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綺觀儀殿內帝后互看眼一起嘆氣, 一個後腦勺撞出血至今昏迷不醒,一箇中毒生死未卜。
聽聞曼相國二女兒也出事臥榻三日,最近可謂多事之秋。
坐在榻沿上的皇后用手裡絹帕輕輕擦拭兒子額上, 忽然手被握緊, 煌焱暈迷中唸叨:“是我對不起你!不要走!不要走!”說至激動處還將母親手死死捏住, 頭上冷汗直冒。
自他七八歲起便常聽他夢中嚷嚷這番話, 至於他口中“芷君”是誰, 帝后完全不知,聽語意那好似名成年已懂情愛的男子,對深愛女子所說, 然而煌焱身邊可從未出現過一名叫“芷君”的女子,何況七八歲男孩懂什麼。
煌焱已成年, 生得英武不凡, 遇事冷靜沉着, 不想在這夢中竟還有這樣一段癡處,這卻不由令他倆感到擔心, 兒子未來可是要繼承皇位的,總這麼瘋瘋傻傻,夢中說些怪話,日後叫妃子抓去把柄對外宣揚,可怎生是好?百姓倘知未來皇上夢囈, 總喊一個女人, 豈不丟人到全天下去?
白璧帝國前途堪憂, 百姓幸福沒指望!
皇上輕捋鬍鬚, 皺眉想國家前景、百姓福祉, 看眼榻上仍未醒轉的兒子,又看眼坐榻邊垂頭灑淚的皇后, 再度搖頭嘆息,步出東宮。
他信步走入院,見成君諾一直守在外,冷冷看眼,沉聲:“跟朕來,有話問你。”當先步出宮殿。
成君諾一直低着頭,垂首隨皇帝走至太液池畔,斜陽將池面鍍上金輝,風荷隨風鋪成出疊疊花浪,皇帝站湖邊,連剪影都那般威武。
他一直沉默,成君諾便一直低頭將臉埋陰影下,叫人覺不出表情,聽聞皇上沉沉嘆息,才大膽問:“不知陛下因何嘆氣?”
皇帝回身,一雙陰沉眸子壓他身上,“如實回稟,太子因何中毒?”
成君諾臉上不變色,“屬下陪太子郊外狩獵,那地方是片沉積多年的深厚沼澤,散發大量動植物屍腐瘴氣。”
“那你怎生好端端回來?”皇上冷笑。
成君諾輕聲:“過去習武,師傅教授過一種閉氣之法。”
“不知你師傅是何方高人,居然有這等本領?若爲朕所用,還愁這天下會有不平之事麼?”皇上冷笑。
成君諾何其聰明,聽出皇帝言語冷嘲不信,臉壓得更低,“屬下師傅早在三年前便已過世,如若他泉下有知,聽聞陛下您這樣讚賞他,定是心下大慰。”
皇上緩聲:“如若叫朕知道你欺君,你應該知道後果!”
成君諾忙跪倒,肅然:“不敢!”
皇上背過身,沉默良久,忽然道:“即日起你不必再在太子跟前伺候!”聲音平穩,卻有壓制人的決斷力。
成君諾心上掠過緊張與不安,但聲音極力掩飾平靜,“屬下遵命,請皇上容許屬下臨行前與太子道別,屬下想親眼見太子醒轉再去。”
皇上冷冷:“朕以爲,沒這必要。朕想太子身邊多些經國濟世之人,教他些忠厚仁孝正氣,匡扶社稷氣魄,而非三句有兩句假話的狡詐之輩。”
成君諾心上一驚,皇上眼睛之毒,叫他生出害怕膽寒之感,他一向以不動聲色著稱,皇上居然三言兩語便試探出他在說謊。
皇上回身冷笑:“你越是隱瞞,證明越是有鬼。太子中毒一事,朕會派人徹查,你出宮去,再也不要纏着太子!”
“遵旨。”成君諾頷首。
相府餘香小閣,坐榻上的曼妃嫣呆滯不語,花鶯兒一勺勺喂她湯藥,一邊用手絹擦拭自她嘴角溢出的湯汁。
她推開送到嘴邊的湯藥,幽幽:“太子、太子那邊……有消息了麼?”
“聽說還是沒醒過來。”花鶯兒嘆氣。
曼妃嫣眸中浮現憂鬱,“那妹妹呢,她怎樣?”
“她也沒醒來。”花鶯兒擡手又要喂她藥,被擋開。
曼妃嫣垂頭喃喃:“怎會這樣?怎麼最近一下發生這麼多事?”眼睛眨啊眨,眼淚慢慢便流出來。
“發生這麼嚴重事,小姐你能活過來,實屬萬幸,還有心思管別人死活。”花鶯兒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曼妃嫣傷心:“太子他是因爲我……”
“我說你也是,好好去跟蹤什麼人,還跑郊外去。你長這麼大,我若記不錯,這該是頭次獨自出城吧?你連京城那一百零八座城坊哪兒是哪兒都分不清,居然還敢往城外跑!幸虧是那成姓男子將你救回,若你跟蹤那兩人突然不見,你能獨自從城外摸回嗎?你都不知人家有多擔心!”花鶯兒噘着小嘴兒。
曼妃嫣被她說得嘆息,“你不要再埋怨我了,我下次再不這樣了。”看丫鬟又朝自個兒投來哀怨目光,便一雙小手對在一起來回搓着向她哀求,“我知你擔心我,別生氣了!”
花鶯兒憋不住,嗤一聲,擡手掩嘴,“你呀仗着自己樣子可愛點,便以爲全天下人都得寵着你。這回若不是太子出手救你,還真不知會怎樣。”此時臉上又一抹憂色,她可真怕小姐出事。
經她提醒,曼妃嫣不由想到高邈,他怎會到郊外,到那裡去做什麼,又爲何要拿匕首殺人?
她從未見過那樣的高邈,眼中兇光四溢的高邈!
夜中紫宸殿燭火通明,一名老年內侍站皇帝身旁,悄聲:“便是因此,太子才中毒。”一邊觀察皇帝神色。
皇帝身材魁梧,坐龍椅上很增威勢,胸前刺金盤龍在燭光下熠熠生輝,他眸光冷靜,正左手持起茶杯,右手揭開茶蓋。
“那成君諾言辭閃爍,朕便知他託故隱瞞,但記着煌兒一心想娶曼祝德那大姑娘爲妃,如今既已心願以償,怎的又回頭去追那二姑娘?”
內侍正是孫福權,微微有點駝背,“這個……說實話,老奴也難以揣測太子的心思。”小心翼翼爲皇上添茶。
皇帝冷銳的目光穿透薄薄燭霧,望向大殿外深深思索着什麼,緩聲:“印象中那大姑娘倒很是動人,惹人垂憐。”說着將茶杯置於龍案。
孫福權停住手中動作,扭頭小心留意皇帝神色,見他眼眸微垂,一張重棗似的臉上容色沉沉,斟酌着近乎討好地笑道:“皇上,老奴也覺着太子眼光大妙。”
皇帝看他一眼,伸手拿起奏摺緩緩展開,“自煌兒成親,便很少住東宮了。”
孫福權接話,“新婚不久思慕着帶新娘子出去玩耍,確是人之常情。東宮到底不比太子府方便,出門上馬乘車想去哪兒便去哪兒,當真逍遙自在,眼下暮春已近,四月將始,正是出門踏青的好日子。”
皇帝輕輕“嗯”一聲,孫福權察言觀色,小聲:“要不……改日宮中設宴,請太子帶新人回宮玩樂玩樂?自大婚那日,這新婦還未至宮中向公爹公婆敬過茶呢。”
皇帝拿硃筆在奏摺上寫下兩個字,“等這對苦命孩兒醒轉,你來安排。”
孫福權忙笑着接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