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半夜, 終於停了。
雨水衝乾淨了地上的鮮血,卻未能將人心的醜惡一起衝淨。
“姓袁的到底死了沒有?”一個陰沉沉的聲音問道。
“想必是死了吧。”另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答道。
“什麼叫作想必是死了呢?”陰沉沉的那個聲音有些不悅,“當初不是說好了麼?你們殺了他, 我把天劍給你們!”
“天劍, 你暫時不是還不能給我們嗎?那又何必着急?”對方冷冷地道, “昨夜若非突然遇到‘北春風’雲中志, 我們就把姓袁的那小子首級拿來給你了!”
“可是他一日不死, 我終是不能放心!”
“哼!放心吧,他被血鷲從後心紮了一槍,還生生受了駕鶴長老一掌, 不死也快廢了!我們已然派人前往探察他的生死了!”對方頓了一頓又道,“只是周掌門如願以償之後, 可莫要忘了自己的承諾!”
“篤篤”的敲門聲輕輕響起。
開門聲之後, 響起一個少年的聲音:“啓稟少主, ‘獵奇山莊’已爲我們探得確切消息:袁如笙今晚戌時,傷重不治身亡!”
“好了, 周掌門,大事已定,我們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謝輕塵醒來的時候,只覺頭痛欲裂,而且口渴得厲害。
他睜開眼睛, 躺了一會兒, 才模模糊糊回想起昨日的事情來。
昨天, 好像看到百合了?
他苦笑一下, 隨即就直罵自己:謝輕塵, 你瘋了,怎麼可能看到百合?是茉莉還差不多!糟了, 也不記得跟她說過些什麼,茉莉再看到自己,可能連嘴都笑歪了!
他努力地想一想,好像記得茉莉問他是否移情別戀看上越冰瑩了。唉,若真是那樣,倒好辦多了!也不知那小姑娘和袁如笙怎樣了,反正,她現在一定恨死你謝輕塵了!
不想還好,一想起越冰瑩,頭疼得更厲害。
謝輕塵只好又閉上眼睛,忘掉這些叫人心煩的事情。
突然就聽到外面傳來一個熟悉的清脆聲音:“小二,你們這粥裡怎麼有根頭髮?噁心死啦!”
茉莉?謝輕塵皺了皺眉頭,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和衣睡了一夜,連包袱都還背在肩上——天呀,昨日醉得還真是厲害!
他苦笑一下,醉就醉了吧,反正終於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謝輕塵爛命一條,纔不怕什麼!
他把包袱扔在牀上,伸了伸腰,往門外走去。
茉莉聽完了那小二諾諾的道歉,正預備回自己房裡去,就聽到“吱呀”一聲門響,隨即便看到謝輕塵出現在門口。
謝輕塵正要跟她打聲招呼,不想茉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頭也不回地進了隔壁一間房裡。
咦?這是怎麼啦?
謝輕塵蹙了蹙眉尖,仔細地回想昨日,可是什麼也想不起來:我昨日究竟怎麼得罪她了?糟了,不會是因爲把她當成百合,對她做了什麼吧?
他揉了揉太陽穴,還是想不起什麼來。
他嘆一口氣,叫住那已然走開的小二,道:“小二,沏一壺茶,再多送一份早飯到方纔這位姑娘房裡!”
“好嘞!”小二應了一聲,走了。
謝輕塵敲了敲茉莉的門。
“滾!”茉莉在房裡對他大吼一聲。
“你若是真心要我滾的話,應該不會住在我隔壁房裡吧?”謝輕塵覺得她很可笑。
茉莉沉默了一時,然後一把拉開門,憤憤地望着他:“你到底想怎樣?”
“對不起,昨日喝多了,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些什麼!”謝輕塵認真地看着她,“我是來道歉的!”
茉莉揚起臉看着他,卻看到雨後明媚的朝陽從側面照過來,給他長長的睫毛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突然就想起昨日雨中他迷濛得雨霧一樣的眼睛,還有那樣溫柔得叫人心碎的笑容。
茉莉吸了一口氣,就發覺心又跳得急了起來。
謝輕塵看着她兩頰驀然飛起的紅暈,不禁嚇了一大跳:她爲何要臉紅?莫非我昨日真的做了什麼,可是爲何我什麼都不記得?
他咬了咬嘴脣,小心翼翼地道:“若是我昨日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都請你原諒。我、我當真不是有意的!”
茉莉這纔想起自己爲什麼生氣來着,於是板起臉道:“你把我當成我姐姐了!”
果然如此!謝輕塵嘆一口氣,低下頭去,臉紅了。
這一回輪到茉莉驚訝了:“嗬!你這種人,也有臉紅的時候麼?”
“你好像不是頭一回說這句話了!”謝輕塵沒有擡頭,沉聲道。
茉莉轉了轉眼珠,想起泰山腳下那次,不覺笑了。
正要說什麼,小二端着個大大的托盤來了:“二位,早飯來啦!”
“進來一起吃飯吧?”茉莉的聲音和神色終於緩和下來。
“我還沒有洗臉!”謝輕塵卻轉身走了。
茉莉等着他洗漱完畢,才和他一起坐下來吃早飯。
謝輕塵一言不發地吃飯,暗自斟酌該怎麼問她昨日的事,既不會叫她無中生有,又不至於讓彼此太尷尬。
茉莉卻憋不住地道:“你當真想不起來昨日的事麼?”
“嗯!”謝輕塵點點頭。
“你不記得自己跟我說了什麼?”茉莉又問。
“嗯!”謝輕塵仍舊只是點點頭,連眼皮兒也不擡。
“也不記得自己做過些什麼?”茉莉撅着嘴問。
謝輕塵身子僵了一下,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嗯!”
那就好!哼!茉莉心底暗笑,於是冷冷地道:“你把我當成了我姐姐,你做的事,我、我說不出口。”
謝輕塵放下手中的粥碗和湯匙,擡起頭來,突然問道:“什麼時候?”
“從酒館裡出來以後啊!”
“在大街上麼?”謝輕塵身子驀然往前一傾,盯住她的眼睛,又追問了一句。
他星辰般清亮的眼睛一下子近在咫尺,茉莉竟覺得幾乎不會思考了,不禁脫口而出:“對啊!”
謝輕塵怔了一下,然後“噗哧”一下笑了,他坐了回去。
茉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禁紅了臉。她本想說得十分嚴重,嚇他一頓,或者,甚至可以來要挾他一下!可是這樣一來,倒好像自己特別希望他做過些什麼一樣!
“我,做什麼啦?”謝輕塵又慢條斯理地喝起粥來,“抱了你一下?”
“嗯!”茉莉低着頭,重重地用鼻音回了一句。
“還有呢?”他又慢條斯理地問了一句。
“你還想有什麼啊?”茉莉終於氣急敗壞。
謝輕塵擡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笑了:“那就是沒別的啦?”
茉莉怔了一下,終於嘆一口氣,她已經沒有興趣再跟他玩下去了:“沒有了!”
“對不起!”不想謝輕塵卻正了神色,認真地道。
“一句對不起就想打發我麼?”茉莉卻咬牙切齒地道,“哼,謝輕塵,你敢惹我?等着瞧,我會要你好看的!”
謝輕塵看着她又變得憤憤的神色,搖了搖頭:“看來,我昨日一定是說了叫你十分生氣的話!”
“不錯!”
“我說了什麼啊?”謝輕塵好奇地看着她。
“偏不告訴你!急死你!”茉莉咬牙道——不行,不能讓他知道我爲何生氣!昨日他說了什麼?其實,他只不過是在向已然故去的姐姐表白心跡而已!可是,爲何要對着我說呢?過分!
“隨便你!”謝輕塵嘆一口氣,不再說話了。
有人敲門。
謝輕塵去開了門,那小二站在門口:“客官,有人託我給你送封信!”
“我?”謝輕塵意外地看一眼信封,上面卻什麼也沒有寫,他微一蹙眉,對桌子偏偏頭,“放在那裡吧!”
小二把信封放在桌子上,出去了。
謝輕塵這才用“斷魂”將信封輕輕挑開,裡面露出一張素箋,上面只有一行字:“明日午時到‘半山亭’,用你自己換越冰瑩!”
謝輕塵倒吸一口冷氣,只覺周身血液驀然冷凝:越冰瑩?這個小傻瓜又落在什麼人手中?袁如笙到哪裡去了?
“怎麼啦?”茉莉看到他突變的神色,忙湊了過來,也不禁大吃一驚,“啊?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謝輕塵嘆一口氣。
“她不是和袁如笙在一起麼?那袁如笙哪裡去了?”茉莉蹙眉道。
謝輕塵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什麼人這麼厲害?我和她分開纔不過一天的時間,他們就將她擄了去?莫非又是魔教那幫妖女?可是他們怎麼能這麼快就知道我在什麼地方?”
“魔教妖孽人數衆多,找個人還不容易得很?”茉莉道,“再說,你又不掩不藏,稍微打聽一下,也找到你了!”
謝輕塵瞟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有作聲。
“那你打算怎麼辦啊?”茉莉有些擔憂地看着他。
“我能怎麼辦?”謝輕塵苦笑一下,“人家在暗處,我在明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人家說什麼我做什麼了。”
“你不是真打算用自己去換那個小丫頭吧?”茉莉仔細地看着他,彷彿想從他眼中探尋到些什麼。
“也許吧!”謝輕塵微微蹙了一下眉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茉莉,你哪裡都不要去,等我一會兒!”
“你、你要去做什麼?”茉莉愕然。
“別問!”謝輕塵垂下眼皮兒看了她一眼,“你會知道的,等着我就是!”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茉莉追出門,卻發現他連自己的房裡都沒有去,徑自騎上馬出去了。
他去做什麼了呢?這個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
可是沒過多久,就聽到有人敲門。
茉莉一把拉開門,果然是謝輕塵。
他徑直走進屋裡來,將背上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咚”地一下扔在桌子上。
“什麼啊?”茉莉大感意外。
謝輕塵卻不說話,解開包袱來。
看着大大小小一堆白花花的銀子,茉莉張大了嘴巴,半晌都合不攏。
“這裡大約有三百多兩銀子!”謝輕塵對着她微微一笑,“等你贖出自己來,剩下的還可以花銷一時!”
茉莉只覺得喉頭一梗,忙問道:“你哪裡來的這麼多銀子?”
“我去賭場贏的!”謝輕塵輕輕挑挑眉,“你們那位祝大管家沒有說起過麼?”
“哦!”茉莉也記了起來,點點頭道,“有的,他說過,只是我忘了。”
“茉莉,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謝輕塵走到她對面來,俯視着她,柔聲道。
茉莉不覺後退了一步,方能跟他對話:“你的意思是,你不陪我去贖身了麼?”
“對不起,茉莉!”謝輕塵眼裡的歉疚真真切切,“不管我以前如何猜忌過你,可是,其實、其實我也一直希望能像對瑩兒一樣,做你的哥哥,關心你,照顧你!”
“你有做人家哥哥的癮麼?”茉莉眼裡泛起了淚花,可是嘴裡卻挖苦了他一句。
謝輕塵苦笑一下,搖搖頭道:“我從小沒有親人,你姐姐百合就是我最親近的人,所以,其實你在我心裡,也一直像我的親人一樣!你不止容貌聲音酷似百合,連性格有時候也很像她呢!只是,誰讓咱們都是在那樣的境遇中長大的啊?所以茉莉,我一直提防你,一是因爲你來歷不明,二是因爲我自己性格使然。再說了,其實你又何曾真正信任過我呢?”
第一次聽到他這樣敞開心扉跟自己說話,茉莉突然覺得竟有些不習慣起來,半晌方喃喃地道:“可是,你對越冰瑩那小姑娘就不是像對我這樣啊!”
謝輕塵嘆一口氣:“茉莉,我對那小丫頭好,一來因爲我害得她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二來,其實你也應該看得出來,她是個多麼沒有心機的小傻瓜啊——從我認識她那一天起,她對我就從沒起過半點戒備之心,哪怕她在我還昏迷不醒的時候,就已然知道我是什麼人!”
茉莉吸了口氣,不覺點了點頭,其實越冰瑩對她又何嘗不是毫無戒心呢?
“對不起,茉莉,我想我沒有時間陪你去贖身了!”謝輕塵黯然道,“倘若你確實需要有人爲你撐腰做這件事,那就去找我大哥裴羲何吧!我想,做這點事的面子他還有的!”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茉莉突然覺得背心一寒,“你是以爲自己——”
“誰知道呢?”謝輕塵搖搖頭,又苦笑了一下,“對方將我的動向摸得一清二楚,自然也早已想好對付我的辦法——還能不能回來,實在不是我現在說了算的!”
“不!”茉莉一把抱住了他,“你不會有事的!”
“其實,生與死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不同!”謝輕塵輕輕推開了她,“我只是覺得,好容易可以爲你做件事,卻偏偏不能將它做好,實在對不起你,更加對不起百合——”
茉莉仰視着他,眼淚瀉了一臉,她動了動嘴脣,似乎想說什麼,卻終於沒有說。
“今日天氣很好,你早些動身吧!”謝輕塵柔聲道,“如果能僥倖活下來,我就去找你!你再需要我做什麼,我一定會盡力幫你!”
說完這句話,他就轉過身往門口走去了。
不想茉莉突然從後面又一把抱住了他,哽咽道:“輕塵哥哥,明日、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謝輕塵搖搖頭,隔着衣袖拿開了她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茉莉,你不要怪我說話傷你!其實,你若同去,只是給我多添一分顧慮而已!甚至,可能會是多添一個累贅!”
茉莉看着他大步離開,終於一臉失魂落魄的神情,慢慢往地上癱坐了下去。
謝輕塵到“半山亭”的時候,還不到午時,可令他意外的是,對方來得比他還早!
謝輕塵跳下馬,慢慢往亭子走去,終於弄清了是什麼人要對付他。除了被綁在亭子一角柱子上、嘴裡堵着一團白布的越冰瑩,亭子裡還有五個人:兩個白鬚的黑衣老者,兩名年輕些的黑衣人,還有一名十分精幹的少年,眉目間與廖順昌父子頗有些相似之處。
謝輕塵着意地多看了一眼越冰瑩,見她臉色雖然甚是憔悴,眼中卻並不見淚水,不由心底暗歎一聲:跟着自己這麼久,每日擔驚受怕,再加上這些日子的傷心折磨,終於逼得她也不得不堅強起來!
“大膽逆賊,見了少主還不下跪領死!”看到謝輕塵在亭子外五步處站住了腳步,左邊那白鬚老者立即厲聲喝道。
謝輕塵微一蹙眉,道:“駕鶴長老,你既然叫我逆賊,就應該知道我今日不是來下跪的!”
“你這欺師滅祖的逆賊,還敢來此逞口舌之利!”右邊另一名白鬚老者臉上也升起了怒氣。
謝輕塵冷哼一聲道:“羽化長老,倘若莊主故意設計要將你變成他的死士,不知道你老人家是否會乖乖聽話,心甘情願服下‘離魂丹’呢?”
“大膽逆賊,你恣意妄爲,犯下滔天大罪,居然不知悔改,還敢對已故的莊主肆意詆譭!”駕鶴長老喝道,“誰告訴你莊主要設計將你變成他的死士?!”
謝輕塵冷笑:“二位長老,你們明明對當日之事已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又何必再假惺惺來問我?!”
那名少年終於開口,慢條斯理地道:“藍梟,大家都說你是本莊數十年來難得一見的好手,我想先父並不會捨得毀了你這樣一個人才——一切,也許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誠如你所言,我們對當日那件事已然調查清楚,叫山莊灰飛煙滅的另有其人,可是,與金雉私下相好,還有叛逃山莊,總是你所犯之罪吧?不過,如今本莊正值復興用人之際,倘若你肯悔過,我也可以既往不咎,給你一次機會!”
“多謝少主擡愛!”謝輕塵鄙夷地一笑,挑挑眉道,“可是少主也一定知道,叫山莊灰飛煙滅的,不是別人,正是藍梟青梅竹馬偷偷相好了十年的金雉,而且就是爲了給藍梟一個自由之身,她才與山莊玉石俱焚的!不知少主是否還可以裝作那麼大度,跟藍梟許下什麼既往不咎的承諾呢?”
“藍梟,你不要給臉不要臉!”少主終於沉下了臉。
“少跟我來這一套!”謝輕塵傲然揚起下頜,冷冽的目光從衆人臉上一一掃過,“我今日不是來聽你們判我什麼罪的!我只想問問少主這條命是否還覺得金貴,倘若是的話,就先把那小姑娘放了!”
“大膽逆賊,你也太囂張了些!”羽化長老勃然大怒道。
“藍梟,你單槍匹馬前來赴約,居然還敢在少主面前如此放肆!”駕鶴長老皺眉道,“你既然冥頑不化,我們也就不會再跟你客氣什麼!醉蜂,你先讓那小丫頭吃點苦頭再說!”
“是!”那使尖刺的黑衣人卻也還是個稚嫩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此即應了一聲,便往越冰瑩身邊走去。
“站住!”謝輕塵沉聲喝止,然後冷冷地咬着牙道,“你們誰敢傷她一根汗毛,我叫你們全都給她陪葬!”
於是,亭子中衆人都看到了他手中那枚烏溜溜的小球兒。
“藍梟,你、你要做什麼?”羽化長老愕然道。
“我叫你們放人!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就是叫咱們‘極樂山莊’灰飛煙滅的東西——”謝輕塵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地吐出那個詞兒來,“葬、天、雷!”
“藍梟,你瘋了!”駕鶴長老倒吸一口冷氣,“你、你連她的性命也不顧麼?”
謝輕塵昂然道:“反正都是一死,多幾個人陪葬豈不更好?!”
“藍梟,其實你也知道,我們只是要你的性命而已!”少主又說話了,“所以,倘若我們答應不傷她性命呢?”
“少主,對不住啦!”謝輕塵淡淡地牽了牽嘴角,“承蒙山莊多年栽培,藍梟早已不知信任爲何物!”
“可是,我以爲我這個主意你似乎可以考慮一下呢?”少主陰陰地一笑,望着他的眼睛。
謝輕塵有些意外,但終於還是點點頭道:“願聞其詳?”
“不知道本莊最爲出類拔萃的人物,是否有膽量嘗試一下這個?”少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青花瓷瓶,駕鶴長老連忙從石桌上取了一隻瓷碗給他。少主拔去瓷瓶上的塞子,將瓶子裡那種灰不灰綠不綠的粉末悉數倒進瓷碗中。
謝輕塵吸了一口氣,臉色微微一變。
少主微笑着,又從駕鶴長老手中接過酒壺來,倒滿了瓷碗,一股奇異的香味便飄滿了亭子。
越冰瑩把目光投向謝輕塵,露出驚恐的神色來。
“你知道,‘極樂散’的藥效不會那麼快發作,但若是兌了酒就會發作得稍微快一些——哦,當然,兌了酒的話,它發作起來自然也會更兇猛一些!”少主微笑道,“不過我想,這些時間,夠你帶她離開了,如何?”
越冰瑩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着謝輕塵,不知他會如何應對。
就看到謝輕塵低下頭略一思忖,便又擡起頭來,點點頭道:“原來,你們早都計劃好了!不過,這倒果然是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
越冰瑩沒有想到他會答應得這樣痛快,再也隱忍不住,眼淚終於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她恨不得跪在他腳下,求他不要答應,哪怕殺了自己都行!可是,她被緊緊地綁在那根柱子上,嘴裡塞着白布,還被封了要穴,想要跟他搖搖頭都辦不到,更別說阻止什麼了!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她只恨不得自己立時死了算了!
“血鷲,把碗端給他!”少主對使銀槍的那名黑衣人吩咐道,而醉蜂則踏上一步,將那枚尖刺抵在越冰瑩頸中,以防謝輕塵會突然變卦!
越冰瑩盡最大的力氣眨動眼睛,想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雖然她知道什麼都已不可更改,可她還是在滿懷的絕望中,期望着會有什麼奇蹟突然出現!
可是,上天沒有那樣悲憫,不是任何時候都會有奇蹟出現的!
她就那麼眼睜睜地看着,看着血鷲把那一碗毒酒放在亭子口,然後慢慢退回亭子裡。
謝輕塵一步一步走到那碗毒酒跟前,面無表情地蹲下身,端起那隻瓷碗來,定定地看了一時——他的眼裡沒有恐懼,手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他的表情彷彿只是在思忖這碗裡的酒好不好喝一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越冰瑩居然聽到那五個人驀然變得急促了許多的心跳聲!
謝輕塵慢慢地擡起頭,他的目光終於又落在越冰瑩身上,看到越冰瑩滿臉滿眼的淚痕,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尖,眼中的神色彷彿只是在責備她不該再哭泣一般——是啊,她答應過的,答應他不再哭泣的!
可是,他眼中終於只剩下她最熟悉的溫柔,然後就對着她露出一個一如既往般溫柔的微笑,那抹微笑,叫她的心都碎了!
他就那樣微笑着低下頭去,將那碗酒一飲而盡!
越冰瑩閉上眼睛,眼淚如雨般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