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一鳴瞄過來的大眼睛，何五下意識就是呵呵乾笑。
心想果然小李先生給人的壓力就是大，尤其這把車廂都給封起來錄音，說是教材，不知道的還以爲是錄口供呢......我得尋機自辯！
何五身子繼續坐直臉偏向錄音機，誠懇開口：“小李先生說的這個，其實是挺普遍的，其實不光是我們華人習慣，別的....也是有的，老話說，禮多人不怪，禮尚往來.......”
李一鳴笑着點點頭：“你進入狀態了，這就對了，你要跳出來看這個問題。想要做社會管理工作，我們得去仔細分析現象的成因，它的利弊，然後纔好去做決策。”
“決.....”何五眉心一跳，有些小激動。
“無非三種，”李一鳴輕輕彈指，“鼓勵，反對或是無視。”
何五跟着點點頭：“是....沒錯！”
李一鳴看看他：“送禮這是一種古老風俗，可能從原始社會就有了。”
“嗯......這麼古老的咩？”
李一鳴點點頭：“那時候估計是送點野味食物或是小工具，高級點的送點裝飾品，可能是作爲部落間的聯誼，或是討老婆之類的作用。”
“哦，其實現在也是一樣。”何五笑着附和了一句，瞄了眼邊上的李建國，發現這位聽得是無比專注，根本不插話，這可能真不是爹。
“你知道當時是怎麼做的？”李一鳴突然問道。
何五：“是怎麼做的？”
李一鳴：“今天打到頭野豬，發現自己還沒老婆，跟長老商量了一下，說隔壁山頭有個女生我很喜歡，這野豬皮當彩禮能不能把她換回來當我老婆......長老一看可以，討老婆是大事，這野豬皮給你，明天我親自帶人去隔壁山頭求親！”
“......彩禮...”何五有點想笑，因爲李一鳴一說這話，他腦子裡就浮現出原始人扛着野豬皮去討老婆的樣子，好形象......可你說這山頭我怎麼覺得意有所指呢？
李一鳴笑了笑：“這麼多年下來，禮物也變化升級了，跟生產力和社會物資有關。但形式沒變，就是我送你你送我東西，對吧？”
何五點點頭，突然意識到這是在錄音，趕緊說出聲：“對！”
“你剛纔說的那前一個，禮多人不怪，這是對於送禮者的，解除他的擔憂和顧慮，但對於受禮方來說，或許就叫作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嘴軟，對吧？放到原始社會，那就是擔心部落間起衝突，不見得是交易。如果放到大小勢力之間，或許就是另一種說法，納貢之類的。”
“呵呵，是......”何五拿起打火機，在手裡捏着，感覺滑滑的。
“禮尚往來，這是成語，但這個禮，不會就是指禮物吧？”李一鳴笑着問道。
“呃...對，這個應該是指禮節，當然其實就是你如果送東西，我也得回。”
“那麼是不是求人辦事都會想提東西上門去？”李一鳴看着何五，“不提東西感覺就不重視這件事，或是不尊重對方？”
何五鬆了口氣：“當然也有那種......”
“那麼會不會就有，本來這種事並不好，但因爲送了禮人家就給你辦了呢？”
何五點點頭：“這個現象肯定是有的，生意場上......”
“沒錯，所以這個是算到交易成本里頭的，做成生意，成本高一點，利潤少一點，總比做不成的好，對吧？”李一鳴問道。
何五：“呵呵，是這個意思......”
“如果是單純的人情往來，那麼就得回禮，對吧？”
“唔......”何五呼了口氣。
“那麼怎麼回呢？”李一鳴示意那邊箱子，“你送這些水果點心菸酒，到那頭人家送你什麼？名茶？國酒？還是別的什麼東西？那些東西哪來的？他買的？別人送的轉送給你？領導家成供銷社了？禮品集散中心？”
何五抹了抹額頭，已經全是汗了，還好不是錄像，他倒是想說我這不是交換，可李一鳴已經提前擺明這是探討問題，從原始社會講起了。
“所以這裡頭就可能會催生出現種種不良的現象，......因爲有交換的作用在裡頭了。”
李一鳴想了想，微笑看着何五，“畢竟回禮也不是誰都回得起的，工資那麼點，手裡倒是有點權力，還有國家資源什麼的，就好像銀行一樣，你也可以先不回，存着，回頭加利息再還。
你剛纔說到物資銀行，其實生活中早就有這種隱形的銀行了，換來換去不光是錢，還有權力、物品、各種資源，......有時候形成了一種潛規則，都不用明說你要給我什麼什麼。
啪！東西一放，確認了眼神，就可以了，以後有事就找你，對不對啊？”
何五背都溼了，只能跟着嘆息，李一鳴說得全中，但問題是自己實在不好表態啊！
“所以收禮其實還是很有風險的，因爲有可能還不上這個禮，對吧？”
“這個倒是...有個說法，叫受不起......”何五接了一句。
李一鳴點點頭：“沒錯，這禮是有可能受不起的，所以這麼有風險的行爲，你說爲什麼收禮時人會高興？”
“......這個......”
李一鳴也沒打算等他接話：“有些是因爲正好缺東西，昏頭了，受不起也要。好比說詩聖杜甫，當年就是餓得不行了，然後人家請他吃飯又送米肉給他，他一高興就吃多了，堂堂一個詩聖給撐死，非常可惜！”
何五愕然張了張嘴：“這......”
“這例子不太好對吧？”
“不是不是，我是感覺怪怪的。他真是撐死的？”何五好奇問道，他還真不知道這件事。
“李白撈月淹死的，杜甫就是吃太飽撐死的！你不知道？”
何五嘶了一聲：“李白我知道，杜甫這個...怎會的？”
“很奇怪嗎？”李一鳴撇撇嘴，皺起眉頭，“餓得那麼久，胃都已經壞了，就應該煮一點粥喝先緩一緩，慢慢調理，只要人活着，還怕沒人送吃的上門，急什麼呢？......
所以非常可惜，他雖然會寫詩，但不懂養生之道！不然作品可能還會更多......”
“......這...真的好可惜......”何五撫掌搖頭，啞然無語，莫名想起之前在八樓看到那磨漿機，原來那就是養生之道。
李一鳴也嘆了口氣：“才五十九歲，大好青春卻英年早逝......”
看着李一鳴的模樣，何五失笑：“五十九歲倒也不算英年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啊李生！”
李一鳴看看他：“你不知道人其實正常壽命是一百二十五到一百七十五歲間的嗎？”
“啊？”
“我科普一下，這個哺乳動物的壽命是最後一顆牙長出來的那個時間的六到七倍，而人最後一顆牙差不多就是二十五歲左右長出來，所以基本極限壽命真就這麼長。不要吃驚，你們還有得活！”李一鳴一本正經地對着錄音機開口。
“真......真的？”
“當然是真的，這是有統計的。”李一鳴看看何五。
何五靈機一動，笑道：“所以七十古來稀，是說人老了要喝稀的？”
李一鳴也笑了：“哈哈，雖然本來不是這個意思，但這道理是沒錯了，別說七十歲，多少歲都是稀的好消化。”
“倒也是，按着這說法，五十九確實有點......”何五點點頭。
李一鳴呵地一笑：“總之有人送禮說明你有價值，人是需要實現自我價值的，......當然可能收禮的人自己也不一定清楚自己價值在哪，是因爲個人魅力高，還是手裡的權力大？
如果說因爲魅力高，那你儘管收，反正那東西是你自己的。就好比杜甫，因爲詩寫得好有才華，可惜他不懂怎麼用這個禮物，怎麼能全吃了呢？
之所以說跟那請客送禮的人有關係，那也是這個原因。這人或許是好心，可他就不知道人家餓得眼都綠了不能這麼吃東西？說明送禮送得也不是很誠心，沒真正關心到胃！”
“唔......”
“你說他是撐死的，但也可以說是請客送禮的人害了他......在法律上送禮的人無責，但他的死因說起來跟那送禮那位能說沒關係？”李一鳴反問道。
何五瞄了眼李建國，兩人都不知道現在得什麼樣的表情。
“我想那人知道杜甫的死因，應該會內疚，這以後上墳時估計是不敢擺大豬頭了.......但人已經死了，你哭也哭不回來！千古詩聖這算是晚節不保有點吧？暴食啊，這是七宗罪裡頭的一條對不對？”
何五呵呵乾笑，不住地看着錄音機，心裡琢磨着這教材到底是上哪去放的，還七宗罪，小李先生學貫中西博古通今好可怕！
李一鳴看看何五：“但如果是因爲權力，那就麻煩了，我送禮爲了換你手裡的權力......”
“那個其實是行賄吧？”何五突然開口。
李一鳴搖頭：“時間點錯得開一點，你就不好認定了，就好比你跟我送東西，你天天送，也不求我辦事，然後要辦事的時候你不送，甚至都不用說我也會照顧你啊，不然我成什麼人了？我想罵人感覺嘴都軟了，想打人手擡不起來啊！”
何五呵呵搖頭。
“你知道我們國家一直就是個大國，以前非常強大！”李一鳴話風一轉。
何五愣了一下，趕緊點頭：“其實現在也挺強大的！”
李一鳴沒響應他，只是接着自己的話：“以前管自己叫天朝上國......”
“嗯......”
“於是邊上那些小國家每年都會過來打秋風......”
“啊？”
“不好聽對吧？但事實就是這樣，這個都是史實，不是我編的，周圍這些小國家，每年派點使節過來，帶點當地的土特產，當時交通條件，想了解外國的風土人情還有拿到一些好的作物品種其實是靠這個。然後因爲這個季風的原因，差不多都是春季出發，然後秋季到，參加完活動帶着大包小包趁着秋風南下。”
“哦，原來是這個打秋風......”何五恍然笑道，“確實是，小李先生真是......”
李一鳴可沒想讓他誇，節奏自在心中，開口打斷：“然後我們那什麼皇帝一看就開心，然後就回禮，據說這回得禮不超過人家價值百倍都算是丟面子！搞得國庫空虛勞民傷財......你覺得這是不是傻？”
“......”
“當然，我們不能完全這麼理解當時的國情，也不能說當皇帝的都是白癡。只能說，當皇帝的需求是不一樣的，對他來說，回的禮都是自己家的土特產，價值什麼的他根本不考慮，但面子不能丟......
而且你回禮越厚人家越喜歡上門，這些人來得越頻，這天朝的面子就越大......”
“嘿嘿......”何五有點想笑。
“這裡頭存在很大的資源浪費，你能想到吧？”李一鳴盯着何五的眼睛問道。
“是...是有點......”何五微微點頭，只覺得聽李一鳴的話自己脖子都快僵了。
“不過現在社會不一樣了，我們也不是以前，我們得照顧老百姓的需求，過來的好東西怎麼能變成我們自己的資源。好比說水果，外國的水果吃了就沒了？沒了再等人送？有沒有人想到要自己能種，種得多點讓所有人都吃上！”
李一鳴扭頭，看着的卻是錄音機。
“......”何五吸了口氣，他已經感覺這個教材可能極不尋常了。
果然李一鳴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大家都想生活物資能豐富一點，這本身無可厚非，只不過，這種需求不能用這種方式來滿足，至少，內地的幹部不行。
我知道你有錢，你是去看長輩，但那些長輩也有晚輩，你這些應該不光是給老人準備的，那些年輕的跟着蹭，把思想都給蹭壞了......”
“不至於的吧......”何五弱弱開口，幾乎沒聲。
李一鳴瞄了眼何五，沒管他，接着說：“而且老革命家爲國家做過貢獻，歷經無數苦難，一身傷病，也活不了多少年了，試下新鮮事物可以，但送菸酒你是讓他們早死嗎？煙傷肺酒傷肝的道理這是有科學依據的，抽菸喝酒還影響後代的腦子，你不知道？”
“怎麼會，不是的！”何五大驚失色汗毛林立，看着錄音機還在動，這話要說得這麼直嗎？！這小李先生怎麼這麼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