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樹必然時常用愛國者和暴君的血來灌溉。它是自由之樹的天然的肥料。”
——托馬斯·傑斐遜
鋼鐵兄弟會的金·凱爾文士長說的不錯,英克雷在鋼鐵兄弟會以5人傷亡的代價消滅匪徒2天后發動了進攻,幾乎同我和凱爾設想的一樣,英克雷出動了空中部隊,像蝗蟲一樣席捲而來。
具體的經過不必多言,鋼鐵兄弟會遭受了慘重的損失。在意識到自己後方的基地被抹去前,英克雷幾乎蕩平崔斯特鎮,連同選擇死守的7支聖騎士小隊和十幾名鎮民。我感到慶幸的是,傑德羅保護着阿爾勒和部分鎮民逃到了鋼鐵兄弟會的“哈皮營”,而克羅恩和“比目魚”小隊原本打算拼掉性命,在最後關頭卻因爲英克雷上層出現了動搖停止進攻而僥倖撤離。至於同他們並肩作戰的戰友,則全部死在了已經化爲廢墟的城鎮裡。
沒辦法,這就是戰爭,戰爭不會顧及個體,它是整體的行爲和意識之間的碰撞。就好像兩條瘋狗對咬,地上散落了一地的毛髮,但對於兩條狗來說又有什麼區別呢?反正也沒有傷到實質,既然如此,戰爭倒也不失爲一種不錯的消遣,可以偶爾玩玩。
但戰爭又像賭博,輸紅了眼的賭徒只顧着往賭桌上拼命丟籌碼,卻忘了自己已經輸了多少。等到一切結束時候,又成了雙方互相比較誰輸得更多。五十步笑百步,聊以**吧。
在目睹了屏幕上的戰術導彈準且命中“黑鋼”要塞,並從嗶嗶小子那裡得到目標已經清理完畢的消息後,文士長鬆了口氣。英克雷全面停止了軍事行動,被迫承認鋼鐵兄弟會擁有足以逆轉一切的武器,雙方又回到了相持的階段。事情終於告於段落後,凱爾邀請我到地表走走。
當然,是在晚上。今晚的月色倒是不錯。
我們在12名T-51B的護衛下來到地表,令我矚目的是12人全部揹着便攜式防空導彈,看來凱爾很清楚,英克雷“可能的”衛星一定會發覺這裡,當然,假如衛星存在的話。
“長老們又開始樂觀了,認爲我們和英克雷又達到了均勢。”文士長搖了搖頭,擡起腳跨過一塊石頭,這裡曾經是一個簡易農場,而現在,那些殭屍們被鋼鐵兄弟會“處理”了,至於怎麼處理,我看我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勝利的天平從來都沒有向我們這方傾斜過,”凱爾皺着眉頭,踢飛下一塊擋路的石子,看得出來他心情不爽,“我們只是暫時性的打懵了英克雷而已。”我點點頭繼續聽下去。
“英克雷暫時停止了軍事行動,但並沒有退卻,而且主動派人來聯絡我們,這還是第一次。我們的長老顯然從來沒有收到過這樣的‘待遇’,居然有些受寵若驚了,甚至個別人提出來要和英克雷建立正常的外交關係。”凱爾搖了搖頭,眺望着遠處,東南方向,我知道他在看崔斯特鎮,哦,或許以後會被稱作崔斯特廢墟。
我接了一句:“沒人真正喜歡戰爭,不是嗎。”
“永遠沒有好戰爭,和壞和平。”凱爾說着話的時候瞄了我一眼,看到我站在原地有些不解後又說了一句“柏拉圖的話,這句話永遠是對的”。
永遠是對的?我可不這麼想,虛假的和平創造更殘酷的戰爭,死更多的人。
“英克雷現在巴不得趕緊滅了我們,”凱爾立在一棟木屋的廢墟前,看着地上的瓦礫,“已經撕破了臉皮,我們卻要恬不知恥的因爲對方暫時的軟弱而感謝它,這恐怕讓殺戮的對方也覺得不可思議。”
事實是,鋼鐵兄弟會全盤接受了英克雷提出的要求,並沒有改變任何事,英克雷的“黑鋼”要塞還會重新建立起來,至於這一次那裡會不會有戰前的MEADS,我們心裡都沒數。
或許還不是戰前的,而是全新的也未必。
鋼鐵兄弟會和英克雷的實力相差差太多了,兩者根本就沒在同一個起跑線上。這是凱爾,還有那些習慣“坐以待斃”的長老們都很肯定的一個事實。
“那些蠢蛋們總算同意了一項提議,”凱爾這麼語出驚人,或者說出言不遜我已經習慣了,“我們會在前沿佈置一些觀察哨,一旦英克雷打算對我們來一個斬首行動,或者突襲這裡,‘伊利斯瑞’導彈基地,我們的電臺就會得到消息。當然,不排除他們對我們進行電子干擾——那時候還有較爲原始的手段,我們可以燃燒輪胎來預警。”
燃燒輪胎?或許早在二十世紀甚至十九世紀就在用這種法子了,但不得不承認,這是最有效的手段,雖然輪胎燃着總要遲那麼一點。
“我看不到鋼鐵兄弟會的前景,前方一片陰霾,”凱爾走進木屋的殘骸,從地上拾起一枚彈殼,“我們現在唯有盡一切辦法去拉平我們同英克雷之間的差距,去偷,去搶,去想方設法弄來。或許最後我們淪落到連匪徒都不如,但只要能活下來,又需要在乎什麼呢。”凱爾自嘲的笑了笑,手一揚,彈殼掉在地上,發出脆響。
我擡頭看看天,這個時代的天空已經不再屬於人類了。
“你從來沒有考慮過把自己擺在一個能夠合理發揮自己水準的位置上嗎?”我瞟瞟周圍的T-51B,不敢把話說得太明顯,“鋼鐵兄弟會需要有人來指明前方的路。”
凱爾瞟了我一眼,顯然明白我在說什麼:“每一次的變革都需要付出代價,沒有變革能夠在不觸動任何人利益的前提下產生根本性改變。我倒是不可惜那些人,但僅憑一個人很難有太大改變。”
“大多數人是支持你的,”我想了想,“我所見皆是如此。這讓我很好奇你在成爲文士長之前是幹什麼的。”
“這些事情你可以去哈皮營的資料室通過終端機查詢,”凱爾皺了皺眉頭,“我們的分部長老——埃爾德·蘇羅文想要見見你。俄國人,聽我一句。和他打交道一定要小心,蘇羅文是個‘要麼不做,做就做絕’的傢伙。”
我點點頭,這時我們已經回到避難所的入口了:“還有什麼是我要注意的嗎?”
凱爾在入口處站定,擡頭看着天。周圍的T-51B也停下,原地警戒。“俄國人,你的俄國朋友可能會來這裡,我們現在已經驚動了世界。但,到底你能順利回到故鄉,還是永遠待在這片地方,全看你自己了。”
我沒能弄懂凱爾的意思,卻隱隱感覺到這話中蘊含着別樣的意味。
回到避難所,我直奔珍妮的房間而去。確切的說,是我們兩個人的房間。
哦,房間內的東西擺放的井然有序,牀頭的被子疊放的整整齊齊,半杯水被放在牀頭櫃上,還有西比林,我拿起來藥看了看,一版已經少了一半。這種藥物不好控制劑量,吃多了的話會藥物中毒。
杯子上有脣印,但珍妮去哪了?吃完這種藥物她該躺下好好休息纔對,我更加擔心她還沒有完全恢復。
外邊響起腳步聲,,從沉重的響動可以判斷是T-51B。“阿卡利亞閣下?”那名T-51B很謹慎的停在門口,“羅根·漢默聖騎士長請您現在到3層實驗室去一趟。”我點點頭,瞄了一眼牀鋪,很乾淨,沒人動過。
“請帶路吧。”T-51B看我跟上後轉過身,帶我去見聖騎士長。
一路上到處是手持武器,腰間別着各式手雷的核動力裝甲,看來鋼鐵兄弟會非常重視這個地方,但他們如果真把這裡作爲手頭唯一的王牌,那就不值過了。這些王牌或許一次管用,但如果英克雷能夠承受代價——咬咬牙,不顧一切,鋼鐵兄弟會最終還要面臨滅亡。
站在電梯內我習慣性擡頭看着天花板,在這些傢伙眼中別人就是工具。一陣超重感覺電梯停了下來,這種感覺對一般人來說沒什麼,但穿了800公斤左右的核動力裝甲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外邊迎接我的是金·凱爾,還有羅根·漢默,兩人明顯已經等候多時。
“我對她做了一個全面測試,”凱爾對我說道,又補充一句,“結果有些出人意料。”
“尼爾·瓊·珍妮?”我跟上兩人,問道。
“沒錯,”凱爾有些遲疑,“有些結論我希望你自己知道就行,有個心理準備。”我沒搞明白他什麼意思,進入實驗室內,中間的診斷平臺上邊躺着珍妮,周圍是忙碌的人員和機械設備。
起碼看到她讓我感到放心了,不知怎麼回事,我總有一種感覺,不願意去面對珍妮,有些……不情願,說不上來的感覺。
感覺她……又回到了那時候,我反而不習慣了。
難道我對她也產生了厭惡?那我之前爲之付出的一切,不就白費了嗎,我現在有金錢,足以驅使某些人產生背叛念頭並且付諸實踐的金錢,很大的一筆數目。
但我之前想要爭取的東西卻是用錢買不到的。這世界上能夠用錢買來的東西太少,實在是太少,愛情,忠誠,奉獻,原則,信仰,這些可能會因爲內心一時的動搖而向金錢妥協,但,絕不會向金錢卑躬屈膝,俯首稱臣。沒有什麼東西是萬能的,不是嗎,有些東西終究需要自己去爭取。
你能用錢買斷時間的流逝嗎,恐怕不能。哦,該死,我想得太遠了,這完全是兩回事。
聖騎士長走到診斷平臺前,雙手按住邊沿打量珍妮。我感到心頭有些許不快,但又不能說什麼。我把她當成我的伴侶,不是物品,我暗暗提醒自己,沒有人希望被人統治。
漢默擡起頭來輕輕對我說:“她很漂亮。”語氣之輕彷彿害怕驚動面前的睡美人。
作爲比較,我不自覺看向凱爾,他的目光內只有冷漠和死氣沉沉,像看一件物品。
“她醒了嗎”凱爾先向身邊的工作人員問了一句,得到否定的答覆後,他回頭看看我——目光中帶着嚴肅,又回過頭去命令道:“那麼,把結果報告拿給我。”一名工作人員上前,把一個寫字板交給凱爾,後者點點頭接過去。
“是什麼樣的結果?”我顯得有些急不可耐,但又畏懼難以接受的結果。
“放輕鬆,別激動。你忘了我說了什麼嗎。”凱爾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漢默則挑了挑眉毛。我意識到自己像一個準備進攻的狗熊一樣弓着背,不自覺朝凱爾邁了一步。
“她並沒有任何問題,但這恰恰是問題,這並不正常,嘿,我沒有惡意。”凱爾見我又要失去控制趕忙改口。我覺得這些搞研究的人心裡都不正常:“怎麼不正常,難道她恢復不了就正常了嗎。”
“不是,我們換個說法,就按照那些二流的文學設定,”凱爾看起來有些窘迫,“你先別死抓住這點不放,我說了我沒惡意。就按照那些二流文學設定,那些失去記憶的,腦袋受傷的人,主角,再來那麼一下,啤酒瓶,樓梯什麼的,都有機會再次恢復記憶。”我點點頭:“但這和現實有任何的聯繫嗎?”
“問題就在這裡,”凱爾將目光移動到寫字板上,“全面的檢測說明珍妮,她的身體很健康,腦部也很正常,這根本就不像有過什麼創傷的人。換句話說,她在裝作失憶。”
我咀嚼着這句話:“裝作失憶,可是,又爲什麼呢?”
凱爾和沉默的漢默對視了一眼,漢默說道:“俄國人,這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我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問你一句,你想想……你自己的想法,沒有什麼改變嗎?”
我想反駁,但某種想法突然浮出水面,像那冰山一角,剎那間海面退卻,冰山終於暴露了真容。我的感覺,那種對珍妮愈加模糊的感覺,裡邊摻雜着厭惡,還有膽怯。我在害怕什麼?我不明白,有什麼是我害怕的。
我害怕珍妮還是原來的那個珍妮,我害怕,自己所做的這一切都只是一廂情願而已。我害怕,珍妮並不需要,或許——她也是這麼想的,哦,畢竟我只是個匆匆經過的過客,冷靜下來想想,這種關係無非就是嫖客和妓女而已。
無非就是嫖客和妓女而已,我感到快控制不住自己,渾身都在顫抖,內心卻一陣悲涼。我之前的自信,那種狂熱勁,那股幸福感,都哪去了?我只感到自己渾身止不住顫抖,還有冷的感覺,深深的恐懼,是的,我在害怕。
“老兄,”漢默看着站在原地的我,“聽我一句,我們的長老打算和你見上一面,他認爲自己有必要感謝你。算上往返的時間,至多1周。”我點點頭,明白聖騎士長的意思。
我看着那張清秀的臉,伸出手撩起遮住額頭的劉海:“幫我照顧好她。”凱爾點了點頭:“你們倆都需要好好靜下來思考,這是個機會。”
我嘆了口氣,或許,事情和我想象的並不一樣。
“小心蘇羅文,”凱爾小聲對我說道,卻裝作俯身調試儀器,“那傢伙極端仇視一切他認爲無法控制的人。”
我擡頭看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氣,問道:“還有其他什麼準備工作需要做的嗎,我什麼時候動身?”聖騎士長環抱雙臂,一臉無辜:“會有一支聖騎士小隊護送你去,馬上就行動。至於路上會遇到什麼,我可不敢肯定,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
我在心裡估算了一下M72和PPK12的剩餘彈量,或許我還需要幾枚電磁手雷,以防一些出乎意料的情況。鋼鐵兄弟會倒不摳門,或許是對我特殊照顧,在我填寫了報告並交給軍械長後,他還順便問我要不要M72的彈匣,他說基地裡有的是。
怪不得,金·凱爾在談起鋼鐵兄弟會同英克雷正面決戰所必須付出的代價時憂心忡忡,鋼鐵兄弟會這幾十年來——甚至可能從2077年之前的那一年,就一直在不停地、瘋狂地蒐集戰前的科技並小心翼翼地看守它們。
他們的基地簡直就是一座寶庫,誰擁有這些基地,就能坐擁而稱王稱霸。鋼鐵兄弟會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們佔據了避難所不久已經在地表安裝了至少十餘處無人值守激光炮臺;而英克雷更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們實際上早就做好了打算,怎麼對付鋼鐵兄弟會,以及,需要付出多大代價——都不會停止這一打算。
那麼我們呢?我們俄羅斯呢?
我感到一種無形的力量壓迫着我的胸口,逼迫我深吸一口氣。或許,以後我都將在這種重壓下苟且偷生。況且,英克雷並沒有放過我,不是嗎?我不清楚會不會在路上遇到一個傢伙,帶着草帽,穿着破爛的衣服,突然就從背後掏出一把M72Gauss,把我撂倒。
我早該注意到的,我在哪裡都並不安全,在克格勃訓練時的教條暗暗提醒我:
“你永遠只會被你所信任的人背叛。”
靠,不管我信不信,想到這裡,我感到自己的背後一陣寒意。
30分鐘後,我們一行8人,鋼鐵兄弟會的“魔鬼鯊”小隊和我趁着夜色啓程,期望能夠在天完全亮了前趕到最近的人類聚居點——“十字路口”旅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