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裡拿的是七王子自幼貼身佩戴的螭龍玉佩。
寒食呆呆接過。
既是“愛子心切”,那不用長風細說,他也知道那是七王子之物。
“七弟目前人已經在宮外了。”長風今天裡唯一一絲較爲舒展的笑意,像是對寒食說,又像是對自己說:“你不必再有後顧之憂。”
七王子是從秀湖泅渡出去的。
誰也想象不到,看似弱不經風的七王子,竟有如此本事。
而這本事,是長風自他七歲起,着磁青秘密培訓出來的。
長風不會未卜先知,自然料想不到今日。
但她習慣了防患於未然。
越湖殿三面環水,七王子又總愛往她這兒跑。
她自然不會讓有心人鑽空子——
教會了七王子鳧水,那就不會有“七王子失足溺斃”這一樁慘案發生了。
“記住——”長風挑了挑眉,一字一句地囑咐道,“這一次你的所作作爲,同樣是受到‘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指使。”
嫁禍。她也會。
但對於這種非常手段,長風向來不推崇。
可一旦需要使用,也絕不會手軟。
敵我分明。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兒。
寒食走後許久,長風仍坐着一動未動。
直到方絮進來,將一條羊毛毯子輕輕蓋到她腿上,長風才驚覺自己已經手腳冰涼。
“殿下,天色不早了。不如……早些歇着罷。”
方絮關切地道。
長風搖了搖頭,她知道,今晚一定又是個不眠之夜。
“這幾日你恐也累壞了。”長風道,她想着自己白日裡好歹還睡了一個囫圇覺,方絮跟着她幾乎是連軸轉,加上前些天留守宮中擔驚受怕,不禁有些心疼和愧疚,“我睡不着,你自去歇着罷。”
“婢子不困。”方絮見她並無挪步的意思,可又不願她靜坐受寒,便道,“那婢子去拿個熏籠進來。”
素日裡她是不敢如此提議的。
因爲長風最是不喜薰香之氣。
“殿下放心,裡面放的是手爐裡常用的香炭,無煙,且耐燒。”
豈料長風還是搖了搖頭,用以手爐的香炭,若放滿可以坐人的熏籠,不知道得消耗多少?
她骨子裡還是惜財惜物,過不了窮奢極欲的貴族生活。
哪怕今生成了王族。
還是捨不得。
“別這麼折騰了。”長風柔聲道,“要不,就打盆熱水來,我燙燙腳……而你,若真不困,便在一旁陪我說說話。”
WWW⊕ тTk án⊕ ¢ ○ 方絮想也沒想便應下了。
很快,便張羅妥當。
香柏木的腳盆裡,熱氣蒸騰,盛放的是用佛手柑煮出來的湯。
長風一見,怔了怔,片刻後道了句:“你有心了。”
知道她喜歡佛手柑,還時刻記掛着,才能如此周到。
“方絮,真慶幸有你在我身邊。”
長風低低道。
前世她顯得更孤獨些。身邊連一個貼心照料她的人都沒有。
幼時被母親轉交給了祖父母,家中的那個女管家,會把她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安排得妥妥當當。可是隻有機械化的冰冷,卻沒有半點溫情。
之後爲了家族利益跟了那個魔鬼,他家中也有一個能幹的俏保姆,做得一手好羹湯,可是卻會在她的湯裡放避孕藥。
是出自主人的授意,還是自作主張,長風沒有興趣知道。之所以會裝作未察喝下去,是因爲也正中她的下懷。
如今想來,前世那過的都叫什麼日子?
宮中雖然爾虞我詐,爲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留在她身邊的人有之,可終歸還有了真正的體己人。
“殿下說的是哪裡話,”方絮覺得自己做的全是分內之事,可是卻得到長風的盛讚,讓她不禁有些赧然,遙想當年,感慨道:“是婢子慶幸能留在您身邊纔是。”
“你知道當初我爲什麼會關注到你麼?”長風問。
“殿下向來心細如髮,又體恤下情。自然……”
長風搖了搖頭,“非也。”
她再怎麼心細如髮,也不可能會關注到司膳房的內務。
“因爲你的生辰——”
長風語氣一頓,“彼時本宮新賜越湖殿,自然要進人。”
她當時染疫在身,除了魏氏,根本信不過旁人。可是偌大的一個宮殿要支撐起來,又不能緊魏氏一個人用,於是便動了栽培新人的念頭。
終究是一張白紙好畫畫。
長風便留意起開春剛入宮的一批學婢來。
着魏氏悄悄地弄回了一本花名冊。
“……結果一眼便記住了你。”長風牽了牽脣角,“也許這亦算是一種緣分罷。那時的你,還叫‘芳菲’。生辰是八月初十……”
“這有什麼特別的麼?”
方絮忍不住問道。
當然有。
和前世她的曾用名一樣。和前世她的生辰也一樣。
“特別就在於……本宮一見之下,就沒法再忘記。”
長風淺笑道,“而且因爲你的那個名字,總擔心你一進四月便出事……”
結果還真是在一個多月後的四月裡出的事。
好在那個時候長風已經從病榻上起來,熬過了一劫。
不然哪還有力氣爲別人撐腰。
憶及當初,方絮亦抿了嘴笑,她如今已經有種能笑看曾經的心境了,湊着趣接過長風的話道,“殿下英明。人間四月芳菲盡……也不知當初怎麼得罪了司簿司的姑姑,偏偏給賜了這個名字——忒不吉利了些。”
又道,“還是殿下給改的名字好……方絮。用了之後,就前惡盡如飄絮,被殿下這縷東風一吹,便都散盡了。”
“還真會說話。”長風捏了捏她的臉頰,“之所以給你改名叫‘方絮’,一來是本家姓‘方’,二來是因你頗有書香氣,想來從前也是出自耕讀人家罷?”
不然也不會對歧黃之術頗爲精通。
“是。父親曾是個舉子。教過婢子念過幾本書。”方絮道,“只不過後來……他還是出家當了道士。”
“哦?還未曾聽你說起過。”長風訝然地擡了擡眉毛,“怎會去當道士?”巫越敬奉鬼神,但信佛的遠比修道的多。
“父親考科舉,也是被長輩催逼,無奈之下才考的。”方絮道,“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父親便又依着家裡的意思娶親,直至四十歲上才得了婢子……母親因高齡難產而過身,父親獨自拉扯婢子到五歲後,送了婢子入宮謀出路,自己則去了煙霞觀……”
長風默然。
你說這樣的人爲父不合格罷,人家從來沒有覺得“無子”便是“無後”,同樣把女兒視作血脈的延續。其後既爲妻子守喪,又親身撫育女兒五年——僅憑這一點,便已是當世鮮有。
你若說這樣的人爲父合格,那又怎麼忍心把女兒拋進深宮,讓她獨自面對吃人的黑暗?
“令尊就那麼相信你能照顧好自己?”
長風還是忍不住問了這麼一句。
“回殿下,家父不是相信我,而是相信殿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