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否看見你黑紗之後的臉在你看見那兩扇大門之前?
如果不在人羣中消失就在聚光燈下昏厥新的節目正在上演左邊或右邊椅子們沉默寡言——西籬《一朵玫瑰》:《我能否看見你黑紗之後的臉》)五十星期天一早,羅滋起牀後喝了一大杯涼開水,就準備去畫室。他常常這樣,從夢裡出來後就直接進入工作當中,直到完成自己的某種想法——這往往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有時甚至是一整天,肚子餓得受不了,人也累得腿發軟,才休息,找東西吃。那種感覺好極了,他很多重要的作品,都是這樣完成的。
他披上亞麻布襯衫,剛走到畫室門口,廳裡的電話就拼命地響起來了。他抓起話筒就說:“我不是已經關了機嗎?”
“嘿嘿!”老康在電話裡說,“你關了手機,可沒有關座機啊。”
羅滋趕緊問他要幹什麼,他約羅滋去水上花餐廳喝茶。
“你有什麼事就說吧,我沒有起早泡茶樓的習慣。”
“那麼去我的攝影棚吧,想給你看點東西。”
“改天不行嗎?”
“我的時間不夠用啊,老兄!你以爲誰都像你那麼貴族,有大把的時間想入非非?”
“那好吧,我十點以前到。”
“別開你那個破吉普了,我叫司機去接你。”
“我還是開破吉普吧,習慣。”
老康頓了一下,換了口氣:“主要是,我今天要你來,又不想給別人知道,因爲評委的名單一早已經公諸於衆。你明白了吧?”
“你不是要賄賂我吧?”
“那倒不是,哥們兒!”
十點一刻,老康的司機開來白色寶馬車,將羅滋接到了原色綜藝公司一個不爲外人所知的較小的攝影棚。
這是老康自己使用的攝影棚,一般人不知道。在裡面工作的,是原色公司的頂級攝影師,有時候是一個韓國人,更多的時候是印地安人劉勇。
這個攝影棚外表不引人注意,很安靜,但裡面的設備是原色公司最好的。
燈光熄掉的時候,攝影棚裡一片黑暗。
羅滋就在黑暗中被人帶到一個角落,看到小片微光,原來是老康的禿頂“地中海”。
老康抓住他的肩,說:“快點,我等你很久了。”
他被人照顧着坐進老康旁邊的一張沙發後,老康輕聲對一個站立着的人說:“開始!”
前面的燈光突然亮了,紅色的一大片。可能是空腹的原因,這氾濫的紅令羅滋想吐。
幾秒鐘之後,一個表情冷漠的黑衣女人出現在紅色的燈光裡。
“瞧,她穿黑色的旗袍多精彩啊,”老康的肥手抓住羅滋的手,“簡直是個狐狸精!白骨精!大妖精!絕美的身材,神秘的氣質,太過癮了!”
羅滋眼皮都不擡,沒有半點興趣,問:“劉勇沒來嗎?你是不是又弄什麼下流的東西把他嚇跑了?”
“什麼下流的?”老康罵了句髒話,“咱們怎麼說也是北影出來的,品味在,格調在。劉勇那傢伙架子太大了,他媽的難伺候,我老康用人可是要隨便吆喝的,他不受咱也沒辦法。”
兩人不再說什麼,影棚裡靜下來,拍攝開始。
這第一部分,是一段紅酒的廣告,女人倦縮着,微閉着眼睛期待着——有人送了廣告方案給老康和羅滋,根據方案,前面的拍攝經過電腦合成後,成爲這樣的畫面:穿黑衣的苗條女人在酒杯之中,在玫瑰一樣的紅酒之中,猶如在夢中,而時尚而優雅的男士,將愉快的品嚐這杯酒(和女人)。
廣告詞是男人畫外音:我的美酒,我的至愛……
羅滋拉了一下老康的臂:“我想你這個廣告電視臺大概通不過。”
“爲什麼?”
“以女性作爲表現對像的廣告,如果暗含了‘婦女的位置是在家裡’,或‘婦女不會做重要的事情,也不會作重要的決定’,或‘婦女只能依靠男人’,以及‘男人只是將女人看作性對像’等等,這都是通不過的。”
老康不在乎:“羅滋,你還沒把那個女權主義者趕開嗎?是不是經常被她威脅啊?要知道,我幹這行也有些時間了,我知道分寸。況且,廣告就是隨波逐流,它和藝術是兩碼事兒,它維護的是市場,而不是文化。”
“但是……”
老康打斷他:“你別搗亂了好不好?沒有問題的,這個廣告是爲香港的客戶做的,好幾個方案中,人家就選中了這個,我得尊重客戶的意思。再說,”他向羅滋湊近些,“今天請你來,主要是給你看她——”他的手往前指。
只見那女人的手往胯部那麼輕輕一搭,暗處的這些人的眼珠子立刻發亮,被吸引到她那柔韌而凹浮有致的纖腰之間。羅滋看清了,她就是那個喜愛黑色的瑜伽模特。在一片豔俗的模特當中,她總是選擇黑色,讓羅滋聯想起安娜?卡列尼娜。
“天生尤物!”老康在羅滋的耳旁壓抑不住地叫,“知道她的三圍是多少?85、62、86,最標準最國際化的尺寸!”
“是麼……”羅滋揉着眼睛。
“最最國際化的,是她的眼神,你瞧瞧!”
羅滋不得不眯起眼來看那個女人的眼睛。
“對,我已經見過她了,在那份印刷品上。”羅滋說,“在沙灘上也見過。現在就讓她拍廣告,不是違反規則嗎?”
“先拍,廣告不會現在就播的。等她名正言順之後,我的所有機器就隆隆開動了!”
“啊,是個什麼尤物,你這麼激動,少見!我看不清啊,我討厭你這兒的這些紅光!”
“媽的,你不是心臟有問題吧?”
老康招招手,羅滋就看見頭上方約1平米大小的顯示屏上,出現了這個黑衣女人的原大圖像。
在這裡拍照的模特們大概都沒有料到,除了眼前忙來忙去的攝影師的鏡頭之外,還有另外一支攝影槍對準了她們,暗處的人幾乎連她們的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是給她們人體**,聚集在這個暗處的觀者會更多。
看不出這個女人的年紀,但羅滋知道她就是宣傳招貼裡那個狡詰地微笑的女人。
她的確是個不錯的女人,雖然有着即將枯萎的花朵脆弱的絕美,但她一站到佈景前,立刻就變得充滿生機。
有兩個攝影師同時在拍她,他們似乎也因她而亢奮,相機不停地發出吱吱的聲音。
她好像是不需要時間去進入狀態的。
也許在穿衣和化妝的時候,她就已經準備好了自己的表情和姿態,就已經準備好了她的眼神和節奏。
羅滋感覺到自己的身後又站了幾個人,當然都是老康的手下。
五十一老康說得對,最特別的是她的眼神。
這種眼神令人想起巴黎的風情和Lang漫,想起米蘭的時裝秀以及夏奈爾的平面廣告(最好再加上一個氣聲的配音:“IloveFashionTV……”
在羅滋看來,這是貓的眼神。
(也許女人真的是貓)神秘,迷離,充滿了遙遠的水的景色,是無邊的幻覺……忽兒又有些幽怨和撩撥,流瀉內在的渴望與燃燒……
這樣的目光,羅滋在瓊的眼裡看到過——在他們彼此相擁喘息和嘬吸的時候,在她如沉睡的森林般的呻吟中,在他們一同飛昇又墜入峽谷的時候……瓊那樣的目光,似夢非夢、似醒非醒的目光,又微笑又飢渴的目光……
那麼,這是一個閱盡榮華、看遍富貴與yin欲的女人。在世界面前,她如同在男人的面前一樣的極具誘惑和充滿了駕馭的力量。
“她叫什麼?”
“她以前叫什麼不重要,她以後叫什麼,得由我來定。”老康有些得意,霸氣十足。“眼下,她還是叫‘阿琳’。”
羅滋說:“老康,你不用爲她擔心,她肯定會把所有的人都拋到後面的。”
“對了!我不擔心她在比賽中的表現,她將是原色公司的性感女神。但是她似乎要抓緊補一下文化課。這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她受教育的情況如何?”
“這個……”老康有些遲疑,“我也不是很清楚。看她的表格,填的是大專。不過,你知道,漂亮小姐的文憑几乎都是買來的。”
“有沒有進行過測試?”
“文化方面的測試,我們沒有特別要求。半決賽的時候有一些,但分數佔的比例不大。況且,這個我的助理會專門安排的,她拿高分沒問題。”
“你們不會連自己的選手的情況都不瞭解吧?”
“是的,我們在藝校請了老師來,對她們進行封閉式培訓。問題是,我準備賭在她身上了。得萬無一失,不能讓她露餡。”
“喔。”
“我要她成爲原色公司的品牌,不希望又一個‘拋物線現像’發生。因爲,這次之後,我是每年都要舉辦模特大賽的。我不想讓她只閃亮一年,不能在新冠軍產生的時候她就消失在人們的眼界之外。”
“你對她情有獨鍾,不會違反你的商業原則?”羅滋笑道。
“這個……”老康竟然有些靦腆,“羅滋,別忘了我本來也是搞藝術的,多情才子一個。再說,不會憐香惜玉的男人,算什麼男人?”
“哈哈,老康,你終於誠實了。”羅滋湊近他耳邊:“你和塗老師,沒問題吧?”
老康的愛人塗英,精瘦如鷹,十個手指強勁有力,目光也和鼻樑一樣的堅硬。對那些跟她學鋼琴的孩子來說,她的形像稍微恐怖了點。
“我們早就分居了,只是……”
沒等老康說完,羅滋就打斷他:“我不該問你這個,別說了!”
他替塗老師有些難受。好在她是個堅強的女人,而且十分獨立。
“我想把她交給你——”老康指前面的女人。現在燈光已經變爲藍光,她則換上銀色、黃色的晚裝,更加性感、前衛,更加妖媚。
“算是幫幫我!”
“老康,炒作方面的事情,找老薑吧,第一他欠你的情,如果不是你給他創意,他的雜誌也很難辦得成功,可能依然還是在承包一個什麼小報的廣告;第二,他現在就在媒體工作,自己掌握了很多武器;第三,就不用說了,老薑的天生是個商人,他的商業策劃永遠是一流的。”
老康揉揉他的酒糟鼻。
“恐怕,你還是沒有我瞭解老薑。我找過他了,他竟然……”
“怎麼?”
“他真是太商人了,臉特厚,竟然問我要那麼高的價。我要他派個人來看看,從別的方面吹吹風也可以,可他派來一個自己根本沒打算聘用的小丫頭,連採訪都不會做的,更不用說寫稿發稿了。矇騙人,朋友沒得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