州才落入袁氏受衆多久?現在光州一下,袁氏就給了南陳州士紳們足夠的利益,那舅父覺得黃州的本土士紳會不會心動呢?”
杜立的話直指問題核心,讓披甲老者臉色驟變,牙齒也是咬得咯咯作響,但是他對對方的指責卻又無法反駁。
黃州入杜家之手,本來還算平穩,但是他縱容家奴搶佔了黃陂熟地三千畝,又奪下湖沼十餘處,立即引起了地方士紳的強烈反彈,甚至引發了叛亂。
後來叛亂雖然被鎮壓下去,但自此黃州本土士紳便與杜家關係惡劣,一直未能修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