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馮小林:“苟勝是不是打高鬆和露潔那個兇手?”馮小林道:“沒錯。”我又問省廳同志:“能不能把這三個人一起抓住?”省廳同志說:“要抓只能抓苟勝,因爲另外兩個人沒有把柄。但在這種情況下,抓苟勝等於打草驚蛇,會讓那兩個人更深地隱藏起來。”我說:“看起來誰都不能抓?那可就把苟勝放跑了!”省廳同志說:“先聽聽他們說什麼!”
這時,從無線的拾音器傳過來模模糊糊的聲音,劉志國說:“現在康賽似乎老實了一點,沒再出去亂跑;而且康賽好像看出手機被人監聽了,這兩天都沒使用,丁露貞好像也發現問題了,也沒使用手機。”那個警察說:“得趕緊想辦法讓事情穩定下來,總是人心惶惶的不好,這樣最容易出問題。”苟勝說:“那個康賽只要再行動,我就把他做了。劉哥你得及時給我信兒!”劉志國道:“沒錯,我在密切監視着康賽,我準備隨時辦他。現在是任晶晶太傻X,還沒怎麼樣就把底盤都端給康賽了,還有那個傻X烏梅,剛一交手就對康賽說了心裡話。她愣是不知道康賽就是將來把她們送進去的人!如此說來,這個康賽也實在鬼頭,沒費吹灰之力便將兩個女人都拿下了!這還不算,康賽這狗日的竟跑到檢察院查我,最後竟然知道了那個女記者被逼瘋的事。這不明擺着衝着我來的嗎?我這心裡窩着火啊!”苟勝道:“還等什麼?我今天就截康賽去!多了不用,三刀就讓他見鬼去了!”那個警察說:“算了吧你!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走這一步。”再接下來就聽不清了。
他們都沒提劉梅和我兒子的事,讓我好生納罕,也好生着急。但他們把我納入了“做掉”的視線,也着實讓我心驚肉跳了好一陣。任何人都一樣,說不怕死是瞎鬼。多數時候屬於死得無奈。但凡能活誰都不願意死。此時馮小林安慰我說:“康處長,你別聽他們瞎忽悠,想把誰做了就把誰做了,也把問題看得忒簡單了吧?他們自己能跑得掉嗎?再說了,當事人就那麼老實等着挨刀嗎?”話是這麼說,我心裡還真是敲起小鼓。馮小林見我不說話,又說:“康處長,有我跟着你,你什麼都別怕!”我勉強笑了笑說:“小林,你不能總跟着我啊,終歸你會離開的啊!”馮小林道:“康處長,看起來你是有些害怕。”他把目光轉向省廳同志,“現在咱們手裡已經有了那三個人密謀殺人的錄音,是不是可以動手了?”省廳同志道:“應該可以了,如果再能聽到更確切的聲音最好——也就是他們打算動手的聲音,那就抓了現行。”馮小林道:“現在到這個程度也可以了,也算現行了!”省廳同志想了想說:“好吧,車裡康處長和小周留下,其餘咱們三個一起去。”
說這話的可能大小是個頭。他們都沒穿警服,看不出級別。我說:“你們認識是哪個小酒館嗎?”他說:“剛纔我們已經看過了,不就是那一排嗎?挨家搜!”我感覺,只能這樣。好在劉志國他們還沒吃飯,距離吃完飯還得有段時間。過了半個小時,馮小林突然給我打手機,說:“康處長,劉志國已經落網,苟勝逃了,那個刑警也逃了。”我說:“怎麼會這樣?難道他們發現咱們動向了?”馮小林道:“那兩個人是意外逃走,他們說完話沒吃飯就走了。”我說:“劉志國可能是那兩個人的指揮,劉志國落網,他們就變成了無頭之鳥,可能會遠走高飛,也可能會孤注一擲,鋌而走險,實施報復。”可能我是個烏鴉嘴,但我就是這麼想的,從我嘴裡別想說出他們的好話來。馮小林道:“你別動,我馬上趕回去!”但馮小林沒有及時回來,他是在把劉志國送進市公安局以後纔來找我。我給一家熟悉的小酒館打電話,讓他們送過五盒盒飯和五瓶礦泉水過來。馮小林來了以後告訴我說:“劉志國和市公安局的很多人都認識,去市公安局就像回老家,見誰跟誰打招呼。他一被關進拘留室立馬就有人送來好龍井和軟中華。”我說:“市公安局的局長和很多處長都是當初武大維提拔的,現在劉志國捲進了武大維的案子,反倒被當做英雄了!在武大維工作過的地方,是非都顛倒了!”馮小林想了想,對省廳同志說:“我建議把劉志國移到省公安廳,找個拘留所。”省廳同志說:“我請示一下。”便給省廳領導打電話。
省廳同志向領導簡要介紹了目前平川市的情況,介紹了劉志國一直以來所扮演的角色和眼下的犯罪動機。省廳領導立即同意了把劉志國關到省裡的動議。我一陣興奮,就催大家趕緊吃飯。吃完飯,省廳同志先把我和馮小林送到市委大院門口,然後就徑自開車前往市公安局了。見了丁露貞以後,我對她彙報了上午的情況,她說:“怎麼樣?我安排他們到黨校集中學習是對的吧?不這樣,怎麼會讓劉志國暴露出來?怎麼會挖出一個警察裡的敗類?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效果就是檢驗實踐的標準!”
我急忙打斷丁露貞道:“你說什麼?怎麼無意中蹦出一句名言啊?”丁露貞道:“你以爲只有你關注理論問題?我告訴你,歷史證明社會實踐有對有錯,社會實踐的結果有好有壞,好的結果可以讓人民認識真理,找到真理,可以促進生產力的發展,促進社會進步。錯誤的實踐將影響生產力的發展,阻礙社會的進步。怎樣減少和避免錯誤的社會實踐,是有規律有標準可尋的!‘實踐’本身和實踐的結果是不相同的。我們現在要尋找和發現實踐本身的規律和標準,而不是實踐的結果。通過實踐本身的規律和標準的發現,來指導實踐不犯錯誤或少犯錯誤,從而達到一個好的、正確的實踐結果。正如數學運算一樣,我們要發現運算的規律和計算的標準,從而確保結果的正確。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時,桌子上的電話驀然間一股勁地響了起來。丁露貞走過去抓起話筒,問:“喂,哪裡?”接着她就突然沉下臉一句話也不說了。約摸有三五分鐘的樣子,大概是對方說完了,她把話筒輕輕撂在座機上。然後猛然抓起桌子上僅有的最後一個瓷杯奮力往地上摔去,“啪!”又是一聲尖銳的噪音,碎瓷四處飛濺。這是我看見的,她摔的第三個瓷杯了。我沒來辦公廳的時候,還不知道她曾經摔了多少個呢!坐在外間的馮小林嚇了一跳,飛跑進來問:“怎麼回事?”丁露貞恨恨地道:“你們倆聽着,剛纔這個電話是馬爲民打來的。知道馬爲民是誰嗎?就是我家那口子,現在是鐵路醫院的院長。他說,他剛剛接了一個匿名電話,電話裡警告說——管住你老婆,別以爲當了市委書記就可以呼風喚雨,爲所欲爲,小心一家老小的生命安全,否則不出三天就殺你們一個給你個樣兒看看!你們聽聽這話,是不是太猖狂了?”
確實是太猖狂了!他們對劉梅和兒子下手,目的是想把我鎮住,現在矛頭直接指向丁露貞了。這個情況讓我驀然間又想起露潔頭上的“補丁”——做市領導的家屬並不一定就是好事。效果是檢驗實踐的標準,我記住了丁露貞的這句話。眼下的體會是:丁露貞舉辦了一個有關人員的短訓班,於是使一些不法之徒紛紛暴露;而抓了一個暴露的劉志國,又使暗藏的不法之徒惱羞成怒。不是嗎?
我建議說:“現在平川市的情況很嚴峻,是不是向省委彙報一下?求得支持和援助?”丁露貞再次在屋裡來回踱起步來,表情十分焦急。過了幾分鐘以後,她說:“彙報是應該的,但現在爲時過早,顯得我們太沉不住氣,太不老練,太不成熟,而且十分無能。局面本來被我們掌控着,向上彙報求援就意味着把權力交出去了,也讓不該公開的事情公開化了。”我明白,她一方面不想交出權力,因爲對於她這種性格的女人,交出權力意味着恥辱;另一方面,不到萬不得已她不願意公開她與武大維的關係,她依然深深愛着武大維,她不願意褻瀆她藏在心底三十年的愛。
那是她儲藏多年的感情資產和財富,如果剔除掉她的這些儲藏,她的感情世界就將變得一窮二白,空空如也。那是一件讓人幾乎不敢去想的事。因爲我知道,她後來嫁給馬爲民並不是因爲愛,而是感激和報答。我因爲擁有露潔給我的飽滿的愛而倍感充實,否則,失去劉梅和兒子我就可能瘋掉。將心比心,如果將丁露貞儲藏在心裡多年的情感冷酷地血淋淋地挖走,她會多麼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但只有旁觀者看得清楚,她一直生活在記憶裡,她愛的分明是三十年前見義勇爲的武大維,而不是現在已經蛻化變質的武大維,只不過她不願意殘酷地區分二者的關係。那是一個智慧女人的心靈死角。我有心幫她捅破這層窗戶紙,因爲,不向省委彙報弄不好會耽誤事,而且最終說不定會受到省委追究或處理。
於是,我再次建議:“再想想,考慮成熟一點最好。”但我不再力諫。我同情她,也理解她。這個在官場非常強勢而情感世界十分可憐的女人。她突然說:“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是主旋律,正義和真理在我們一邊,小小几個毛賊還想左右平川市大局嗎?笑話!”她說完就打電話叫來了秘書長裴雲心,如此這般做了交待:讓他去黨校召集短訓班的領導們開會,告訴大家,誰在短訓期間吃請、拿銀行卡,請自行在短訓班上坦白,並繳出銀行卡,因爲每個人在小酒館言行都在市委的掌控之中!她不說在省公安的掌控之中,而說是在市委的掌控之中,顯而易見,是時時刻刻在樹立市委的權威。這個舉動顯然是對短訓班的人出了一記重拳,如果是個廉潔的人就會在心理上不好接受,會感到是個侮辱。但對不廉潔的人,諸如馬向前之類,會是強力的挾制。這一招不知道效果怎樣,需要拭目以待,但足夠讓人爲之一振。同時,丁露貞讓裴雲心把公安局一把局長老楊叫回來,她要跟老楊細談。
老楊自然也是武大維當年提起來的,雖說近些年沒什麼劣跡,但卻也沒什麼亮色,最拿手的好戲是組織警察夜查,對歌廳和洗浴中心搞突然襲擊抓賣淫嫖娼。可以說,平川市的賣淫嫖娼問題沒有太張狂太公開的。當然了,背後存在什麼,就是另一回事了。太陽底下還有陰影不是?但陽光下的陰影是因爲存在一個遮擋物,沒有遮擋物就不會出現陰影,眼下顯而易見的遮擋物就是武大維和孫海潮。老楊會不會也是遮擋物呢?丁露貞會和他談什麼,怎麼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