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009讓我養你
“可你就是賀蘭雪啊。”伊人終於開口:“人活着,倘若不能做真實的自己,那多沒易趣。”
“阿雪也是我。”賀蘭雪說:“這幾天我以阿雪的身份做個普通人,那感覺很好。”
“賀蘭雪也好,阿雪也好,反正我就賴着你了。”伊人呵呵一笑,重新抓緊他的胳膊,傻乎乎地說:“我在這個世上沒有生存能力的,你答應過我,要供我吃,供我住的。你可不要食言。”
“伊人,你應該回去。”頓住腳步,賀蘭雪面對着伊人,第一次,用無比真誠的聲音,對她說。
他嚴肅的時候,聲線有種誘人的醇,醇得,讓人只想聽從於他峻。
“我也不會食言。”伊人平淡而堅定地回答。
賀蘭雪久久地凝望着她,忽而伸出手,握住她纏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鯽。
小小的,肉乎乎的手,握進手心裡,剛好觸及心底柔潤的那點。
“好,只要你不反悔,我一定會養你一生,護你一世。”賀蘭雪的臉上綻出笑來,那笑容美極燦極,一掃多日的陰霾,“不過從錦衣玉食的王妃,變成邊城的一個普通農婦,你可甘心?”
“沒關係。”伊人的笑同樣明亮得沒有一絲陰霾。
“好像你與從前有點不一樣,不過,又說不上哪裡。”賀蘭雪似被她感染,曲起手指,颳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說。
“因爲,我似乎在這裡找到玫瑰了。”伊人同樣煞有介事地回答。
“玫瑰?”
“小王子說,天下有那麼多玫瑰,那麼多星球,他們在你眼中本一樣,可一旦其中一枝玫瑰是你飼養的,它就是獨一無二的。而你擡起頭,玫瑰呆着的那顆星星,也變得與衆不同。所以,星空就變得不一樣了。”伊人仰頭,看着頭頂的一片空明,淡淡地說:“我從前覺得,這片天空是與我無關的,因爲裡面沒有我的玫瑰,現在,它不一樣了。”
“小王子?哪個國家的王子?冰國、炎國,還是流園?”賀蘭雪吃驚地問:“玫瑰又是什麼花?”
“是月季啊。”伊人笑眯眯地回答,然後蹦躂着跳到了前面。
“原來是月季。”賀蘭雪在後面喃喃道:“很平常的花啊,王府就有,你喜歡,我送你一盆便是。”
自語完,他當機立斷,轉過身,向後面發呆的易劍吩咐道:“去找一盆月季來!”
易劍筆挺地站着,聽完命令後,卻是一臉爲難。
大冬天的,哪裡有月季?
他摸頭,然後抹汗。
異世大陸。
在這片說不上空間的大陸上,曾一度,有三大國主,年年爭霸。它們分別是天朝,炎國和冰國。而海外的瀛族,隱世的流園雖然也是極大的勢力,卻因爲地理的原因,鮮少露面。
這是一個五角平衡的世界。
直至有一天,天朝忽而發生內亂,然後陷入長達五十年的混亂中,炎國也被病疫侵襲,無暇攻侵,而冰國,一直以來乃女子爲王,本無意戰亂——如此一來,世界反而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平靜。
當然,平靜只是國與國之間的。
到了後來,天朝的內亂愈演愈烈,各地諸侯憤憤奮起,當時最顯赫的是原皇室納蘭族;其次是原天朝大將軍吳庸;賀蘭族作爲皇親、聯合了書文世府柳家,也有一定的勢力,卻並沒有問鼎天下的能力,細川容氏則始終處於觀望狀態。
炎國的病疫,卻在慢慢地控制,國力逐漸恢復,當時擔任炎國君王的炎昊,明目張膽地發出話來:一年內,必吞天朝。
就在這火燒眉頭之際,天朝出現了兩個驚才絕豔之人:一個,是當初的賀蘭家少主——賀蘭無雙,另一個,則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女子,美豔絕倫,智謀無雙,世人稱她,息夫人。
賀蘭無雙以誠待人,善識人,也善用人,他的手下人才濟濟,而且仁厚公平,乃民心所向。
當時賀蘭無雙還有一個摯友,文采驚人,同樣極有謀略,當時的人,將他們合稱‘天朝雙傑’,那人便是柳家的新任當家人,柳如儀。
邊城,一間破舊的客棧,燭火搖曳不定,易劍等人守在房外,賀蘭雪與伊人對桌而坐。
桌上兩壺清茶,已然微涼。
賀蘭雪修長的手指敲在桌沿上,蠟燭‘皮破’作響。
“息夫人是怎麼出現的?”
伊人難得對一件事表現出興趣,賀蘭雪也充分滿足她的好奇心,好聽的聲音,繼續娓娓道來:“二十三年前,賀蘭無雙與柳如儀微服進入炎國境內,他們在炎國京郊的一家酒店吃酒,突然有一個人走過來,要與他們共桌。那人長得風神俊秀、美豔無雙,而且言談機智,有許
多奇怪而絕妙的想法。他們三人一見如故,繼而結拜。那個人,便是女扮男裝的息夫人。”
伊人咂咂嘴:多熟悉的橋段啊,風雲人物,一朝結拜,問鼎天下,情愛糾纏。
估計息夫人在穿越前,是個女扮男裝控。
“她有沒有說,她是從哪裡來的?”伊人不屈不撓,第一次打破沙鍋問到底。
賀蘭雪略吃驚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心平氣和地回答:“沒有,息夫人的來歷,一直是一個謎。當年無雙帝也想知道她的來處,在宴會時,讓她多喝了幾盅酒。再問息夫人,息夫人的回答卻是——”
“是什麼?”
“她說:有你的地方,就是故鄉了。”賀蘭雪沉聲道:“息夫人對無雙帝,是真的情根深種。”
“當日並肩作戰,何等英姿勃發,英雄美人,一對璧人,本是天作之和。沒料到,到了最後,竟然雙雙殞命,成爲糾結至深的一雙怨侶。
伊人眨眨眼,顯然對賀蘭雪跳躍性的感嘆不甚瞭解。
可是,無論過程如何,結局,已定!
“無雙帝過世後,便將皇位傳給他的弟弟,也是我的父王,賀蘭無暇。父王上位後,第一件事,便是封鎖所有關於息夫人的言論或者記載,並且剿殺息夫人的一干黨羽,這也是二十年後的今天,世人多不知道息夫人的原因。”
伊人也不太明白賀蘭無暇的做法,可是見賀蘭雪對息夫人的態度,她似乎做了許多不堪的事情。
“不過朝堂的事情都與我們無關了。不說也罷。”賀蘭雪簡單地講了講息夫人後,便打住話題,隨意道:“不早了,睡吧。”
其實伊人還有很多事情想了解:譬如:爲什麼賀蘭雪爲容家扛下了一切,容秀仍然不得不捨棄他?譬如裴家爲什麼會出賣息夫人,裴若塵想得到的東西究竟是什麼?譬如柳色,他讓尤主管進宮,到底是爲何?譬如,娶了十一的那個黃幫主,是不是賀蘭雪的人?再譬如——是什麼讓兄弟之間水火不容,猜忌若此?
世界如此複雜,而她的因果,向來簡單。
想不通,亦無法去想。
聽到賀蘭雪的話,她也只是乖巧地點點頭,道:“睡了,晚安。”
確實該睡了,困得厲害。
最近車馬困頓,突變不斷,伊人早已疲憊不堪。
她從桌邊站起來,晃晃悠悠地環視了客棧一圈,終於瞄到了旁邊的一張垂着紗帳的大牀,當即二話不說,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將頭往棉被裡一埋,蠶蛹般裹緊,幾乎頃刻間,便陷入了夢想。
賀蘭雪見怪不怪,仍然坐在桌邊,手指滑過杯沿,側頭望着她,脣角掛着一輪似出未出的笑,帶着寵溺,而眉眼,卻沉靜如潭。
無論任何時候,她都可以毫無設防地立刻入睡,甜美得像個小孩。
在她心中,當真是無所掛礙,當真是坦蕩如斯。無所愧,無所求。
而自己呢?
賀蘭雪起身長立,緩步走到房門口,然後拉開門。
一直守在外面的易劍慌忙跪倒,斂聲請安道:“王爺。”
“那人真的被王先生所擒?”賀蘭雪沉聲問。
“是,王先生已經出山,正在趕往綏遠的路上。”易劍肅聲道:“王先生着人帶話給王爺:以退爲進,再求後發。”
“知道了。”賀蘭雪微微點頭,淡聲道:“那個刺客,可以放了。讓他回去告訴皇帝,當我知道小容來刺殺我時,我是怎麼難過,怎麼痛不欲生,以至於隱姓埋名。”
“不出半月,世人都會知道容皇后爲保全容家,派人刺殺逍遙王,從此逍遙王銷聲匿跡。”易劍躬身道:“王爺放心,三月之內,屬下不會再出現在王爺面前,暴露王爺的行蹤。”
“無所謂暴露與否,反正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你像以前那樣守在我附近,反而更不會引起那人的懷疑。”賀蘭雪沉着地吩咐道:“我只是想告訴那人,我有心歸隱,那就足夠了。”
“不過,王爺又是如何知道,那刺客並不是皇后派來的,而是皇帝栽贓的呢?”易劍終於小心地問出自己心底的疑惑。
“他哪裡知道,小容若要殺我,何必派刺客,她只要說一句話,我又焉會不爲她而死。”賀蘭雪說着,眼角滲出一抹邪魅至極的陰冷:“皇兄,別逼人太甚,我也有忍無可忍的時候。”
……
……
……
……
易劍仰面,看着整個氣質爲之一變的逍遙王,臉上並無驚奇之色,反而有種莫名的欣喜,欣喜並仰慕。
這纔是十二歲便舌戰諸學士,震佛學大師,驚天下英才的三皇子。
這纔是十七歲出使冰國,談笑間傲視險境、消弭戰禍,讓冰國女王傾心愛慕,不惜下嫁的逍遙王。
這纔是五年前,站在廟堂之高,對着自己心愛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說‘他若負你,我便收回這江山’那
意氣風發,神魔無阻的賀蘭雪。
易劍幾乎有點感謝皇帝的多此一舉了。
若不是他派人來試探王爺,若不是他蓄意挑撥王爺與容皇后之間的關係,他又怎麼會重新見到王爺的絕世風采?
“還有一件事。”頓了頓,在易劍準備轉身退開的時候,賀蘭雪再次開口,“好好保護她。”
“她?”易劍愣了愣,目光一轉,很自然地停留在那個在大牀上蜷着身子,呼呼大睡的伊人,隨即瞭然:“王爺放心,屬下一定會全力保護王妃。若她有絲毫差池,屬下定會提起腦袋前來相見。”
“不用,像對待我一樣對待她就行了。”賀蘭雪淡淡地說完,話音一轉,又想起什麼,遂問:“月季呢?”
易劍低下頭,又有擦汗的衝動。
伊人醒來的時候,賀蘭雪仍然坐在桌邊,彷彿一夜沒有動過。
她坐起身,很不雅觀地伸了一個懶腰,挺禮貌地打了聲招呼:“早啊。”
然後,她用拳頭揉了揉眼睛,等拳頭挪開,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水紅,深紅和粉紅。
賀蘭雪閒閒地將竹籃放在牀上,很漫不經心地說:“易劍準備的,不過是假的,等到了花季,再找真的送你。”
伊人恍若未聞,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那一竹籃絹花,絲綢紮成的花朵,逼真而嬌豔,彷彿真的能聞到花的芬芳——怒放如心花。
“怎麼?”見伊人久久不語,賀蘭雪眉毛一挑,撇嘴道:“高興傻了?還是嫌棄它是假的?”
伊人這才擡起頭,扒拉着將竹籃抱在懷裡,然後揚起一個無比明媚的笑臉,甜甜地說:“謝謝。”
這一次,輪到賀蘭雪開始發怔了。
他原不知,一個人的笑,可以明燦若此,好像真的能看到一條隱秘的線,纏纏繞繞,系在全無僞裝的真心上,連虛僞的矜持都不曾有。
如此,富有感染力。
連這間陰潮的房間都明亮了許多。
他忽而想起,許久以前,他費盡心思,幾乎冒着生命危險,爲容秀取來雪芝,當他滿懷憧憬地捧到她面前時,容秀只是笑,或許激動,但笑容是那麼高貴含蓄,謝意也是如此吝嗇微小。
可面前的女子,只一捧絹花,便能換得她全部的感動與欣喜。
伊人太容易知足了,她的歡欣,讓賀蘭雪莫名地反省:自己給的,真的太少,少得,配不上她這樣的笑。
可是對伊人而言呢,她的想法卻實在很淳樸:賀蘭雪真是可愛,竟然真的相信月季就是玫瑰。不過,飼養員的額外善心,很難得啊很難得。
所以,她笑得格外快樂,如此而已。
……
……
……
離開客棧後,賀蘭雪重新變成了阿雪,在綏遠邊鎮的一個小村莊設館行醫。
所謂的設館,自然不是鞭炮陣陣的開張大吉——邊遠的地方,一個醫館,無非是齊整點的茅屋,門前擺放着許多並不太貴重的藥材,皆是賀蘭雪親自採摘。
賀蘭雪固然沒有專程學過醫,只是他自小天縱英才,看書極雜,對醫學方面也略有涉及,而且平日裡接觸的,都是名重一時的太醫,耳濡目染之下,其醫術比起民間的赤腳醫生,自然高明瞭許多。
所以,自開張伊始,他便受到了左鄰右舍的歡迎。
而易劍那些隨從,也在賀蘭雪安頓好後消失不見,至少伊人沒有再看見過。
沒有僕人,沒有廚師,貌似也沒有什麼錢——
她發現,此世的大夫真的很窮,無論多複雜的病,都只收取極少的銀子,絕對是窮人階級。
最開始的時候,伊人還沒有意識到他們很窮,易劍臨走之前,好歹將柴米油鹽都採購得差不多了。
還特意僱了一個鄰家老婆婆幫忙做飯,再怎麼着,也不能讓王妃親自做飯吧?
日子本來還行,可偏偏賀蘭雪是一個心軟的人,看見有困難的病人,就墊錢買藥贈銀子的,那小小的錢箱,馬上就見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