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四名女護衛一起到了她面前一一報上名字,別的名字她都沒太注意,只記得那白衣女子叫阿九,也聽得清楚,她說她全名金初九,因爲家裡姓金,而且她出生那天正是臘月初九,後來跟着師傅,也沒有改名字,但師傅叫她阿九,她聽慣了,便反而對金初九的全名不太熟悉,只熟悉阿九這名字了。
長期憂鬱的鬱青青這會兒忍不住泛起一絲笑意來:阿九,尼姑養大的阿九,還真是巧合啊,不僅叫阿九,還武功好,還和尼姑扯上關係,要不是怕被人發現她對阿九的過分注意,她還真想問她,你不會是前朝的公主的吧,自然,沒看過金庸武俠小說的她當然會莫名其妙。
第一天,就那樣過去,直到第二天她纔在房中有了個和阿九獨處的機會,當房門關上那一刻,她們目光立刻相對,沒等她說話,阿九就走到她面前小聲道:“王妃,我是端王暗中指派過來照顧您的。”
果然是如此……
鬱青青忍不住激動,立刻問:“他怎麼樣?”
阿九回道:“王妃,端王說他會想辦法讓您離開睿王府的,讓你不用着急,安心等待,不要和睿王硬碰硬苦了自己。”
鬱青青默然,單單從那天的事上就能看出她是時刻在與秦悅硬碰硬吧,其實她也知道不能硬來的,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反抗他,忍不住要報復他,哪怕只是言語上……哪怕結果是,她會承受更大的痛苦,從而更恨他。
“他說,會想辦法讓我離開睿王府麼?”帶着些不確定,她問道。
阿九點頭,“這是端王親口對我說的,也是他囑咐我告訴王妃的。只是所需要的時間,應該是有點長的,因爲睿王現在幾首是隻手遮天,許多事都不太容易。”
聽見這話,鬱青青便知道時間大概是多久了,當然不會是一天兩天,也不會是一個月兩個月,而且可能是一年兩年甚至更久,因爲秦煜的角度,應該是先強過秦悅,再救她。
其實,也只有這個方法,因爲秦悅不會主動放人,那就只有強迫他放人了,強迫,當然要敵弱我強。
“我知道了……”鬱青青喃喃回答,顯露出萬分的無助,阿九不忍,又說道:“王妃不用太難過,端王一定會很快將您救出去的,而且您知道嗎,現在滿大街上都在說睿王的不是呢,別人都說王妃與端王原本就是一對眷侶,結果睿王回京,爲了泄憤而強娶王妃,又製造冤案,幽禁端王,廢了端王的腿,生生將您和端王拆散,真是棒打鴛鴦,橫刀奪愛。”
“外面的人,真的這麼說麼?”鬱青青有些意外,她以爲所有人都會笑話秦悅被戴了綠帽子,那也是她原本的目的。其實後來她便後悔了,她那樣是讓秦悅丟了大人,卻也害了秦煜,她一無所有,沒什麼怕失去的,可秦煜不同,他現在纔出來,正是要壯大力量的時候,怎麼能沾上一個“殲夫”罪名?她沒能出去不知道,卻沒想到真正的結果竟是這樣,別人竟都倒向他們這一邊嗎?
聽到她問,阿九肯定回道:“是的,端王還說,這樣的話,要是以後王妃得以出睿王府,進端王府,百姓也不會有太多非議。”
進端王府……鬱青青緩緩點頭,心裡再次溫暖,他不只要救她,還有娶她的打算,這一切都要讓她懷疑,秦煜是不是真的陸煜,要不然……要不然如何會對她這麼好?
同時,她也明白果然,之所以百姓的議論會一邊倒,其實是秦煜引導了輿論方向的,當天在場的人大多數都是支持秦煜的人,所以在散播那件事上他們最有資格,那樣大的事總是會傳出去,與其讓別人自己傳,還不如他們來引導傳的方向,輿論這回事,通常都是人云亦云,三人成虎,所以在引導之下,秦悅便成了拆散一對愛侶的人,而不是那個被背叛的人。
秦煜……他真的也在努力,而且比她更有力量,甚至爲以後他們的在一起而鋪了路,鬱青青不免又是一陣愉悅,忍不住問:“那,他有向你提起,爲什麼他會對我如此好麼?”
阿九了愣,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問,然後立刻道:“那還有爲什麼,當然是端王深愛王妃啊!”
“啊,他真的這樣說?”鬱青青立刻道。
阿九搖頭:“端王沒這樣說,這是我說的,這不是肯定的嗎,要不然王妃以爲端王說接您進接王府難道是去做客人嗎,當然是說娶您的意思,至於原因嘛,這種話肯定是以後您和端王見了面端王親自給您說的,可不能讓人轉。”
鬱青青再次忍不住笑,心裡好一陣甜蜜,就像當初和陸煜站在櫻花樹下,看着他拿出戒指,就像生日的晚上,他從天而降,給她帶來一場煙花的浪漫。
她相信着,秦煜就是陸煜,不是他本人,也是他的前世,而她在現代的死去,終結了他們在現代的姻緣,好在……她又來到了這裡,人海茫茫中,如此幸運地見到了他。
走到窗邊看着天上的藍天白雲,以及地上花叢中飛舞的蝴蝶,她突然回頭道:“你是能出去的吧?”
阿九回道:“我們和王府裡的其他丫環一樣,不能隨便出去,但遇到特殊情況或者主人允許,也能出去。”
鬱青青便立刻道:“那你能儘量找機會出去麼?幫我去外面找大夫拿藥,吃了可以避孕的藥?”。
阿九沉默半晌,點頭:“我儘快辦到,王妃不便喝藥,應該要找藥丸之類能避人耳目的藥吧?”
“是,一定要能不被人發現的。”
阿點再次點頭,“王妃放心,我能和端王的人聯繫,我去找大夫興許無法弄到適合的藥,但有端王在,他一定能有途徑弄到藥的。”
聽到這消息,鬱青青又是高興又是難受。高興的是,藥能弄到了,難受的是,以前秦悅從來不碰姚舜英,現在卻……通過找藥,秦煜便能知道她早已經不再是以前那樣被秦悅不聞不問的待遇了。
晚上秦悅進房時,鬱青青在梳妝鏡前塗藥,那藥也是膏藥,卻與之前黃太醫拿來的不同,是明黃色的,她塗了厚厚的一層,期待着第二天醒來時額頭上的傷疤會不會有什麼變化,儘管心裡知道,對除疤這樣的事來說一夜實在太短。
塗完,秦悅的身影出現在鏡中,她沒回過頭去,也沒說出什麼,沉默着躺到了牀上。
秦悅隨後也躺上牀,問她:“今日心情很好麼?怎麼突然用起藥來了?”
她依然背朝躺着,彷彿沒聽到他的聲音一樣。他看看她,傾身過去貼近她的背,又將她看了看,一手撫上了她的腰。
她身體一僵,在他手往她胸口油走時,終於開口:“今天很累……”
這樣的反應,確實讓他吃驚,他手停了下來,側身躺在了她身後,緩緩道:“確實像是累,以往這個時候,早就動手了。是練字練累的?聽說你今天下午又開始練字了,你今天的心情,似乎真的很好。”
他的敏銳細緻,讓她害怕,竟能從她的一個小的舉動看出她心情的變化。她今天心情的確是不錯,可她不想被他知道,怕他因此而懷疑什麼,然後查出阿九的身份來。
“監視我麼?我就這麼一個人,有無憂閣的幾個人監視我就夠了,還弄那麼多來做什麼?不嫌累麼?”
他隔着衣服,輕輕將她揉捏,“我只是隨意問了問,不叫監視。”
她將他手掀開,收了胳膊蜷住身體將自己當個刺蝟一樣縮起來。
良久,秦悅開口:“我輕一點。”說着又要摟她,她再將身體縮了縮,回得無力疲憊:“你再弄幾個女人到王府裡好麼?我求求你。”
他許久不說話,最後終於鬆開他,移到外側去睡了下來。
鬱青青背朝着他並不能看清他現在的神情,但從壓抑而安靜的氣氛上就能知道他此時的樣子,但他是什麼樣子無妨,她只是想,看他的樣子,若無意外他今夜應該是不會再碰她了吧?
她是不是真的該聽秦煜的話,不要和他硬碰?只要她不反應激烈,他似乎還真會放過她。
沒想到阿九的動作很快,在第二天晚上,她便在與她眼神相碰時,以不易察覺的幅度輕輕點了點頭。
鬱青青心中一震,意外她辦事的效率竟是如此快,後來一想,她是被秦煜選中的,能力自然是不凡。知道阿九已經弄到了藥,她便急於想吃下,昨夜那樣危險地渡過了,今天秦悅不一定會放過她,而懷孕這回事,很多時候都是在偶爾中的,所以她一定要在他回房前吃下藥。
鬱青青想了想,從園中的凳子上站起身來,然後道:“不坐了,我回房了。”
幾名新來的護衛一齊隨她往房中走,在房門前都停了下來,她們別的時候跟着她,但在她進房間時是不跟的,鬱青青一人往裡走着,走了幾步,突然回頭道:“你是叫阿九吧,我房裡似乎有隻壁虎,你來幫我找一找,別讓它今晚又出來了。”
“是。”阿九進去,一直走到最裡面,鬱青青才急忙開口:“拿到了嗎?”
阿九看看空蕩的房中,點頭:“拿到了。”說着從懷中拿出一隻藥瓶來遞給她:“端王說這藥雖然不是最有效的,但對人的副作用最小,等他再找到比這更好的藥就立刻送過來。”
“不是最有效,那不是還是有可能?”鬱青青急問,她寧願吃副作用大些,但百分之百有效的。
阿九關心道:“女人的身體最是嬌貴,特別是懷孕這樣的事,要是藥性太強,吃了當時自然不會有孕,可會影響以後的身體啊,端王說了這種藥始終是危險,還是少吃爲好。”
鬱青青想想也的確是這樣的,就像秦悅對虞側妃她們用的香料,那藥性下去,雖然有曲姬這個“漏網之魚”,但虞側妃還是終身不孕了,若是藥性再強,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這些,就看天意吧,她抽開藥瓶上的木塞,纔要看過藥,問過藥的吃法,阿九便立刻道:“是誰?”
她自己雖沒察覺,但知道練武之人因爲長期的訓練眼力和耳力都要靈敏許多,對周圍的注意力也會警惕許多,在阿九說出這句話時,她立刻就將藥捏在了手中。
阿九則早已拔出身上的劍閃身到牀邊屏風後。
鬱青青還沒走過去,便聽到屏風後傳來顫顫兢兢的一聲:“小……小姐,是我……”
“小蓁?”鬱青青一看,看到驚慌失措的小蓁,以及她身下一隻死了的壁虎,這才鬆了口氣:“原來是你,嚇死我了。”說着看向阿九,“沒事了,這王府裡所有人都不能信,但小蓁例外,她不是秦悅的人。”
阿九卻仍是十分警惕,又向她確認道:“王妃能確定?”
鬱青青點頭:“我確定。”
阿九這才收了劍,然後又看向小蓁問:“你既然在這裡,怎麼不出聲?”
小蓁看看鬱青青,微微垂下頭去:“我本來是要出聲的,可聽見你們說起藥,又說起端王的事,我想我之前什麼都不知道,小姐也沒和我說,興許不願讓我知道,所以……所以就沒有出聲。”
鬱青青知道她的顧慮,解釋道:“我瞞着你不是相信你,而是因爲……剛纔我們說的話你也聽到了,這事危險,又與你無關,讓你知道了只是多了一分危險,而且把你也卷在裡面了,這樣不好。”
“小姐我知道的。”小蓁立刻點頭,隨後卻滿面擔憂道:“小姐你到底是要什麼藥?又是影響身體又是端王的,你……”
鬱青青嘆了聲氣:“是避孕的藥。你知道我現在過得生不如死,我一點也不想做這個王妃,我想離開秦悅,可暫時離開不了,所以就只能努力不讓自己懷孕了,那樣以後要離開他,也能走得灑脫。”
小蓁看着那藥十分緊張:“阿九剛纔說,這藥有副作用,它……它很傷身麼?會不會弄得以後都懷不了孩子?”
鬱青青搖頭:“放心,不會的,副作用很小。再說,真是有影響我也沒辦法,讓我懷上他的孩子,我寧可不孕。”
小蓁的臉幾乎白了下來,喃喃道:“小姐……”
阿九在一旁道:“不會有太大影響,而且哪怕是治傷風的藥都會有一些副作用,並不是十分可怕。”
小蓁只是看了她一眼,咬咬脣,開口道:“藥是端王給的吧,他是男人,他當然不會憐惜小姐的身體,他只管不讓小姐懷上王爺的孩子,哪裡會管她的身體會受什麼影響?反正他以後還可以娶別的女人,可小姐卻就這一副身體!”
鬱青青沒想到她會這麼激動,立刻回道:“小蓁你放心,我沒事的,我自己的身體,我當然會注意。”
小蓁沉默半晌,突然道:“小姐你忘了嗎,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大夫說了以後要是懷孕生子還要好好調理的,結果你不只不調理,還這樣,你……”她不再說下去,最後看她一眼,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鬱青青輕輕嘆氣,又看向阿九道:“沒事的,下次我勸勸她就好了。”
阿九輕輕點頭,隨後看一眼小蓁離去的方向,回道:“沒想到她對王妃的身體如此關心,王妃說她可以相信,果然是沒錯。”
鬱青青輕輕一笑,心裡其實知道,小蓁最關心的,應該還是不在了的姚舜英吧。
小蓁一路往遠離無憂閣的方向跑着,在跑得再也看見無憂閣,幾乎要到外院了才停下,仰頭看向天空,忍不住哭了起來。
“小姐,你已經成了這天上的一顆星星嗎?還是你還會回來?”
“如果有一天你回來了,事情卻變得再也不是你能接受的樣子了呢?”
天上星星一顆顆都在閃爍着,似乎每一顆都在迴應着她的話,可她根本就不知道,如果姚舜英在天上,她又是哪一顆。
這個時候,外面卻有聲音傳來。出衛面一。
“不行不行,你就再和我來一回吧,我真的能確信再來一次我就能勝過你,我這兩天天天在練這兩招。”
“唉,你最近都是喝酒,好不容易今天比試一回,怎麼這麼掃興嘛!”
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兩人走到了她面前,她擡眼一看,一個是秦悅,一個是之前見過的秦悅的屬下,見了他們,她立刻就低下頭去退到一旁:“王爺。”
秦悅停了腳步看向她:“是你,你怎麼在這裡?王妃呢?”
小蓁忍中喉中的哽咽,回道:“王妃在房裡,奴婢只是出來……出來拿東西的。”
秦悅停了半晌,又問:“王妃今日心情好麼?用飯可用得多?”
這樣的關心,讓她心裡又一陣難受,好一會兒者能讓自己平靜:“王妃的心情似乎還不錯,今日用飯比前幾天多一些。”
秦悅臉上含了笑,柔聲道:“好。”然後便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朝白衣道:“你回去吧,我沒時間同你比試了。”
白衣戲謔地笑了起來:“怎麼,想回房去睡覺了麼?我看你今天比試就有點慾求不滿的樣子,是不是終於忍不住了?”
“說話小心着。”秦悅回頭來看向他,嘴裡雖然說着狠話,樣子卻柔和,甚至還帶着些開心。
白衣還沒說話,後面的小蓁一動不動看着秦悅,突然跑上前來沉聲道:“王爺,奴婢有稟報。”
秦悅看向她,她沉默半晌,似在猶豫,最後終於毅然開口:“那個叫阿九的護衛是端王秦煜的人,就在剛剛,她拿了避孕的藥給小姐,那藥還有其他副作用,可小姐爲了不懷孕,非要吃。”
她話音才落,秦悅便大步往無憂閣走去。
白衣看她一眼,立刻跟了上去,他過來原本是想看看會不會有那樣的機會見到她,卻沒想到竟碰到了這樣的事。
房中,鬱青青倒了水,等水溫降下後正要服藥,門卻突然被撞開,面無表情的秦悅出現在門口,然後盯着她,徑直朝她走來。
鬱青青心中一緊,身子連動都不知道動了,阿九則緊握着劍柄,不覺往後退了兩步。
“藥拿出來。”
秦悅走到鬱青青面前,冷聲道。
鬱青青緊拽着手中的藥,一動不動看着他並不回話。
他便一把抓住她手腕去奪她手中的藥,她緊緊捏住,卻被他輕易地掰開手奪下藥,然後“砰”地一聲,猛地摔在了地上,黑色的藥丸散落一地。
“摔了又怎麼樣,摔了又怎麼樣,我告訴你,我是不會給你生孩子的!”她盯着他,狠聲道。
秦悅冷笑:“是嗎,那得看你的身體是不是聽你的話了,看它是不是得了我的種子卻不懷孩子,看它是不是能懷上別人的孩子!”
“你以爲我不敢麼?你以爲我不能麼?有本事你殺了我,只要你不殺我我就會打你的孩子,會去和秦煜幽會叫喚,會懷他的孩子!”
“不錯,我是不會殺你,可你別忘了,我會殺別人。”秦悅一字一句說完,然後轉頭,看向一旁的阿九。
他早想細細查探的,可怕惹鬱青青不高興,怕更加劇矛盾,沒想到卻真的是有異常,只是一點點的疏忽,那邊就見縫插針了。
阿九倏地抽開刀朝門外退去,秦悅瞬間閃身阻到她面前,阿九出劍,卻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只是眨眼間她的劍便落地,人倒退幾步,而下一刻,秦悅便一掌擊在她額頭上。
那一時,滿屋靜寂,外面是深藍色的天空,點點星辰在空中閃耀,鬱青青怔怔看着面前,冷靜沉着,行事利索的阿九,在與她相伴不過短短五天的時間裡,就離她而去。
秦悅的手掌下,她嘴裡,鼻裡,甚至眼睛裡都涌出血來,殷紅殷紅的血液往下淌,鋪了她整張的臉,她的眼緩緩閉上,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她身體軟軟地倒在地上,仍是那一身白衣,就如秦煜身上的白衣一樣白梅般清冷美好,有幾點血落到她胸口,在白衣映襯下嬌美而慘烈就像她這樣的年紀,美好,卻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