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章大喝一聲:“錢有貴,你把老子的話一字一句地翻譯給他們聽:朝鮮原本就是我大清國的宗屬國,朝鮮的國王是我大清冊封的,朝鮮朝廷每年向我大清進貢,我大清對朝鮮撫慰有加,我大清皇上要吞併自己的臣民,皇上腦子進水了!”
錢有貴急急翻譯着。
山上的教衆們又是一片鼓譟之聲,聽得出來,他們這次是針對盧文俊的。東學教衛隊也猶豫着放下了槍。形勢向着有利於周憲章的方向發展。
羅鳴芳聽着不高興了:“周憲章,你怎麼能這麼說皇上?不要腦袋了?”
周憲章嘿嘿一笑:“口誤,口誤,還望羅兄海涵。”
羅鳴芳嘆道:“你小子當了團長,我也不計較了,以後你說話還是注意點,要是章字營裡有人跟你過不去,把這些話傳到皇上耳朵裡,誰也保不住你。”
“多謝羅兄。”周憲章拱手說道。這個羅鳴芳有些迂腐,但爲人很是直爽,是個光明磊落之人。
盧文俊這個謊編的實在不怎麼樣,讓周憲章拿住了把柄,教衆們心中狐疑。
盧文俊頗爲尷尬,略一沉吟,大聲喝道:“我朝鮮高宗皇帝已經宣佈獨立,號召百姓團結日軍,驅逐清軍,朝鮮根本就不是大清的宗屬國!”
周憲章大笑:“當初在開城的時候,還沒打仗呢!你們高宗國王也沒有宣佈獨立,那個時候,他還是我大清冊封的朝鮮國王,而不是什麼皇帝!那個時候,你們的國王號召百姓團結清軍,抗擊日軍!盧文俊,你說話能不能有點邏輯?”
韓令準衝着盧文俊喝道:“盧文俊,這事你恐怕得向教衆們說清楚,否則,我韓令準這就告辭!”
山崖上的教衆開始打退堂鼓,手持大刀的刀斧手們,也放下了大刀,和身邊的被俘的清軍攀談起來。
盧文俊大急,厲聲喝道:“各位教友,樸護法是怎麼死的,現在是死無對證,各位教友也沒有親眼所見,大家對我盧文俊有懷疑,我完全理解。這裡的事情了結後,我盧文俊一定給大家一個交待!但是,清軍自成歡敗北後,一路對我朝鮮百姓燒殺搶掠,而日本軍隊所過之處,卻是秋毫無犯,而且,日軍皇軍還開倉濟民,救活了不少窮餓待斃的朝鮮人!這些大家都是親眼所見,這總不是我盧文俊瞎編的吧!如今,我朝鮮皇帝下詔消滅清軍,我東學教是朝廷承認的合法組織,是皇帝的子民,理應響應詔書,驅除殘暴的清軍,捍衛國家獨立!所以,我懇請各位教友,拿起刀槍,消滅這夥清軍,爲那些慘死在清軍槍炮下朝鮮百姓報仇!”
那盧文俊不愧是軍師,伶牙俐齒,幾句話,就擺脫了尷尬局面。正如他所說,東學教衆誰也沒看見樸正雄實在怎麼死的,但是,大家都看見了清軍在朝鮮的暴.行。大家對於樸正雄的死有疑問,但對於清軍的殘暴,卻是毫無懷疑。
東學教衆原本都是些淳樸朝鮮下層百姓,他們大多沒有什麼文化,而東學教的教義也很是愚昧,整日教大家背誦祝文,降神驅邪,所以,教衆們大多思維簡單。盧文俊一席話,立即激起東學教強烈義憤,衆人摩拳擦掌,就要對章字營開戰。
周憲章心中哀嘆,一支軍隊不管走到哪裡,如果要與百姓爲敵,就是自掘墳墓!
葉志超的殘暴和愚昧所導致的惡果,卻讓整個大清軍隊替他埋單!
東學教對清軍的憤怒,代表全體朝鮮民衆的憤怒,民心已失,清軍如何守得住平壤?
東學教衆雖然是一羣烏合之衆,但是,他們居高臨下,佔據有利地形,章字營被困在谷底,一旦打起來,章字營雖然不至於全軍覆沒,但是,雙方必然會以死相搏,結果是,章字營與東學教都將死傷狼籍。
更糟糕的是,章字營一旦與東學教打起來,清軍又欠了朝鮮一筆血債!
到那個時候,就算章字營能衝出山谷,必然遭到朝鮮軍民的圍追堵截,別說去平壤打日本人,恐怕,要回國都難了。
更不要說,馮國璋和一百零五個弟兄還在東學教手裡,一旦開戰,他們馬上就會人頭落地。
還有金姝!周憲章心頭沮喪,如果金姝知道了他殺了朝鮮平民,絕不會原諒他!
周憲章大喝一聲:“盧文俊,金姝在哪裡?柳夫人呢?你把她們怎麼了?”
金姝原本是和馮國璋在一起的,馮國璋被吊在山崖上,金姝和柳瑩卻始終沒有露面。周憲章心中暗叫不好,如果金姝在這裡,絕不會讓盧文俊胡作非爲。莫非盧文俊對金姝下了毒手!
周憲章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周憲章可以放棄一切,但他不能沒有金姝!
盧文俊喝道:“周憲章!你還有臉提金姝,我還要問你呢,你們把金小姐和柳夫人抓到哪裡去了?”
周憲章長出一口氣,盧文俊有此一問,顯然,金姝和柳瑩沒有落到盧文俊手裡,也沒有落到日本人手裡。
只要金姝沒事,周憲章就覺得無比開心。
然而,金姝和柳瑩不在東學教,她們會去哪裡呢?朝鮮兵荒馬亂的,清軍、日軍、朝鮮官軍三方混戰,各方勢力爭權奪利,兩個女人行走江湖,太危險了。
周憲章恨不能立即飛出山谷,飛到金姝的身邊,用他堅實的肩膀,托起金姝那柔弱的身軀。
然而,周憲章卻顧不了金姝,他連自己的命,都不見得能顧得過來。
東學教終於統一了意見,不管樸正雄是怎麼死的,他們當前的任務,就是消滅這一撥清軍。
山頭山,盧文俊一招手,身後的十幾個衛隊隊員挺槍向前,拉開槍栓,對準山谷裡的章字營,兩側的山崖上,教衆們把滾木雷石推上了山崖,教衆把大刀按在捆綁滾木的繩索上,只要盧文俊一聲令下,就砍斷繩索,水桶般的滾木就會與山石一起滾下山谷,把章字營碾成齏粉。
對面山崖上,一個刀斧手舉起了大刀,隨時準備砍向捆綁馮國璋雙腳的繩子。其他的刀斧手則是把刀口按在了那一百零五個清軍的脖子上。
吳佩孚說道:“大哥,這些東學教徒行軍佈陣全無章法,就算斷了咱們的退路,也奈何不得咱們,大哥,你在這裡等着,我率第一營衝上左邊的山頭,不出十五分鐘,定能殺開一條血路……”
吳佩孚的確是個無師自通的將才,這小子沒上過軍校,就在天津武備學堂的警衛營裡混了幾天,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左邊山頭上的破綻。
那座山頭很是陡削,所以,那上面的人少一些,只有大約一百來人,在山頭上堆了些石頭,清軍一旦強行登山,上面的人用石頭就能把清軍砸下去。
可是,山頭兩側卻有極好的射擊視角,山頭上光禿禿的,山下的人一發槍,上面的人連躲的地方都沒有。章字營可以從容擊斃上面的朝鮮人,然後,輕鬆攀上山頭。其他山頭上的朝鮮人只能眼睜睜看着章字營越過山頭。
周憲章狠狠瞪了一眼吳佩孚,說道:“在老百姓中間殺開一條血路?你怎麼跟葉志超的正練軍一樣了!”
“可是他們就要動手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可是個屁!”周憲章斥道:“傳我命令,誰也不準對朝鮮人開槍!誰要是開槍,老子就殺了他!”
“是!”吳佩孚怏怏說道。
周憲章的命令很快傳到了章字營每一個官兵,大家紛紛投以不解的目光,但沒有一個人敢於違令。
周憲章眉頭緊鎖,心中做憂。
正如吳佩孚所說,章字營完全可以衝破朝鮮人的包圍圈,這些東學教徒對清軍滿腔怒火,可卻毫無戰鬥經驗,武器裝備極差,只有盧文俊身邊的衛隊有十幾條槍,其他人都是扛着斧頭大刀,他們就是一羣烏合之衆,如果章字營先下手爲強,擊斃山頭上滾木壘石旁邊的人,以及山頭上盧文俊身邊的衛隊,是可以衝出去的。
可問題是,周憲章已經下定決心,絕不能向朝鮮平民百姓開槍,一旦開槍,山谷裡必然血流成河,周憲章這個孽就造大了,他再也沒臉去見金姝了。
可這些東學教徒們聽信了盧文俊的話,眼看就要動手,一場殺戮在所難免。
周憲章無奈,只得衝着山頭上作揖說道:“我章字營從成歡一路到元山,所過之處,秋毫無犯,諸位要是不信,可以去打聽一下,章字營雖然也在百姓家中取了些糧食,但都留下了三倍的銀兩。”
盧文俊喝道:“周憲章聽着,你的章字營的確是沒有禍害老百姓,但是,葉志超的正練軍一路上燒殺,害死了不少朝鮮人,葉志超跑到平壤城裡去了,我們拿他沒辦法,你們也是清軍,應該替他們償命!周憲章,你們死了別怪我們,要怪,就怪葉志超!”
周憲章怒火中燒,滿腔憤恨。
他不恨東學教徒!甚至不恨盧文俊!
他恨葉志超!
因爲葉志超的膽怯,清軍失去了平壤;因爲葉志超的殘暴,清軍失去了民心;更因爲葉志超的愚蠢,大清國必將失去朝鮮!
然而,這麼一個膽怯、殘暴、愚蠢的傢伙,居然被朝廷任命爲清軍主帥!
一個葉志超,就把大清國朝廷的腐敗無能,體現得淋漓盡致!
爲這樣的朝廷賣命,實在太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