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想杜甫,如果你說不是,那就是給他們家人用的嘍,但這些小孩子好像沒什麼資格,你說呢?靠着父輩的餘蔭,自己不做貢獻,先享受起來,這合適嗎?”
“......”
何五伸手摸起煙,長長嘆了口氣,剛纔說的笑話還好,現在李一鳴給他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好熟悉,那即視感又來了。
“國家建設過程裡頭,有無數人蔘與了工作,這裡頭是有很多分工的,有的人在臺上,有的人在臺下,有的人在臺前,有的在幕後,有的人犧牲了,有的人還活着。
可以說,勝利是用鮮血鋪成的,活下來的人不一定能力多強貢獻多大,有一半都是運氣。”
李一鳴偏着頭,對着錄音機,像是看着某些人,聲音不高不低,卻有一種令人沉迷的吸引力。
李建國都聽得呆了,這臭小子又來,難不成這錄音要讓自己帶去首長面前直接放?
何五更是聽得肝顫,他知道李一鳴身份不同凡響,本事也大得出奇,但現在看來,自己還是大大低估了他的背景,你是有什麼樣的底氣纔敢這麼錄教材啊!
人與人的關係說起來複雜,其實也簡單,最初何五也只是知道隱約有個背景神秘的人從內地來香江開展些大計劃,他也只是習慣性地來接待。
昨夜他去李福兆的遊船時,見到的卻只有李建國,很普通的內地幹部,相貌平平無奇。
打探背景,交好身邊人,抽菸喝酒聊天賣弄學識,包括送禮那五百箱拉菲...這對何五來說都是正常操作,......目標自然不是李建國同志......
可沒料想的是李一鳴剛出場,瞬間形勢地覆天翻一般,手段狠辣不說,智謀武力值也太高了,總之這第一印象給人太深刻了!
接着是半夜的電話,然後是上午見面後的第二印象,再然後是到了外頭後辦事的深刻感觸,.........
零零碎碎地加起來,眼前的少年幾乎就是無所不能的超凡人類。
超人?
難道是因爲這個?
倒也說得通...何五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些出神,這樣的人物,內地怕是不多,也不知道多少年纔出一個......
而車廂那一頭,保衛們也是呆愣着看着這邊,感覺有種莫名的氣氛在這角落。
“對於那些烈士,除了照顧他們的家人之外,我們也沒什麼可以給的,我們是無神論,燒再多東西他們也收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們沒完成的事業做好,而不是幫他們享受待遇......”
李一鳴呼了口氣,扭頭看向何五:
“所以,你這次進京,除了那些事之外,順便跟你那些長輩探討一下這個事,聽聽他們的看法和意見。你回來時我應該還在這裡,把答案告訴我。這帶子,你放給他們聽!”
何五猛地一醒,點頭:“好......”
“記得問啊!”
“嗨....啊......”何五拿起煙打着,差點給嗆了一口。
邊上的機子正好嗒了一聲,按鍵跳起。
“錄好了?”何五驚奇地看了看,這時間卡得這麼準,猶豫了下問道,“剛纔最後那句要不要去掉?好像有點......”
“爲什麼要去掉?”李一鳴輕笑着反問他,“就是我說的,誰不服可以來找我啊!”
“......”
“他們不會那麼差勁,你也別有什麼壓力,人雖然老了,卻未必糊塗,腦子還是管用的,這些事讓他們想一想......我知道讓你原話帶去你說不出來,但現在有了這個,不就好了嗎?”李一鳴取出錄音帶,反了一面放回去。
啪!
“還錄?”何五苦笑發問。
隨手就伸到錄音鍵上方,李一鳴白了他一眼:“當然,我話沒說完!”
“......”何五看看邊上李建國,又看看後面,低聲開口,“這裡會不會太吵了?老人家耳朵可能不太好......”
“不會,這是背景音樂,火車隆隆隆的很帶感的.....很像是時代在前進。”
何五呵呵乾笑,不自然地抓了抓嘴:“前面感覺像是聽相聲。”
“是啊,相聲,羣衆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大家都喜歡,道理就得這麼講纔不容易產生牴觸心理,畢竟很多人其實心態還是有問題......”
李一鳴嘴裡淡淡說着,輕輕瞄他一眼,手指已經啪地按下,“開始吧!”
何五心又是一提。
李一鳴開口:“說起來你剛纔都沒什麼發揮,你平時想法不是挺多的嗎?”
“我...呵呵,比較突然,我得想一想。”何五乾笑着,輕輕嘆了口氣,“其實這些事都是做習慣了,也沒去想裡頭有什麼問題。”
“是啊,習慣成自然,可這習慣未必就是好的。你剛纔想勸我把後面幾句去掉,大概是擔心我得罪人。”
何五呵呵嘆氣,看着錄音機,彷彿已經變成了幾個老頭的模樣。
“其實,你要知道,我們一直就是提倡實事求是,你擔心你家那些長輩對我有想法,但你想沒想過我對他們是什麼看法?”李一鳴笑眯眯地看着何五。
何五面色變了,好想問李一鳴你知道我要去看誰嗎?他知道李一鳴背景大,但你再大的背景,也不可能對着那種級別的人物這麼沒禮貌啊!太...誇張了!
李一鳴纔不管何五心裡想什麼:“對我來說,誰都一樣,不管你做什麼工作,做過多少貢獻,還不是爲了國家爲了人民?誰敢說是爲了自己?”
“沒錯吧,這就是大義,就算有點小心思,也不好意思當面說出來,但我要說的就是這個認識問題,跟資格沒有關係,跟資歷更沒有關係,......”
李一鳴對着錄音機,“你們可以自問一下,自己是什麼都會的?什麼都懂的?什麼都精通的?不是吧?”
“而且人是會變的,會有忘性的。誰也不是一出生就鬧革命,有這種人嗎?剛生出來就張口對父母說這個世界有問題我得鬧革命的嗎?剛鑽出肚子,一聲不哭,眼一睜,對着父母來一句,趕緊給我根紅纓槍,我要去革命!”
李一鳴根本就不看何五,只是盯着錄音機自顧自地說。
何五一直在冒汗,但又好想笑,只能緊緊咬着牙,面容漸漸扭曲。
“根本不是對吧,如果有這樣的,那不是人,是妖怪,哪吒也不是這樣的,對吧?”李一鳴瞄了何五一眼。
哪吒?何五發現自己真的只能呵呵了。
“那是因爲成長過程裡頭髮現了日子過得不好,然後有的人過得太好。不是我不努力,是世界有問題,然後就去改變世界。科學上來說,人的行爲只不過是對環境的必然反應,有些人激烈一點,有些人就和緩一點。就是這麼簡單!”
李一鳴撐着手:“那麼環境變化了之後,顯然對人也就有影響,這個影響是不同的,對你這一輩的有些人來說,堅持理想遠比個人享受更重要,但有時候下一代並不這麼想,因爲他們沒有這種經歷,沒那種追求和痛苦,再下一代就更沒了,......
雖然是隔代親,但你想沒想過他們會變成你曾經最討厭的人?咱們國家裡頭家長的權威還是很重的,作爲老同志,你就是他們的環境,他們變壞了,其實你有很大責任,嚴肅點說,也許是因爲你自己先變質了。
退休只是從工作崗位下來,家長的職位那可是真正終身制的,家裡孩子不還在工作嗎?自己老部下,秘書不還在工作?不都得看着點......”
何五剛收的汗又滾滾而下,瞪着錄音機,正好迎上李一鳴的目光。
“老話說的什麼?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
“耳順!”何五小聲接上。
“什麼叫耳順?”
“這個...能聽得進意見的意思吧。”何五低聲開口。
李一鳴笑了笑,扭頭:“對啊,能聽得見意見,也可能是好意見,也可能是壞的意見,都有可能。
所以誰給意見,這些意見正不正確,這個就得好好判斷了,不能說收了禮意見就對,自己家的孩子說得就比別人家的孩子有道理,要按着這一套玩下去,到了七十歲估計真就是從心所欲,行事無所拘了!”
李一鳴默默伸手啪地按下停止,快進到頭,取出遞給何五:“收好。”
何五盯着這盤磁帶,只是這麼一會,他就感覺自己快脫力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把這個拿到那些老人面前放出來。
“害怕?”
“不是不是。”
“有什麼好怕的,這是我說的,又不是你。”李一鳴看看他,“知道爲什麼讓你拿過去?”
“......”
“因爲順路,你正好去送禮,事在眼前,正好放這個,言之...有物比較好。你爲我帶話,你能有什麼壓力?我沒當面跟他們說,他們也氣不到哪去,對吧?”
“呵呵,李生真是考慮周到......別人倒是...”何五苦笑,伸手撓了下頭,低聲開口,“葉帥身體不是太好......”
李建國心中一緊,用力目視兒子,之前已經弄倒了趙山,別再氣死一個老帥,那事情可真就大條了!
李一鳴看着何五笑:“你覺得我這裡頭有讓誰很生氣的東西?”
何五不自然地乾笑,看了看李一鳴,那意思是有沒有你肯定清楚,不然你老說兒子什麼的做什麼?
“你放的時候自己注意點,反正前面沒那麼嚴肅,這是討論問題,另外......”
李一鳴下巴示意那邊箱子,笑着說道,“而且順手帶東西本身也是節約資源的一種做法,沒什麼錯。我還巴不得你把香江的東西全搬去內地呢!”
何五呵呵乾笑,抹了把汗:“心有餘力不足啊!”
李一鳴認真看着他:“你也不用擔心太多,你也得替對方想想,你是有錢你送得起東西,但其實對方未必也需要你的禮物,說不定別人心裡還覺得煩呢!
心想這小子又送東西,麻煩,以後萬一出個什麼事讓我幫還是不幫?見了就煩,誰差你那點!但礙着面子也只能勉強收下,回頭還得給處理掉,對不對?”
何五苦笑,剛提起的心又被這話給壓下去了,唉了一聲:“說不定還真可能是這般想法。”
“所以對於收不收禮,怎麼收,最終還是得有個法律規定。你之前說的那個物資銀行,其實就是禮品的好去處。”李一鳴看看何五,“這些話你可以自己講,我就不在這裡頭說了。”
何五點點頭,拿着磁帶看了看:“就是說收禮的人如果覺得不方便,可以交給物資銀行處理?”
“對,當成捐獻,算是貢獻。”李一鳴笑道,“省得再出杜甫那種悲劇。”
“呵呵......”
“物資銀行大有前途,”李一鳴看了眼窗外,已經到了大埔,“你好好琢磨就知道了。”
何五也看了眼窗外,不過他的注意力都在李一鳴的身上,低聲開口:“我只是在想,這種普通的應該只是叫租賃公司,做大了才能叫成銀行,而且可能對廠商我們有控制力。”
李一鳴滿意地點點頭:“從產業上說它是商品分發的渠道,當然對上製造商是有控制力的,但從另一方面,它本身創造的價值也不小。你學經濟開銀行,你知道貨幣只是因爲方便使用才存在的吧?”
“對......錢總歸是要買東西的,不用它就是紙,而且它這個幣值還是會浮動的。”
“沒錯,所以我們設想一下,整個社會裡頭現在是窮人多還是富人多?”李一鳴在桌上輕輕點了下。
“當然.....”何五嘆息開口,“窮人終究是多......”
“當然,這答案誰都知道,窮人太多了,但我們去研究一下窮人,你會發現,窮人和富人相比,絕對不是有沒有錢的區別,因爲有沒有錢是相對的,只是在於能不能滿足需求。
現在這世界,最有錢的人你讓他去月球住兩天他能上得去?見嫦娥?”李一鳴帶着戲謔的口氣問道。
何五忍俊不禁:“呵呵,上不去!”
“有錢就能像鳥一樣在天上飛?有錢就能鑽水底去龍宮睡覺?”
“呵呵......不能......”他也開始習慣了,李一鳴這口才真的是厲害。
一會能讓你笑得胃疼,一會能讓你嚇到肝顫,但總得來說,這些話裡頭真是有大學問,現在回頭想想他跟李建國賣弄的那些什麼紅酒真是LOW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