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他二人這樣面對面,還是在越湖殿。
短短數日,已是滄海桑田。
“長風……”
法淨低低喚了她一聲。
“怎麼,巫越還沒有亡,就不再叫殿下了?”
長風擡眸道。
她剛飲下藥,臉上紅疹未消,可是一雙杏眸卻清亮如昔。
見到突然闖入的法淨,除去剛開始的一絲驚訝後,並無半分慌亂。
相較之下,頭戴幕籬仍侷促難安的人是法淨。
長風的話令他無顏措地,他不清楚她如何得知——又究竟知道多少。
天字號房間裡的交談,是絕對秘密的。
一個他,一個繁用,都不可能讓房外多出一雙耳朵。
良久,法淨囁嚅地道了句:“別再回宮了……”
Wшw_ttKan_¢○ “那是本宮的家。”長風只覺好笑,“不回那兒,本宮能去哪兒,該去哪兒?”
你回去,就是送死。
法淨心頭涌現出悽愴之感,愈發自己慶幸戴着幕籬,掩飾住了面上所有的情緒。
“那日,我對淨照說我要還俗,不是假話……”
他低低道。
“倘若你願意,餘生……我照顧你。”
“我不願意。”長風回答得很直接。
法淨聞言,心彷彿被蜇了一下,隱隱生痛。
“這個時候,你不妨乾脆些。”長風徑直將話挑明,“要麼,你放了我。要麼,你殺了我。”
話音一落,她便看見法淨垂在身側的手指顫了顫。
“王宮是萬萬不能再回去了……”法淨低低勸道,“你完全可以換一個身份,重新生活……”
“謝謝法師的好意。”長風淡漠地打斷他的話,“不過,我不領情。”
“長風……”
要知道,她今生已經是在換一個身份生活了。
活着。多好的事啊。
可人不能僅僅爲了活着而活着,不是嗎?
她是長風,是巫越的公主長風。
她有她今生要受的命。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長風緩緩開口,“本宮求生,但不畏死。”
法淨一震。
透過幔紗,他怔怔地注視着面前的女子。一直以來,他以爲自己將對方看得很重,沒想到還是看輕了。
長風恨他。
恨他竊自己的國。
因此自然不會放棄諷刺他的機會,“像你這樣無家無國之人,是不會懂的。”
法淨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卻終是無言以對。
忽地他臉色一變,“長風,你快跟我走!”
長風睨向他,這時簾外傳來喧譁之聲,似乎是有人要硬闖過來。
法淨,信手抄起桌上的幕籬遞給長風,示意她戴上。
不待他掀簾,堂中的動靜已戛然則止,安靜得令人心悸。
一個鬼魅般的身影已來至近旁,於一簾之隔,低笑着道了一句:
“多謝小長老引路。”
長風聽見自己的牙齒在咯咯作響,因爲她已經聽出來了說話之人是誰。
外面已經安靜一片。
難道說,春方堂裡的人已經都被青衣武士給……
“是誰讓你跟着我的?”
法淨的聲音裡透着長風從未聽過的冰寒。
“當然……是遵公子之命。”繁用抱着劍,不徐不疾道。
“人,我不會讓你帶走。”法淨看了長風一眼,朗聲道,“公子承諾過我——”
“公子只說會保她平安,”繁用冷冷打斷他的話,“卻從來沒有說過……要把人交給你。”
厚重的青布簾在劍光之下裂成兩半,他陰鷙的臉出現在屋內兩人面前。
“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姑娘。”
繁用將劍一收,目光越過法淨,朝着長風點頭致意。
長風的心緊緊地縮了一下。
她聽見繁用說捉她回去是奉公子之命,她也很清楚他口中的公子是誰。
所以明白……自己在劫難逃。
“我說了——”法淨居然在此時站了出來,擋在她的面前,一字一句道:“人,你不可以帶走。”
“你敢抗命?”繁用驚訝之餘,流露出一絲譏誚。
“那命令又不是下給我的。”法淨冷冷道。至於他要遵的命,早已履踐。
“你……”
繁用沉下臉來,“別逼我。您本功德無量,不要自毀靈臺……”
法淨一哂。
他本就不是佛,眼下若眼睜睜看着長風被帶走,便連半個人也算不上了。
態度他早已表明,因此也不想再多費脣舌,他只是輕輕一揮袍袖,暗暗使出“無相掌法”,便將繁用身上本來的那股“勢”消解了大半。
“咦?”
繁用驚異地望向他,忽又詭異一笑:“沒想到,你這般深藏不露。”
他並非感知不到法淨會武,但卻不知他武道修爲如此之高。
長風本就未繫好的幕籬被法淨的袍風震落在地,心神震動。
“就待在這兒別動。”
法淨微微偏頭,朝着長風囑咐了這麼一句。
隨即一掌伸出,繁用此時也有了防備,用劍一格,繼而兩人出了斗室,於堂內纏鬥開來。
長風立在原地,再無阻滯的目光瞥見了堂中東倒西歪的掌櫃夥計,見他們只是昏睡過去,登時鬆了口氣。
視線再度回到交戰的兩人身上——
昨日見過的青衣武士本就是一等一的高手,何況手中還有長劍加持,出招凌厲,迅捷無匹。
雄渾的力量凝聚於劍身之上,充滿一往無回的氣勢。
可法淨一擡頭,一飄身,看似平平無奇,卻是一掌擋盡對方諸般攻招,一退閃去世間任何追擊。
寒食與墓一樣,能在宮中來去自如,已然是個中高手。
可是,寒食打不過的人,法淨卻能與對方打得不相上下。
然而,終於是吃了沒有武器的虧……
法淨漸漸落於下風。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長風一撩袖口,“嗖”地一聲,放出了袖箭。
箭頭直指那道青影。
長風不是在幫法淨,而是在幫自己。
可惜高手就是高手,青衣武士在分身乏術之際,依然躲過了她出其不意的一擊。
不過,她那一擊倒也不是半點用處都沒有,至少給法淨製造了一個絕佳的攻殺。
繁用的肩頭中了法淨一掌,不由後退數步,雖未立時吐血,臉色卻不太好看起來。
長風見狀,又對着他發出一箭。
她平時沒有什麼練習的機會,所以談不上多有準頭,然而勝在出手是又狠又快。
都說武功再高,也怕暗箭飛鏢。
這一次,箭矢擦着繁用的耳朵而過,留下了一道血口。
“走!”
法淨趁機攜過長風,一同逃離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