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
面對六皇子趙蘅的追問,繁用在腦海中努力搜索着,眼睛直直盯着畫像,總覺得哪兒不太對。
驀地,他想到了那女子的名字——“方絮”。
方絮曰紙。
對了,就是紙的問題!
“方絮之體,平滑如砥。“
來鳳居這張臨時被抓來作畫的紙箋,其實算不上高檔,但在他看來,紙質還是太平滑了!
假如畫中梳着齊整雙丫髻的少女,鬢邊留着碎髮,且是張發着紅疹的花臉……
那就對上了!
沒錯,他真的見過——“就在剛纔!就在這間客棧之中——”
趙蘅臉色大變,旋即陷入了思量之中。
“六皇子,您說……”繁用猶疑地望向他,“小長老他……會不會變節……”
“變節?”趙蘅嗤笑一聲,“變節,還用得着送宮城圖嗎?”
“這……”繁用武功高強,思維卻相對簡單,聞言面現赧色,頓了頓,到底沒敢把“宮城圖會不會也是假的”這句話給說出來。
“用人不疑。”趙蘅一下子便看穿了他在想什麼,“更何況——他的家族,他立世的根基,都在天頌,變節於他,有何好處?”
本就是天頌人,爲國盡忠,乃是正理。
如果反過來站到巫越一邊,纔是妥妥的背叛。
而且事到如今,巫越也不會領他這個情。
繁用不住地點頭,瞬間放下心來。卻又聽得六皇子的吩咐:“去跟着他——”
不是說用人不疑麼?
繁用將探詢的目光投向六皇子。
“目的是把那個叫‘方絮’的宮女找到。”趙蘅眼也未擡,淡淡道。
他並未點破對方的身份。
不管繁用找到人後,自己能否猜將出來,他都不願直言告訴繁用:
昨日敲破他腦袋的大膽狂徒,與這名宮女是同一個人。
趙蘅牙根咬得緊,語氣卻平和如春風:“人,要確保平安無事地送到本王面前。”
偏偏就是這副口氣,最教繁用害怕。
繁用一凜,恭謹應道:“是,殿下。”
走出來鳳居,法淨全憑着一股直覺,去尋長風。
御街很長,此時尚早,開始營業的店鋪並不算多。
他望過去,目光落在一間叫做“春方堂”的藥鋪上,鬼使神差般地走了進去。
“這位客官,需要抓什麼藥?”掌櫃彬彬有禮地詢問道。
“我來找人——”
法淨環顧四周,視線投向鋪中隔斷前後間的門簾處,“方纔可有位同樣頭戴幕離的客官進來?大概這麼高……”
他比劃着,心中焦急,語氣卻依舊輕緩和氣。
“呃……”
掌櫃這一猶豫,便當即印證了法淨的猜想。
他心頭一鬆,再無遲疑,直奔門簾處。
其速度之快,令春方堂的掌櫃根本來不及做任何的反應。
怪就怪法淨做出的前後反差太大。
方纔說話如頌經般四平八穩,靜若佛尊,可轉瞬間便動如離箭,直直向他的側後方襲去。
“站,站住——”
甚至都沒等掌櫃道出這聲呼喝,法淨的身影便化作一道灰煙地消失在了大堂中。
“是你……”
在見到如疾風般忽至,又於一息間驟停的不速之客,長風驚訝地頓住了喝藥的動作。
她沒想到,對方不單認出了自己,而且竟然這麼快就找到了這裡。
屋內並不只有長風一人。
對方坐着的一位錦衣中年郎中,此時循聲回頭,朝法淨望過來:“閣下是來問診的?”
他面色微沉,“這邊還沒結束,煩請先在外面等等 。”
話音未落,掌櫃已後知後覺地追了進來,朝法淨怒目而視,稱謂卻依然客氣:“客官這是做甚麼?”
說話間兩名夥計也掀簾而入,站在了他的身後。
“方纔急着尋人,因此有些唐突……還請見諒。”
法淨態度有禮地解釋道,卻並非是被對方陣仗所懾,而是性情使然。他擡手一指長風:“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長風面色平靜,並未就法淨的話做出任何反應,而是淡淡朝面前的中年郎中遞了個眼色。
中年郎中會意,蹙起眉頭,沉聲道出他的規矩:“我看病的時候,不允許有第三個人在場。還請閣下出去等候……”
法淨不爲所動,片刻後輕輕開口:“御醫私自開設藥鋪,罪名恐怕不輕吧?”
中年郎中神情一滯,繼而睜大眼睛看向對方,可惜對方戴着幕籬,什麼也看不到。
他想說,這間藥鋪不是他所開,他只是趁休沐來此坐診——
忽然想到在巫越,這御醫私自坐診也是不被允許的。
原因很簡單,御醫醫術雖好,但開的方子卻不是一般平民百姓消費得起的。
既容易對民間同行形成傾軋之勢,又容易使宮中藥材多了不翼而飛的可能……
不過即便如此,許多藥鋪爲了自家的生意着想,還是會重金聘請一名御醫坐鎮。這人倒也不必常來,只須趁休沐之時來坐上半日,便能保證藥鋪生意長盛不衰。
只不過,御醫本身也要擔着風險,沒有足夠的誘*惑或是非來不可的理由,沒人肯答應。
這名中年郎中姓夏,來此坐診,便是基於後者。
他並非是貪圖春方堂豐厚的分紅……而是這間店鋪的真正東家有請,他不敢不來。
面對身份被挑破,吳御醫自是有些慌亂,但片刻後便冷靜下來:“你是何人?在胡言亂語些什麼?”竟是抵死不認。
打一開始,便有人預見到今日,告訴過他: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大膽抵賴,不用怕。
而且,能認出御醫的人,除非能去宮裡說上話,不然認出便認出了,能掀起什麼浪來?
如果能在宮中說上話的人,大抵不會做如此煞風景的人。
古時殺醫是大忌,但與醫者結仇,更是不智。
掌櫃與後面兩名夥計都緊了緊胳膊。
法淨卻在此時輕笑一聲,目光停留在長風臉上,由衷讚道:“殿……閣下真是懂得潛光隱耀。”
魏錦屏一早就遞出過消息,說是越湖殿有些不明進項,且數目還不小。
只是身爲教養姑姑的她,壓根插不上手。因此更深入的情況,不得而知。
法淨現在明白了,至少這間叫“春方堂”的藥鋪就是她的產業之一。
“與你比,不過小巫見大巫。”
長風的脣角諷刺地輕輕一勾,揮了揮手,內室的郎中,掌櫃攜同兩名夥計,一同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