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寒食卻意識到了不妥。
七公主再怎麼,也是巫越的公主,自己如此僭越王權,長風肯定會不高興。
正當寒食以爲長風會斥責於他時,卻只聽得她淡淡的一句:
“背後說人,可不好。”
經此一事,長風已無迴護七公主的心思,卻也自始至終都不喜歡在背後非議他人。
如果不滿,她還是更願意當面道個清楚。
當年面對黃婉嚼七公主的舌根,她只選擇點到爲止。可如今對寒食,她卻清楚地傳達了自己的態度。
因爲她已經把寒食看作了自己人。
親疏有別。跟黃婉犯不着推心置腑,可對於將長久追隨自己的人,長風覺得還是有必要多幾句叮嚀。
“是,殿下。”
寒食垂首應道,臉上並未流露出任何不滿之情。
因爲長風雖是在敲打他,卻並未疾言厲色,那樣端方溫和的態度,使他樂於接受。
“我這麼說,並非是要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你什麼。”長風自嘲一笑,“而是你這話說得,讓我臉上亦覺得火辣辣的……”
她這個未及笄的年紀,不也成天爲了好活,跟宮裡這些人唱唸做打嗎?
寒食失色,連忙澄清:“殿下,我可沒有含沙射影的意思……”
“我知道。”長風摩挲着手裡的錫壺,“只是……你既然跟了退五十步的主子,就別再笑退百步的人了。”
在這宮裡,誰又比誰更高尚呢。
寒食聞言,立即又應了一聲“是”。
長風揭過此話不提,轉而起身當着寒食的面打開黑漆高櫃,將錫葫蘆放了進去。不多會兒,又捧着一個澄泥罐回來——
自回宮之後,魏氏病遷,她便又將蟲使從浴室挪回了寢閣。
“這裡面裝的是‘一念生’的母蠱……”長風開誠佈公地講述道,“當初只以爲可以通過它神不知鬼不覺地與……與先師傳訊,便欣然決定用血飼養它。”儘管她向來覺得以人血爲食的物種,有點瘮得慌。
“託你的福,出宮見了先師最後一面……那時才得知這蟲使,另有他用……”
長風垂眸,“我很抱歉……讓你成爲那個被種子蠱的人……”
寒食陡然睜大了眼睛。他沒想到,高高在上的長風公主,竟然不把此等死士效忠之事視作尋常,而是在向他誠懇地說了句“抱歉”。
“如果你有辦法解開蠱結,那你現在就把它拿走——”
長風擡起頭來,注視着寒食,目光真摯。“如果暫時還沒有辦法……那就讓母蠱先放於我處保管,我自當精心照料,確保它活着。”
所謂“精心照料”,便是日日刺破指尖,以血喂飼。
寒食又豈會不知?
他不禁動容。
見他不語,長風又一次明確地做出保證:“我在,它便在。”
只這簡短的五個字,便令寒食決意效忠一生。
“殿下替我收着好了。”寒食笑道。“我是個粗心的人,此等關乎性命的要物由殿下保管,我更覺得心安。”
心安?
長風知道自己給予的遠遠不夠,於是又道:“你放心,我就不相信這世上有解不開的結——哪怕是蠱結。既能種,應該就能解。”
她頓了頓,“只要我活在這世上一天,就不會放棄找到解開‘一念生’的方法……”
“殿下這話言重了。”寒食咧咧嘴笑道。
什麼叫“活在這世上一天”,就……
他搖了搖頭,覺得這說辭着實有點怪異,可心裡卻覺得暖融融的。
長風自有不爲任何人所道也的心事。
她本就不是這世上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何時又會結束這場靈魂之旅。
長風看向窗外。
一瞬間心思飄飄蕩蕩,不知所歸。
“殿下因何愁眉不展?”
寒食小心翼翼地問道。“是因爲兵符?”
他語氣一頓,大着膽子給出一個提議,“其實想知道兵符的所在,有個最簡單不過的辦法……”
“迫上?”長風朝他投來一瞥,眸中水波不興。
“是!”寒食沒想到她頃刻間便明白了自己的意圖——思維之敏捷,態度之平和,倒教他微微一滯,“殿下是否是顧忌逼迫王上會有後賬……”
長風失笑。
“凡是行迫上之舉,不管你的目的有多純正——都免不了被清算。顧不顧忌的,有何意義?”
寒食一怔,心中沒來由地一凜,他黯然道:“那殿下的意思是……作罷……”
“作罷?”長風擡高了聲音,定定注視着寒食,“當然不能了。而且還要越快越好——”
寒食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就由你去辦罷。”長風道,“目前除了你,我沒有其他可用的人了……”
墓已死。
如此想着,她的心忽然又銳痛了一下,面上卻依然強撐着,未展露絲毫悲色。
“方纔你不是問我——我因何愁眉不展麼?”
長風輕聲道。
寒食望着她。
“我在想,如果我是天頌,會不會給到巫越國做出反應的時間……”長風緩緩開口,與寒食的目光對上,“尤其是在已知對方有所察覺的情況下。”
寒食聞言,渾身一震。
長風心如明鏡:
她此次私自出宮闖見了天頌皇子來與法淨接頭,是福也是禍。
其定義就取決於,她能否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逆風翻盤。
如若不能,那場令雙方都不愉快的相遇,會加速巫越的滅亡。
不,她絕不能讓這件事情發生!
長風驟然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到了掌心的肉裡,留下了斑斑血痕。
卻也不覺得痛。
“以最快的速度,讓父王說出兵符的所在……”長風冷峻道,“先解近憂。”
等眼前這一關過去了,再言遠慮罷。
大不了提前佈置,來一招金蟬脫殼。拋卻掉她的金玉身份,去做一清淨散人也。
無論如何,先保住巫越。
“是。”寒食神色鄭重地應了一聲,便要領命而去。
“等等。”
寒食意外地回過頭來,“殿下?”
不是說此事刻不容緩麼。
“自我回宮之後,王宮便增加了守衛。父王身邊更是高手如雲……你這麼去,就是無端獻祭。”
即便是死士,也不是這麼用的。
“你去椒蘭殿,讓貴妃替我們放倒父王。”
長風語出驚人。
“貴妃……如何肯依?”寒食結結巴巴地問道。
“愛子心切,豈有不從?”長風漠然道,從懷中取出一物,“把這個交給她——她自然會照你的意思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