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攝影師示意暫停休息片刻。
阿琳接過別人遞給她的礦泉水,仰着頭高高地往嘴裡倒一些。顯然,她怕破壞臉上的妝。
一個小個男人這個時候湊上去要採訪她。
在如此私密的地方,這個矮男人該是老康要來的,他有着都市小報記者鬼鬼祟祟的機靈。阿琳遞給他一些大概也是老康叫人準備的資料,叫他先看看再說。
老康摁了前面控制檯的一個鍵,大家立刻聽到阿琳彎腰時衣裙發出的唏唏沙沙的聲音。她的手伸到小腿上,大概是腳上的鞋子讓她吃了不少苦。
到這裡拍照的女人們不會知道,她們的老闆,張了嘴的男人們,不但可以在她所不知的暗處看清她有沒有剃盡腋毛,還可以聽清楚她和攝影師有沒有——哪怕他們只輕輕的叫一聲“honey”。
老康就曾經炒掉一個他心愛的廣告模特,她跟了他有不少時間了,而他也已經讓她成爲某個手機品牌的代言人。不幸的是,她和攝影師自作聰明地選在拍照的時間互訴衷情。
“你聽聽她對記者的說話,就知道是不是需要好好****!”老康說。
阿琳一定是個非常謹慎的女人,在她休息的時候,她一直讓自己保持面對佈景背對鏡頭的姿勢,使人看不到她的前面。
小記者自己找了張凳子,面向觀者坐在她的左面,開始採訪。
他們的聲音音量適中,清晰地傳給這些伸長了脖子在暗處的人——“李琳小姐,你覺得你自己和其他的模特有什麼不同呢?”
“我想,這不是面孔的不同,也不是身材的不同,”這個自信無比的女人回答,“而是我從來不把自己看成什麼了不起的人,我不會擺架子,相反,我會與大家都很配合。我也不會去嫉妒比我更優秀的人——如果有人比我更優秀的話。”
即使只看到她的左臉,羅滋似乎還是又看到了她半張的嘴脣旁的那一絲狡詰。
“你喜歡海城嗎?談談你對海城的印像。”
“我選擇了海城,離開上海,並非是我在上海混得不行。可以坦白地說,我是衝着原色公司來的,是這個公司吸引了我。”
“你對自己怎麼評價?”
“呵,剛纔已經說過了。不過,再補充一點,我是那種執着的、認真的、有平常心的人,如果我服務於某個公司,能夠給公司創造效益,是我最開心的事情。”
“在大家的印像裡面,模特都是些目光空洞、大腦木然的漂亮女孩子,生活又不規律。你平時都做些什麼?”
“我都是堅持自己的生活狀態的,我並不想生活得很複雜。”
“你有男朋友嗎?你追求愛情嗎?”
“沒有。愛情是美好的,誰都會追求它。我也希望我以後會有美滿的愛情。”
(幾乎所有的選美小姐都會這樣回答類似的問題。她們要尋機像拍賣珠寶一樣拍賣自己。)“對於你的工作,以後有些什麼考慮呢?”
“以後的事情也許是難以預料的,不過,我會謝謝www。qb5200。Com那些給我機會的人,不辜負原色公司對我的培養。同時,認真、努力的把自己該做的工作做好。”
羅滋暗想,這個模特遠比老康更聰明,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準備給老康偷聽的。
五十三“夠了。”羅滋從沙發裡擡起身子,對老康說,“你已經把她**得很好了。真的,好得很,她很聰明,很巧妙。我感到她已經完全領會了你的意思,並且正在照你的安排去做。放心吧,老康,真的沒有漏洞,沒有。”
老康也在手下的幫助下站了起來,“地中海”高過了“地平線”,羅滋沒再看見他的禿頂。
“哼,你不知道,我專門安排了兩個秘書給她寫講話稿!”
“原來如此!”
“你一定以爲她富有心計,盡說我愛聽的話吧?小看老康了,大畫家!”
老康一手搭着羅滋的肩,往另一個房間走去。
“你真的覺得她可以了?”
“我想是的。”
“這個採訪,實際上是個彩排。如果你都覺得沒有什麼問題,那麼等到決賽之後,我就安排這個採訪文章發表出去。”
老康將羅滋硬推進他的白色寶馬車,立刻向龍崗方向奔馳而去。
到了水上花餐廳,三人進了個雅緻的包房。
十多分鐘以後,另一輛車也將阿琳和老康的秘書小影送到。
羅滋注意到,阿琳再沒有燈光裡的那種嫵媚迷人。
距離消失了之後,她更加美豔逼人,但是俗豔的那種。
這是個使男人焦灼的女人。既不是愛也不是吸引,而是她會使她周圍的空氣裡有類似“敵敵畏”氣味,含有汽化毒品,彷彿閃爍的菸頭就可以點燃,而且立刻將讒嘴的男人們毒暈。
她不那麼年輕。
整個吃飯的時間,她一直沒有說話,總是微微低着頭,和小影一樣。
老康也只和羅滋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好像故意對她們視而不見。
這個女人的沉默,似乎表明她很清楚自己給男人們帶來的震盪。
還有,這個女人有太多的秘密。老康對她視而不見,是因爲他們已經結爲聯盟,是他們的謹慎和默契。
而有些女人,在老闆的面前對其他男人保持沉默,扮矜持,是她們做老闆情人的基本要求。越是做情人的人,越是需要僞裝淑女。
身邊有了這樣的女人,任何男人都會找不準自己的口味,即使是甜、香、糯的上海菜,到了他們的口裡恐怕也變得怪怪的難以下嚥。
連老康也別有用心。
吃完飯後,老康叫一個司機帶着小影先回。他問羅滋:“要不要去蒸一蒸、鬆鬆骨?”
“千萬別,我想回去了。”羅滋說。
“有沒有搞錯?你!我們先走,你隨後來!”
話才說完,他和高大的司機兼保鏢,就在某些房門口消失了。
羅滋注意到,老康一走,阿琳的身體就抖動起來:她解放了。
餐廳的服務員小心的進來換了茶水,又送來一個大果盤。
阿琳對羅滋眨了一下右眼。她的眼睛真大。
羅滋不再看她,只喝茶。
阿琳噗嗤地笑了:“瞧你喝水喝得像個農民,很渴嗎?”
“像農民?我喜歡像農民。”羅滋調皮地對她笑笑。
“來——”阿琳伸手拉他,“我們坐到沙發上去等他們吧!”
在沙發上,阿琳幾乎是貼着羅滋坐下來,讓他十分不自在。
“有個男人告訴我,他最不喜歡的就是沒有風情的女人。知不知道我是怎麼回答他的?”
“怎麼說?”
“我說:‘不是女人不風情,恐怕是男人不解風情呢!’”
“說得好!”
阿琳看羅滋有點裝傻的樣子,她抿抿嘴角,再靠上些,讓自己的一隻**就擱在他的左肩上。
“你在出汗?”她斜視着他。
“你的溫度很高呢!”
“來,讓我給你看看手相——”她抓住他的左手,“看你有多少個女人……”
羅滋終於忍受不住,掙脫她。
“我不愛玩這個。”他站起來。
他一時不明白她到底要怎麼樣。
如果這個女人始終不說話,就像拍照的時候那樣扭動,目光看一個假想男人,雙目發出夜晚覓偶的貓的綠光,那麼他或許會對她保留幻覺。
他分開兩條長腿跨着倒坐在她對面的一張靠背椅上,把下頜支在椅背上,望她。
“阿琳,我好像見過你。”
“是嗎?人家常這樣說。大概真正的美女也就是我這模樣吧?”
“我說的是真的。你會去酒吧嗎?”
“你大概不知道,我過去是個話劇演員呢!”
“爲什麼不演下去?話劇好啊!”
“好什麼好!不過,把生活當演戲倒是不錯。”
“精彩!”他再次稱讚她,“但……”
他想了想,繼續追問:“你是否在酒吧或在別的地方(他忍住沒有說出夜總會三個字)呆過?或許是體驗生活吧……”
她不回答,卻低下頭說:“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和藝術家談過戀愛。”說完,微低着的頭重新擡起來,臉上有了些剛剛裝出來的憂傷。
他笑笑。
“阿琳,康總很看好你呢。我猜,他對你這麼好,別人一定眼紅得要命!”
“你還真說對了。不過,他也就是想把我做成搖錢樹,哼!”
“你別誤解他,他是準備對你大投資的。”
“康總說要你幫幫我,因爲我沒有什麼特長。她們有的彈古箏,有的跳芭蕾,最差鋼琴也過了六級。只有我……”
“那不是吧?都那麼厲害?”
“咳,你不知道,還有不少女大學生啦,年青又漂亮,不上妝臉蛋兒也是紅紅的。”
“我幫不了你什麼,真的幫不了。”
他說着,就往外走。
阿琳見攔不住他,趕快撥老康的手機。
五十四老康在水上花餐廳門口攔住羅滋。
“咳,我說你,玩玩嘛,怎麼就要走?”老康的嗓子有些沙。
“我犯悃呢。”
“就在這裡休息嘛,我都給你準備好了房間,阿琳也願意陪你!”
“我受不了你們。”
老康又罵:“你他媽的不體驗生活怎麼創作?”
羅滋不理他,走到車道上,招的士。
坐進的士的時候,羅滋想起了什麼,又出來。
“哎,shyly,她怎麼樣?”他對老康喊。
“shyly?”老康上前來,“有點印像,這妞似乎挺會來事兒。”
老康想了想,趕到羅滋面前:“有什麼需要我關照,儘管說。”
羅滋突然不想再提她。“沒有!”他說。
看羅滋肯定的樣子,老康有些狐疑。
羅滋內心裡折騰了一會兒。
不知道爲什麼,他一直對shyly放心不下。
他不愛她。
這不是因爲愛。這或許是一種責任。
shyly代表了某種狀況,如果這個狀況沒有在他眼前出現,那麼它就是不存在的。即使他事後聽說,也只會加以批判。
但是,他不僅知道,而且有感受。這樣一來,他要做的,就不是批判而是拯救了。
他對老康擺擺手,坐了進去。
“到哪裡?”司機問。
“就回海城吧,在哪停,等會兒再告訴你。”他想就在車裡想想心事。
shyly和瓊是不同的。
這兩個令他內心極度不安的女人,完全不可比。
瓊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精神裡面,那多少是理想的世界。
而shyly就生活在當下,生活在今天。
瓊是個優美但非常痛苦的女人,她可能會很脆弱,但本質卻是無比的堅強。
shyly不是,她是和女人街的時髦物品一樣的東西,可能很昂貴,也可能毫無價值——這就要看她會有個什麼樣的遭際,說白了,就是被個什麼樣的人購獲。
因此,shyly更加令他不安。
當一個生命的價值等同於一個芭比娃娃的價值的時候,這是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而且他看到了阿琳,shyly的同類,另一個顯然是幸運得多的芭比娃娃。
兩個芭比娃娃要爭一個櫥窗,她們會不會互相齒咬呢?
他真的爲shyly感到擔心。
Shyly的爪牙是很鋒利的,既然遊戲已經開始,就祈望這個芭比娃娃具有無窮的威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