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退婚

蕭鴻業進來就徑直去了最清淨的雅間, 又叫小二上了兩壺最烈的酒。以前,他更喜歡坐在大堂靠窗的位置,一面飲酒一面與老友敘舊。今天, 他卻只能一個人找個空間待着, 不受到任何人和事的打擾。

小二上了酒, 猶豫片刻, 還是勸說道:“客官, 我見過酒量最好的人,頂多能喝一小壺。您要了兩大壺,可要自己悠着點喝。”

蕭鴻業點頭不語, 小二擔憂地回頭又看了一眼,還是出去了。

小二出來沒多久, 端上裝了茶水和幾樣精緻點心的盤子, 往大堂內靠窗的一個露天小隔間走去。

“三位客官, 你們要的東西都上齊了。”小二收好托盤就要退下。

費凌霜忙喊住他,笑道:“聽說你們家釀各種果酒, 給我們上一壺味道最好的嚐嚐。”

坐在費凌霜一旁的費承志一臉茫然看着她:姐姐,你當年不就是因爲偷喝酒纔出的洋相嗎?這次身體剛好出來就要重溫一次?還是在自己的未婚夫面前?

費承志看看對面的嚴琛,見他白淨的臉上依然掛着笑意,無奈搖頭。這人爲了在姐姐面前好好表現,至於這樣時時刻刻掛着笑麼, 跟嘴被人咧開了似的。

費凌霜無視自己弟弟極明顯的眼色, 饒有興致地和小二交涉一番, 最後訂下了一壺青梅酒。

等小二走了, 費凌霜把一疊糖餅推到費承志面前, “小毛頭,好好吃你最愛的點心。”

這句話後面的語氣被她刻意加重了些, 用意在於提醒他少管大人閒事。她原本就不打算帶上費承志,可他偏偏要跟她過來,還一臉正氣地說什麼姐姐教他背詩,他就要當好姐姐的護花使者。

事實上,她壓根沒教過他什麼。

前段時間,她不過剛剛醒來,還茫茫然的時候,這個小毛頭就兩眼晶晶地盯着她。當時,身邊的父親、雲姨和衆人還全都淚汪汪,這個小毛頭忽然就說:“我終於見到我的詩神姐姐了。”

費凌霜還被父親摟在懷裡,聽到這句話頓時汗顏了,她最看好的詩人杜白對這個稱呼都要謙虛一番,何況她這樣只會背不會作的詩渣。

後來,她才知道她離開家這些年,雲姨一直是以她爲榜樣教育的費承志,以至於這個小毛頭從小就以爲自己的姐姐多麼多麼的神。什麼三歲會識字,五歲會讀書,七歲會背整本《優詩大典》....

那都是多古早的事情了,可幼年的費承志卻堅定地以此爲目標,強迫自己至少在十歲前背完大典。

然後,在十一歲第一天,在十歲戛然而止的最後一天,他絕望了,他還差半本沒背完。第一次遭受的挫折,讓費承志的鬥志沒有熄滅,反而對費凌霜的崇拜之情更甚。

每個人的長處不同,費承志九歲就能作詩,她馬上二十歲了還是不會。可費承志偏偏就是愛拿自己的短處和她的長處看齊,這就導致費凌霜已經清醒過來一個月,對自己如何從盧城的客棧躺到都城的家中還一頭霧水時,就要分出精力來教他背詩。

好在,紅兒就快從盧城回來了,到那時自己有的是法子支開他。

費凌霜想着對着嚴琛免不了尷尬,便偏過臉假裝看向窗外,心裡琢磨着青梅酒的滋味會如何。聽名字像是酸酸甜甜的味道,費凌霜不免有些期待。

她雖然不擅飲酒,但很喜歡聞酒的味道。還在盧城的時候,她有時聞到一些極香的酒,就忍不住指頭蘸一點嚐嚐,可嚐了之後又感到辛辣難耐。

所以,當聽到有果酒這類酒時,忍不住就想嘗一嘗。

指尖忽然感到有人觸碰,費凌霜及時將手縮回來,有些惱怒地看了眼嚴琛。他剛剛竟然趁她不注意把手伸過來,還差點摸到了她。

“你失蹤的那段時間,我心裡一直掛念你。現在看到你真實地坐在我面前,我真是太開心了。”看她抽回手,嚴琛表情有一瞬落寞,但很快又帶着和善的笑看着她。

費凌霜因爲他剛剛無禮的舉動,心裡還有些惱,語氣帶着不善,“我沒什麼值得讓人開心的,倒是你我還沒來得及恭喜,聽說你不到兩年已經納了兩個妾了。”

嚴琛臉上露出慌張,眼睛裡透着濃重的解釋意味,費凌霜不等他開口,笑着說:“你不用着急,我沒別的意思,就算是妾室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何況其中一個已經有孕在身,更是喜上加喜。”

這時,小二剛好把她盼了好一會的青梅酒上上來了。費凌霜順勢給自己和嚴琛杯子都倒了一杯,一面有些出神地聞酒香一面舉杯,“嚴大哥,一杯薄酒,聊表賀意。”

嚴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仰頭一飲而盡。費凌霜先抿了一小口,感覺味道不錯,有些像果汁,這才一口飲了下去。

費凌霜看了眼桌面上的小食,有道炸排骨看着挺有食慾,正要舉筷拿下時,感到一道眼光一直在看着自己。把排骨夾到自己盤裡,費凌霜對着嚴琛微微一笑:“嚴大哥,這些菜多是你點的,杵着不吃就浪費了。”

嚴琛在勸說下忙也舉起筷子,卻是夾了一塊排骨送到費凌霜碗裡。“你身體剛恢復,多吃點好的,少喝點酒,身體要緊。”

一旁的費承志詭異地笑了,費凌霜怔了一瞬,反應過來光明正大白了一眼費承志。剛要不客氣地吃起排骨,又聽到嚴琛那頭說:“你要是不喜歡,直接告訴我,我回去就把那兩個人給打發走。”

費凌霜舉着筷子的手滯住了,不可思議地擡頭盯着嚴琛,看到他正一臉深情地望着自己,竟然感到有些不寒而慄。他對自己已經過門的妾室尚且如此,對只見過兩次面的自己會有幾分真心?

不過,好在她毫不在乎,今天約嚴琛出來,本來就是爲了商量退婚的事情。

費凌霜放下筷子,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認真說:“嚴大哥,我沒有不喜歡,而且你在說出那句話之前,有沒有想過要問她們二人願不願意?”

嚴琛有些茫然,他要真下定決心,兩個妾室不願意也得願意。

費凌霜搖頭,嘆了口氣,說:“你我二人的父親交情甚好,我原本想雖然我們做不成夫妻,但我也可以把你認作大哥,但現在看來,我們是道不同不相爲謀。所以,今天一別,以後就不要再有來往了。”

嚴琛瞪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凌霜,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嫁給我還能嫁給誰?你失蹤不見的那段日子,我也一直在苦心等你。”

“我也不知道會嫁給誰,反正決定了不嫁你,我們的婚約就此作廢吧。”

“這是兩家人商定好的事,豈是你說變就變的。”

費凌霜指了指一旁低頭的費承志,“我父親已經讓他代表自己,承志你告訴他,父親是怎麼說的?”

費承志沒想到姐姐說翻臉就翻臉,和她背詩一樣快,偏偏今天的天氣也多變,他們出門時還是晴空萬里,這會已和他一樣愁雲密佈。

費承志故作鎮定,說:“父親要我聽從姐姐的意思,一切姐姐說了算。”

“不可理喻!”嚴琛站起來,甩了甩袖子,剛起身要走,又轉回來,“我真該信了那些傳聞,你不要以爲自己長了一副好皮囊就有多金貴。這都城裡的世家子弟,除了我不計較,信守約定要娶你,其他還有哪個人家瞧得上你?今天你反過來要和我退婚,我勸你儘快改變主意,晚了等我考慮好了就遲了!”

費承志呼地站起來,臉漲得通紅,指着嚴琛鼻子就罵:“你不就是個榜單尾巴上的進士,還妄想自己配得上我姐姐?《優詩大典》第二百一十頁,你會背嗎你?”

嚴琛不明白費承志提《優詩大典》是什麼意思,他耳朵只聽到前半句,就迫不及待瞪了費承志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費承志站在窗臺邊往外看,嘴裡嘀嘀咕咕說:“老天爺,你趕緊下場大雨,把他從頭到腳淋個遍,讓他變成落湯雞。”

費凌霜一手拿着裝青梅酒的瓷瓶,一手把費承志揪了回來。“回來坐下,這些可是要你姐付錢的,不吃光多可惜。”

費承志有些泄氣地說:“姐姐,你就一點都不生氣嗎?我真沒想到那個人會說出那種話,虧我以前還當他是準姐夫。”

費凌霜嚼着排骨喝着酒,嚴琛不在,她得個自在輕鬆,排骨不用筷子勉強去夾,酒也不用費力倒在小杯子裡。她直接用手抓排骨就吃,對着酒瓶就喝起酒來。

“他是我要退婚的對象,讓人家發發牢騷是爲人的美德,我高興婚要退成了還來不及,有什麼好生氣的。不過,他提到我有一些傳聞,好像還不太好,這點我還挺好奇的。”

費凌霜想自己離開都城這麼多年,她在盧城的舉動難道也能傳到這邊?應該不會吧,盧城那裡的人可都不好多管閒事。

“說姐姐壞話的人是不瞭解姐姐,姐姐你是我見過最有才最聰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