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話,只微微的低下了頭,我順勢取下了夾在羽帽之間的竹葉,那竹葉透着陽光,帶着一點暖色慢慢隨風飄逝了。
轉眼已經到了四月的天氣,空氣中的淡熱夾雜着濃郁的花香,甜甜膩膩的只覺心頭煩惱,蘭若仍然無事也要詆譭我三分,她無辜的笑臉說着些惡毒的話,卻是輕輕盈盈的搖頭弄出一副嬌嬌欲滴的模樣。
“姐姐最近是怎麼了?怎麼連一副曲調都彈不出來?不是又病了吧?”蘭若屈膝端坐在檀木椅上,笑盈盈的道:“昨日上官老太君想讓姐姐彈奏一曲,姐姐都不肯呢?”
爹在上座,她這麼說分明是想讓爹怪罪於我,我見着她嘴角得意的諷刺,心頭一怒,卻不得不委婉笑道:“前夜裡沒有睡好,感覺身子有點不適,所以就……”
“縱是身體不適也應該勉強作一首纔是,那上官府比不得旁的府邸,上官老爺世襲着公侯爵位,況且兩府又一直較好,你這樣做不是讓老太君下不來臺嗎?亦是讓人說你不知禮數了。”爹不容我分辨,臉上帶着不快繼續說道:“昨日原是上官老太君生日,你們一同前去,梅香怎麼也不知道提點提點。”
梅香何曾沒跟我說過這些,只是我本是21世紀的人又怎麼會彈奏古琴?梅香盈盈笑道:“爹不必生氣,說起昨日倒是翎兒想的周到,雖然她因爲身體不適沒有彈奏一曲,但是卻親手做出一種‘萬福萬壽糕’送給老太君,老太君吃了連連贊好呢,這不今日特特的派人送來表禮,我和蘭兒的都一樣,獨是翎兒的比我們多了一份,看來老太君是十分喜歡的。”
“哦,翎兒竟然還懂得這些,難怪今日見着上官老爺,他連誇你們姊妹,又獨讚了翎兒一番,我當時就想着必有緣故,原來是這麼回事,這樣說來,翎兒倒是真想的周到了。”爹說完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投來讚許的目光。
當日沒有彈奏古琴,梅香就覺得不妥,當着許多人的面恐老太君下不來臺,所以私下裡問我還有什麼其它的可以呈上,我想了片刻,才做了那糕點送過去,其實那糕點就是現代的蛋糕,沒想到老太君吃了後非常喜歡。只是送給老太君蛋糕的時候,蘭若想是有事出去了,並不在此,所以不知這一節,今日她原是想讓爹責罰我,卻沒想到變成這樣的局面,由不得她眉間緊鎖,一副深恨的模樣。
我抿嘴笑道:“當日因爲身體不適不能彈奏,所以女兒就想了這個法子,沒想到老太君竟然喜歡,我心裡也稍稍安慰了。”
“你這樣做很好。”頓了頓,爹又說道:“蘭若,你應該常跟翎兒學學纔是。”
蘭若臉色發白,使勁的揉着手中的絹子,“是。”
此番事後,蘭若便不再輕易挑釁我,只是每每在言語上逞口舌之快,如此,我也不去理他。閒來無事我歪在榻上繡着剛學的荷包,粉紅色的絲線輕輕柔柔,我極爲小心的捏着針線,可食指還是慘遭厄運,我疼的輕叫出聲,鶯兒即刻上前抿嘴笑道:“小姐,今日就到這裡吧,你看這水蔥似的指甲都快要起毛了呢。”
我將繡着鴛鴦的荷包往旁邊一扔,不耐煩的撇了撇嘴,“這東西真難學,我都繡了這麼久了,都沒入門。”
鶯兒找着止痛的貼藥,笑道:“小姐別急,想當初小姐學這個很快的。”她替我包紮
着食指,口內笑道:“奴婢看小姐竟是不要着急的好,這失去的東西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況且,小姐如今不懂這些針線也沒幾個人知道的,小姐就像尋常的樣子就好了。”
“我是着急,萬一哪天用的着這些,那我豈不是又要出醜了,更有甚者還丟了竹軒家的顏面,到那時可就不好了。”我看着鶯兒小心的爲我包紮,一副認真的模樣,我微微笑道:“其實這只是小傷,用不着這些貼藥的。”
鶯兒身上散發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小巧的臉蛋上揚着,“小姐可別這麼圖省事,萬一傷口感染可就不好了,小姐等着吧,奴婢這就去夫人那再去寫貼藥來。”
我懶懶的起身,負手望着遠處大紅的彩霞一片片的聚在一起,仿若是鮮紅的血液染得半邊天空血亮。
雲海這幾日忙的不可開交,他再也沒有帶我出去過,我快要無聊的發瘋,每天不是和鶯兒學着做針線就是和梅香談些家常,不得不感嘆,古代大家閨秀的生活還真是枯燥。
心頭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小太監,那樣清澈的眼神,那樣慵懶華貴的氣質,想着想着臉上竟是沒來由的一熱。
“翎兒,你整天悶在屋子裡做些什麼?”我一驚,自己光顧着胡思亂想,竟然都沒看見梅香走過來,連忙笑道:“我閒的無事,在屋裡和鶯兒玩耍呢?”我見着她穿着縷金挑線紗裙,微微及地遮擋住一雙繡鞋,隨常髻上戴着一支孔雀展翅金步搖,手裡拿着月白手絹。漫步輕盈,溫柔一笑,如溫和的美玉泛着婉雅的明輝。晚霞漸至灑在她的臉上,她仿若虛幻中的仙女。“你玩什麼呢?也給我看看。”
她這一問,我纔想起自己的針線豈是能入她的眼的?連忙走至裡間欲將方纔的荷包收起,梅香卻先一步看到,面色不由得起疑,繼而笑道:“鶯兒這丫頭怎麼連這個也繡不好了?”
我欲爲鶯兒分辨,想來若是她知道我的近況,又不知會惹出什麼事端,還是暫時不說爲好,於是笑道:“鶯兒的針線哪能與姐姐相比,姐姐就不要說她了,馬上就要用晚飯了,姐姐這會子怎麼來了?”
落日愈沉,深紅的如一個血盤般掛在海棠樹上,一點一點的西墜,晚風微微襲來帶着些許涼意,梅香微微笑道:“看你這幾日總是無精打采的,我來這裡和你說會話。”
“姐姐來的正好,我這裡有哥哥剛送來的新茶,姐姐嚐嚐。”說着我親自給她倒了一盞茶。梅香溫和一笑半是嗔怪半是打趣“哥哥有好東西總是第一個想到你。”
“姐姐可別這麼說,哥哥只是覺得我懶得動彈才如此的。”我一手託着下巴,頗有不滿,“姐姐想要什麼娘早就先人一步送到了。”
梅香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說就是,翎兒,你可知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
大事?我總躲在屋中從不問世事,此刻見她說的這樣鄭重,想來此事定不簡單,於是小聲地問道:“什麼大事?”
“李家的千金李茜桃昨日暴斃了。”梅香說得極爲傷感,兀自感嘆了一番。我因爲並不認識這個李茜桃,心裡倒是沒什麼感覺,但是看見她這個樣子,也不免傷色,“她是得了不治之症嗎?”
“哪裡是不治之症,大約是禍從口出吧,你還記得上次進宮爲皇后祝壽,在流雲殿中出言大膽的那位
姑娘嗎?”梅香嘆息了一聲,“本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她爲何要說出來白白送了性命。”
我方想起上次在流雲殿中,有個姑娘說起太子選妃一事,早就有司徒府捷足先登之語,心頭也禁不住一怔,當日就覺得在那樣的場合說起這些話不妥,沒想到還是……
“姐姐是說她死的不尋常?難道是……”梅香立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自己知道就行了,沒必要說出來。”
“這樣行事也太大膽了吧?”我隱隱的憤恨,“他們這樣做,就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恥笑?”梅香冷哼了一聲,“這些算什麼?其實這些年司徒氏的勢力已經不能和從前那樣相比了,只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空架子還是有的,若是真的暗中爲太子選妃的話,司徒氏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排除其它的障礙。”
涼風慢慢吹進肌膚仿若浸入骨髓,梅香的意思我明白,早前她就告訴我,我是這京城有名的才女,不僅才思敏捷而且容貌更是出衆,她是怕我一不小心被選爲太子妃,日後可能就要涉足這些血腥了。
我微微笑道:“姐姐放心吧,太子連我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我怎麼可能會被選爲太子妃呢?”
梅香抿嘴一笑:“我不是那個意思,左右不過是要告訴你小心罷了,哪裡就扯得那麼遠了。”
我總覺得她的話裡有深意,但是她既然不願意說,我也不強求,此刻夕陽沉入無邊的天際,黑夜漸漸襲來,梅香和我並肩說笑着向着膳廳走去。
入夜,空中月明如白晝一般溫和的撒着淡淡的銀光,寂靜處無一點風聲,西府海棠靜靜的矗立在那裡,我站在樹下擡頭仰望着夜空,只覺夜涼如水,漸入脊骨。
耳邊風聲一緊,背後冷意襲來,我急忙回頭,卻見一個身穿夜行衣的人直直的站在眼前,不覺心頭一緊,下意識的就要叫出聲來,但那樣溫和的目光不像是有敵意,這樣頃長的身材好像在哪裡見過。
“小太監?”我試探着問道:“你是不是小太監?”那人的眉眼處沒來由的一笑,清澈的眼眸如璀璨的星輝樣放着光明,“你怎知是我?”說着他放下面前的黑布,“你倒是不怕?膽量還行。”
見果真是他,我剛纔的緊張一掃而過轉爲氣憤,“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大晚上的也不怕嚇死人嗎!”他立即堵住我的嘴,示意我輕聲說話。
“還說我怎麼會過來?你不是拜我爲師了嗎?我是過來教徒弟的。”南宮沐說得極爲自然,絲毫沒有破綻。
我見他說的冠冕堂皇,心頭也不覺一笑,他就是這樣來教我武功嗎?不過,竹軒府雖是皇商但是府中也有些高手守衛,他竟能躲過那些人一徑來到這裡,就是連雲海也沒發覺,想來他的武功也是不弱的。
月色慾銀,淡淡的桂花香襲在鼻尖,我傾靠在海棠樹上,毫無顧忌的說道:“教我武功需要這麼偷偷摸摸嗎?你白天光明正大的來就是了?何必搞成這樣?”
南宮沐淺淺一笑,“你要是不怕別人知道你的師父是個太監的話,我是無所謂的。”說完後還輕輕瞟了我兩眼,看其樣子甚是得意。
這個人怎麼回事?此時此刻我敢斷定他定不是太監,可真實身份我又不知道。我暗暗下定決心,明天一定要找雲海問問清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