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白小竹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你是什麼人?!”藏在白小竹身體裡的另個聲音驚恐地吼叫道。
“我是誰,你呆會就知道了。”少浪劍說完,留下虛影一道,真身已經出現在了白小竹的身後,一手製住她的肩胛,一手貼住她的腰,真陽氣自腰眼緩緩注入。
她整個兒頓時變得僵硬起來。
“卑劣的人,你竟然敢暗算我!”那個聲音狂怒無比。
少浪劍才懶得理會它,真陽氣在白小竹的體內瘋狂亂走,隨時都能毀滅這具肉體,若是附體的“傷”“願”或者是邪靈之類,此刻一定會捨棄肉身而出。
但凡衝神之物,唯有神識纏結方能控御肉身,然而纏結之後對寄身的依附就會加深,若寄身之物猝然毀滅,它們必會受到重創,故凡此類物在寄身之物毀滅前雖都會選擇解脫,但不到最後時刻卻絕不輕言放棄,因爲放棄的代價實在太大太大。
但,白小竹的身體裡除了紊亂的真氣亂竄,什麼都感觸不到,沒有“願”,沒有靈,什麼都沒有。
少浪劍有些不甘心,真陽氣再次注入,這次去的兇猛,逆着幽府內丹而行。內丹結固後自生靈識,在遇到強大威脅時會做出符合自己利益的舉動。
果然,白小竹的幽府內丹驟然閃亮,做好了與入侵之敵決一死戰的準備。
少浪劍急忙撤回真陽氣,因爲匆忙反被白小竹的氣息震開。他倒退了兩步,眉頭緊鎖。這內丹反彈之力是屬於白小竹的,她既沒有被靈衝神,也沒有被傷附身。她靈識、魂識都還健全,卻爲何會有這樣的反常?
“愚蠢的人,你是殺不死我的,我是她的善念,我們是一體的。”
少浪劍露出了笑容,這句話解釋了他一切的疑惑,這是靈自我毀滅後殘存的一絲意念,它能潛伏在人魂識的內核,不被人的靈識和外力所察覺,它若有若無,虛弱不堪,甚至沒有任何自控力,但它卻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起到有利於整個靈族的作用。
這就是靈族中最詭秘莫測的陰靈。
一隻陰靈盤踞在白小竹的靈魂深處,不被她自己察覺,也不被外人察覺,卻時時刻刻支配着她按照靈的意志行事。
白小竹究竟爲何會出現在這,現在還不得而知,但正因爲她出現在這,被無數的“傷”“願”衝神,導致內丹之力窮於應付,纔將那潛伏在魂靈最隱秘處的陰靈給逼了出來。
它說的不錯,它根本就是她魂靈的一部分,再強悍的真陽氣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少浪劍心如刀刺,他輕輕一掌打昏了白小竹。
暴雨傾注,電閃雷鳴,怨鬼的哭嚎聲再起,四周的陰陽風卻消失了。那些打旋闖入鬼域的陰陽風其實是衝着陰靈去的,而不惜粉身碎骨阻擊它的怨鬼實際上是爲他人做了嫁衣。
少浪劍背起白小竹往回走,跨過界碑,雨消風息,白小竹也醒了,她懵懵懂懂地問道:“阿浪,你怎麼在這?”
少浪劍眼含熱淚:“什麼叫我在這,你這傢伙是怎麼回事,半夜三更瞎跑什麼,要不是我回來的及時,你命都沒了。”
白小竹依然懵懂:“這麼兇巴巴的幹嘛,我怎麼啦?你總也不回來,天又起風,我擔心你的船是不是被風吹到了那一邊,所以我就去找你,誰知道那裡那麼多墳,我心裡害怕就趕緊跑,不留神就摔了一跤。現在膝蓋還疼呢。”
“這麼說你倒有理了,我臨走時是怎麼交代你的,我以前是怎麼交代你的。”
“唉,你吼什麼吼,你再吼我試試。”
少浪劍立馬閉嘴了。
“阿浪,你哭了?“
“誰哭了,是雨水,你睡醒了沒有,睡醒了自己下來走,害的我連擦臉的機會都沒有。”
“沒有,沒有,我還沒睡醒,我困着呢,你揹着我,我幫你擦臉啊。”
少浪劍直接把她背到海邊,將一袋沉重的大米壓在她的肩上,白小竹想偷奸耍滑沒能成功,也只好可憐巴拉的當了一回苦力。
一起去溫泉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裳,回木屋圍着火堆坐下,肩挨着肩,烤肉煮酒。
“阿浪,今天好奇怪,我在山上昏倒的時候,好像看到了一個人。”
“你眼花吧,這島上哪有別的人。”
“真是有,還是個女人,大美女喲,長的好像我……哎,你笑什麼,不許笑!”
“沒有,我不笑了。”
“她還向我打招呼呢,你說怪不怪?”
“太怪了,不過那還是你的幻覺,你昨晚酒喝太多了,心急火燎的忙着找我,一時眼花產生了幻覺。好啦,別胡思亂想啦,是不是餓了,肉可以吃了,酒也可以喝了。”
“咦,這麼肥的肉,你打算把我變成豬嗎?”
“你誤會了,肉都是我的,你的菜在那,炒青菜,煮青菜,烤青菜。”
“你可真行,青菜都能烤着吃,我嚐嚐,嗯,味道還真不錯。你也嚐嚐。”
“味道的確不錯。”
“不錯是吧,那我拿我這盤很不錯的青菜換你的肉吃如何?”
“你不怕胖成豬了?”
“我本來就是豬嘛,白小豬。”
白小豬吃飽喝足,愜意地牀上一趟,吩咐少浪劍去洗碗。
“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別急着睡,出去走走。”
爲了糾正白小竹懶散的生活習性,少浪劍不知捱了多少次打,這次也做好了挨打受氣的準備,不想奇蹟發生了,白小竹竟然很溫順地說了聲:“走吧。”
孤島的夜景安寧、冷清、孤寂,海邊風又大,實在沒什麼好走的,所以隨便轉了轉,兩個人就回到了木屋。
火盆裡的火已經熄滅,走前忘了關窗,滿屋清涼。
白小竹又去找酒喝,這回少浪劍沒有勸阻。
“阿浪,有件事我不該瞞你,我可能失憶了。”白小竹說的風輕雲淡,似乎在討論一個不相干人的痛癢。
“失憶?別逗了,你記性好着呢,我大前天偷吃了你一塊餅,你昨晚上還記着呢。”
“別打岔,人家說正經的呢。”
“我也沒有不正經呀,好啦,就算你真的失憶了,或者瞎了,聾了,我也會照顧你一生一世的。”
“哎呀,你這個人,我真的是失憶了。從天脊山回來後很多事都不記得了,依稀是有,但又似乎沒有,模模糊糊,斷斷續續的,你說這不是失憶是什麼?”
少浪劍扶住她的雙肩,正色告知道:“你不是失憶了,你是內丹受損未復,神丹失配,氣息紊亂,你很多時候都是在無意識的做事,你曉不曉得?”
白小竹一臉懵懂:“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你見識還淺,很多事說了你也不明白,我簡單說說吧,所謂‘神丹失配’常發生在內丹受損而神識不知的情況下,神、丹各行其是,整個人就凌亂了,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自己並不能完全知道,當然也就不能完全記得。聽說過夜遊症嗎,你的情況跟夜遊症有些類似,但又不完全一樣。就像今日你去山那邊找我一樣,你見到那麼多荒墳,心生恐懼,你爲何心生恐懼,因爲你的內丹至今未能恢復,而你神識卻不自知,兩者失配,讓你做了一些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什,什麼?”
“你在墳地跳脫衣舞你知道嗎?”
“討厭!”
少浪劍哈哈大笑,一番胡扯到底還是轉移了白小竹的注意力。
“……我的內丹是在弱水河畔損壞的,河神嫌我日日哭泣吵他煩,叫我把內丹交給他,他就放我走,我就給了他,結果他只取走了丹中之氣。那以後我日日怨你恨你,哪有心思去修復內丹。說什麼神丹失配,我知道你是在哄我的,但我內丹不全導致我經常失憶倒是有可能的。阿浪,若是哪一天我連你都不記得可怎麼辦?”
少浪劍拍拍她的手:“不要緊,就算你記不得我,我也會陪着你。”
“那時候我就是個瘋婆子了,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哄我嗎,弄不好你就把我給賣了。”
“賣了你有什麼好,一頭小豬,能值幾個錢。”
少浪劍岔開五指滿把罩住她的臉,白小竹追逐啃咬他的掌心。嬉鬧了一陣,白小竹就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懷裡熟睡了去。
按照計劃,少浪劍只打算在島上住一個月,一個月後回扶余城,再住一個月,然後回中土,海島上清冷的歲月並不適合白小竹,在這呆的時間久了,會出大問題的。
更何況,現在的她靈魂已不再純潔,一隻陰靈盤踞着她,計劃有變,他該怎麼辦?
某日天色陰沉,海上有浪,少浪劍孤身一人去扶余城裡採購物品,這將是他最後一次跨海採購了,十天之後,他將帶白小竹回到扶余城。
此刻的扶余城已經漸漸安定下來,該來的人都來了,來不了的也就來不了了,巨大的財富和人氣促成了這裡的繁榮,因爲資源的源源流入,物價也在緩慢回落中。
少浪劍租好了一間小屋,屋子不大,卻很整潔安靜,他們將和白小竹在此生活一個月,然後,然後他也不知怎麼辦纔好。
午後,少浪劍回到南扶島,一上島就聽到白小竹的歡聲笑語,木屋外放着一堆箱籠,兩個擺渡人正高興地咬着手中的金餅,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都說這島邪性,可重賞之下依舊勇夫如雲。
陪同司空湖一起上島的竟然是公野月華和雪荷,少浪劍目瞪口呆,像個傻瓜一樣站在自家門口,望着滿屋子的人。
“少島主你傻站着幹啥呢。老朋友來了,不過來招呼一聲嗎?”
“你們……”
“我們怎麼湊一塊的是吧,沒什麼好奇怪的,月華說要出來散散心,雪荷如今升官做了扶余郡的主辦,我們在海船上巧遇,所以就結伴一起來啦,就這麼回事,還有疑問嗎,有就提出來嘛,我一併回答給你聽啊。”
“出來散散心,你們真是好興致啊。”
“也不全是爲了散心,也有避禍的考量,不要問爲什麼,還不是被你這個傢伙連累的,你殺了南離公主,成了朝廷欽犯,連累我們日子也不好過。”
少浪劍和白小竹同是一愕:“柏妳真的死了?!”
司空湖衝公野月華和雪荷聳聳肩:“我說的沒錯吧,殺人兇手不知道受害者已死,這聽着怎麼那麼彆扭呢?”
公野月華道:“行兇者不知受害者已死而逃亡的
事並不少見,不過你也不該胡說八道,朝廷的通緝令上只說小竹姑娘是殺人兇手,可沒提阿浪的名字,‘少浪劍’三個字是你自己加上去的。”
司空湖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一家人了,小竹殺人,跟他殺的有何區別。”白小竹道:“我也沒殺人,殺害她的兇手應該是一夥黑袍蒙面人。”當下,將那日在南離宮的事說了一遍,最後道:“她抓我是爲了見阿浪,但很不幸我們被一羣黑袍蒙面人所擒,那些人渾身透着邪氣,一點通融的餘地都沒有,我懷疑她的死就是他們乾的。”
司空湖道:“你這話是真是假,她的屍體後來是在南離島上找到的,面目全非,且已腐爛,好在有信物可以辨識。當日你也在南離島,阿浪也在,會不會因爲感情糾葛,你夥同阿浪殺了她,然後逃匿在此?”
白小竹抓起一個茶碗朝司空湖扔去:“信口雌黃!你收了她家多少錢,跑來這冤枉我。”司空湖探臂將茶碗接在手中,笑道:“開個玩笑嘛,不高興就動手打人,豈是待客之道?”見衆人皆怒目而視,便訕訕道:“試探,我只是試探一下,千萬別介意。”
公野月華道:“那你試探出來什麼沒有?”
“有,這隻茶碗可以證明,這件事跟小竹、阿浪絕對沒有任何關係!柏妳是被別人害死的,這一點我敢打包票。”
見衆人仍不理他,便抓起雪荷的手解釋起她的來歷。“可憐的孩子,自離開侯府後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先是在監裡執苦役,後因柏妳一事又被收監,在獄中是飽受折辱。你看看這手腕,這胳膊,這脖子,這大……小腿,傷痕累累啊,慘絕人寰啊,我見猶憐啊。”說到此處,司空湖抹了把鱷魚淚,偷偷觀察四周,因見公野月華怒目而視,雪荷渾身不自在,忙鬆開她的手,賠上笑臉道:
“阿浪,你是不知道的,雪荷本來是有機會去南方大城做主辦的,聽說你在島上哭死覓活的非要來。小竹你別生氣,雪荷是個好姑娘,不會跟你搶男人的。”
又一隻茶碗飛了過來,司空湖猿臂輕舒,輕輕接在手中,卻被燙的一哆嗦,原來那茶碗裡注滿了熱水。
“活該!”三個女子異口同聲道。
“侯爺,您別聽他胡說,在中京城時我可不知道您在這,到了扶余城後,我接管密檔,知道南扶島上住了一對男女,容貌、年齡跟您二位都對不上,但我就覺得這裡有我們要找的人,來了一看……”說到這雪荷眼圈一紅,淚珠滾落下來,她趕緊擦了擦眼淚,“您還真的在這。”抽搐了兩聲,雪荷又道:“離開了天啓侯府後,我才知道,這輩子真正把我當人看的只有侯爺您了。”
司空湖咳嗽了兩聲:“那個,話說,把你從牢裡撈出來的可是另有其人喲。”
雪荷起身向公野月華和司空湖一拜:“再造之恩,豈敢忘懷。”
公野月華忙起身將她扶起,司空湖卻大大咧咧坐着,哼哼道:“還算你有良心,從司夜監大牢裡撈個人容易嗎,我是賠盡了笑臉,使盡了金銀,裝夠了孫子。”
白小竹高聲咳嗽了兩聲,卻問雪荷:“我有一事不明,望雪主辦賜教,您怎麼就敢判定阿浪和我在這呢。”
這話裡透着一股子醋味,司空湖忙舉手叫道:“我知道,我知道,直覺,憑的是直覺。”
“閉嘴!”白小竹不滿地叫道,抓起了最後一個茶碗。
司空湖打躬作揖,趕緊閉嘴。
雪荷猶豫了一下:“我侍奉侯爺多年,知道侯爺是個愛清靜的人,南扶島就是個很清靜的地方,所以……”
聲音高開低走,漸不可聞。
少浪劍忙道:“委屈你了,是我連累了你。”
雪荷搖搖頭:“這都是我的命,我六歲入司夜監,十二歲就開始殺人,作孽太重,這次權當是贖罪吧。”又向少浪劍通報道:“南離公主被害後,太皇太妃要司夜監通緝您,是太上皇說您是國家功臣,品性純良,不會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舉,案情未明之前,宜慎重。如今監裡有密令,只要發現您的行蹤立即回報,定要設法將您帶回中京城。”
白小竹哼了一聲:“雪主辦是吧,你是來抓我們的嗎。”
雪荷慌忙道:“雪荷受侯爺的恩惠,一生難報,怎敢行此喪心病狂之舉。”
少浪劍扶她起來,道:“當日賭氣將你逐走,是我慮事不周,太自私,太意氣用事。”
雪荷忙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若總念着今後又怎麼辦?”
白小竹譏諷道:“雪主辦可真是善解人意啊。”
雪荷麪皮發白,默默地向後退了一步。
司空湖叫道:“好啦,好啦,好不容易在此團聚,瞧你們,一個個急赤白臉的,多沒意思,此間的女主人是誰,客人來了,不該準備點茶水嗎?”
白小竹挺胸怒睛而起,卻被公野月華用眼神阻止,白小竹忽然回過味來,強顏歡笑道:“是呢,瞧我這記性,你們想吃點什麼,我做飯去。”
司空湖道:“那還用說,好酒好肉只管上便是。”
白小竹銀牙分錯,狠不得咬下他一塊肉來,倒是公野月華機敏,忙推着她去了竈下。一時間竈下濃煙滾滾,刺鼻的焦糊味嗆的衆人紛紛逃離木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