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露貞費解地看着我。我心裡已經亂成一團麻。說實在的,我不相信劉梅會冷不丁地帶着孩子去鄰省風景區旅遊,連孩子的學業都不顧了——但我害怕那是事實,因爲劉梅義無反顧地要與我離婚,難道僅僅是不能容忍眼前有個露潔嗎?會不會劉梅已經另有所愛,早就醞釀成熟,只是抓住我與露潔的因由而將計就計一蹴而就呢?雖然我一直相信劉梅的人品絕對一流,但我不敢保證別人是不是早就愛上了劉梅。劉梅從來不說這些,卻不意味着絕對沒有。但一個事實突然讓我悚然一驚:從劉志國強塞給劉梅一個銀行卡開始,劉梅其實已經在劉志國的掌控之中了!如果確實死了,那也是劉志國所操縱!如果沒死,那也應該在劉志國手裡,去旅行社登記只不過是障眼法!
丁露貞怒不可遏,再一次抓起一個白瓷杯奮力往地上摔去——“啪”一記響亮的脆聲,碎瓷四處飛濺。然後又抓起第二個瓷杯,我急忙按住了她的手,我說:“大姐,你已經摔了幾個杯了?再有客人來該沒有杯了。”她說:“再去領!”我說:“那不是浪費嗎?”她說:“我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咽不下這口氣,這一切分明是衝着我來的!他們是和我做出的安排對着幹的!”看着她憤怒的樣子,我不知道怎麼勸她。這也許是她發自內心,也許是做給我看,因爲畢竟是我前妻和兒子失蹤了。這個聰明剔透的女人啊!此時,她驀然抓起電話,啪啪啪按了一串號碼,接通以後說:“馬副省長,現在你必須再支援我一下,從省廳抽二十個警察出來,帶着針孔攝像頭,聽我調遣。因爲,市局的警察人們都認識,不便於工作。好,今天中午以前趕到!”
我問:“大姐,你想怎麼安排?”她說:“我把這二十個警察在黨校周圍的小酒館裡安排一部分;在黨校傳達室安排門衛,對被車接走的人一律截住扣留,問清姓甚名誰,隨時向我通報!”我說:“這和軟禁他們差不多。”她說:“非常時期,我不得不這麼做!”我來到外間問馮小林:“大姐這麼做有什麼不妥?”馮小林道:“沒什麼不妥,現在是查案子期間,非常時期。”既然如此那就乾脆更嚴格一點,我對丁露貞道:“大姐,再加一條,對來黨校找人的人嚴加盤查,只要是找短訓班這些學員的,一律察看身份證和工作證,然後記錄在案,等待審查。”丁露貞想了想,同意了。
上午十一點以前,二十個身穿便服的警察來到平川市委小會議室報到,丁露貞、我和馮小林接待了大家。這二十個人全都三十來歲,看衣着和長相都極平常,有的還像有些邋遢的農民工,但每人都斜挎了一個揹包。想必裡面裝了什麼。丁露貞迅速對大家交待了任務,然後給黨校校長打了電話,簡要說了幾句。便把大家送走了。這時,馬齒莧打來電話,說另派了一輛帶儀器的指揮車來協助,這樣可以快速做出反映。爲了避免引人注目和不必要的猜疑,指揮車直接開到市委黨校附近的樹林裡。丁露貞感謝了馬副省長。撂下電話,她說:“康賽,現在咱們就走,到指揮車那打聲招呼。”我說:“你去太顯眼,還是我去吧。”她說:“也好,代我向省廳同志問好。”當我和馮小林趕到市委黨校的時候,發現黨校門前已經增加兩個門衛,虎視眈眈地看着周圍,對偶爾進出的車輛攔住盤查。我們的車拐了一下,進入黨校門前的樹林,不一會,就見一輛挺着無線電天線的越野吉普開進樹林。
我和省廳同志見了面,一番感謝之後就談起工作,他們打開車裡一臺儀器的一個熒屏,告訴我,中午吃飯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一些小酒館裡的情況。我對黨校周圍情況十分熟悉,這裡雖然遠離市區,但在黨校周邊卻有一些小酒館,規模都不大,但裝璜都很講究,飯菜檔次也不低,顯然是對着黨校學員而設。久而久之,不光學員們經常光顧這裡,連黨校老師來了親朋好友也往這領。一些學歷班的學生有時候在面臨考試或畢業答辯的時候,經常在這裡請客,學生們自己有時候也在這裡互相請,因爲黨校食堂不備白酒,而且黨校也規定不允許在校內喝酒。於是,在這麼偏僻的地方,一個個小酒館生意還都不錯。試想一下,如果生意不好不是早就該黃了嗎?誰會在這硬挺着?
我們在指揮車裡說着話,等待獵物。十一點半的時候,車裡的儀器上一個紅燈閃了一下,省廳同志按下一個按鈕,於是熒屏一出現一個畫面,一個學員模樣的年輕人在請一個五十來歲教師模樣的人入座,那個教師坐下後,我看清了,他是哲學系的一個叫王白丁的教授。黨校老師沒有我不認識的,只是熟與不熟的問題。年輕人招手叫來服務員點菜,然後,等服務員離開以後,年輕人環顧左右一下,就快速地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個像身份證一樣的硬片塞給王白丁教授。王教授先是推辭了一下,此時又有人往屋裡走,王教授急忙將硬片塞進自己上衣口袋。我斷定,那張硬片是銀行卡。估計是涉及論文答辯問題,因爲這個時節應屆畢業的本科班正是叫勁兒的時候。我掏出筆記本記下了王白丁的名字。但我也感覺可笑和無奈——就算我制止了一個王教授,能制止別的李教授、張教授嗎?王白丁是被我意外地發現的,沒被發現的呢?
這時儀器上的紅燈又閃了一下,省廳同志又按了一下按鈕,熒屏出現新的畫面,國貿公司的馬向前和一個陌生人正在一個小酒館落座。就在落座的一剎那間,陌生人將一個硬片塞進馬向前的上衣口袋。毫無疑問,那也是銀行卡。以前我只知道人們經常在這裡交易,但我只是知道,從來沒有親眼看過。我曾經被一個親戚的孩子請過一次,他是學歷班的,因爲計算機成績不好害怕畢不了業,就託我找找人想想辦法。因爲計算機是必修科目。那時他就送我一個銀行卡。最後我把銀行卡轉給了計算機室的一個女老師,讓她給我的親戚吃點小竈。結果每天晚上她都給我親戚補課,將我的親戚一直補到考試的前一天,最後算及了格。
而過後這個女老師面帶羞澀地對我說:“康賽,你給的禮太大了,我承受不了,哪天我給你買件毛衣吧。”這話嚇我一跳。我連忙說:“不用不用,我有好幾件毛衣呢。”我急忙給我那個親戚打電話,問他銀行卡是多少錢的面額,他說他也不知道,是別人送給他爸的。而他爸是個國企老總。我什麼也不說了。但過後女老師還是給我買了一件“綠色草原”羊絨衫,而且在一個小酒館裡請我喝了酒。酒也點了最貴的金包裝五糧液。我非常納罕。後來我就讓劉梅拿着羊絨衫去“綠色草原”的專賣店去問問價,結果劉梅回來告訴我,說,那件羊絨衫價格三千八。天!那個銀行卡會多少錢呢?不會僅僅是五千一個卡,卻花三千多買羊絨衫,再花好幾百請我一頓酒吧?而且,過後那個女老師還不斷給我買些小玩意兒,比如十二生肖紀念幣、圖書大廈的優惠購書卡之類。我則對她儘量把笑臉做得自然些,力避曖昧。
問題還不在這裡,而在劉梅。劉梅過後問我,你打算要這件羊絨衫嗎?我說:“不要又怎麼辦?總不能退回去吧?”劉梅道:“我不懷疑你與女老師會出軌,因爲,如果你想出軌就不會回家跟我說了。我只對你說說問題——現如今有不知道‘綠色草原’的嗎?不知道‘綠色草原’那就是土老帽!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生態難民?有多少人知道‘駱駝的眼淚’?就在前幾天,我從網上無意中看到一條信息:《駱駝的眼淚》,便吸引了我。現在我已經說不出來當時看那篇文章和圖片的感受,那一幅幅圖片都是一位退休老工人用十年時間自費走遍內蒙全境和青海、寧夏、新疆部分地區拍下來的實景。講述的是我們的生態正一步一步惡化,沙逼人退,已經到了黃河邊上,草死沙進,昔日高可沒人的草原現在連駱駝都沒法生存而成批餓死!一個個被黃沙湮沒的村莊、一堆堆死不瞑目的牲畜白骨、一羣羣看似滑稽穿着各種衣服的山羊!因爲山羊只能相互吃彼此的毛生存,牧民不得不用此來保護自己的財產——羊毛。
一個在內蒙古支邊幾十年的退休工人盧彤景,以其赤子之心和錚錚鐵骨,變賣了自己的家產,四處奔走,用語言和圖片呼籲更多的人來關注生態,關注草原!盧老先生說:‘牧區真窮、牧民真苦,牧業真危險!’而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他告訴我們草原如此退化最大的一個禍首竟然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與日本合資的‘綠色草原’羊絨集團!81年以前,草原沒有山羊,到85年山羊開始成倍繁殖,從90年到世紀末,是草原惡化最嚴重的十年,在‘綠色草原’崛起的背後,是牧區草場的急劇退化和生態環境的急劇惡化!日本人以前是在自己國家養山羊,但他們很快發現了養山羊帶來的致命危害——山羊不但吃草,而且吃草根!於是,從81年開始,他們把危機轉嫁到中國,在山羊大量繁殖的二十年間,內蒙古大草原簡直做了一個黑色的噩夢!八十年代,牧民的羊絨可以賣到280塊一斤,現在是七八十塊錢!先給你甜頭,讓你大量的養殖山羊,再壓價收購,羊毛不是糧食,只能賣給羊絨廠!羊毛便宜了,只能通過增加養殖數量來維持生計,而由此帶來的問題是價格壓得更低。一方面是日本人滿足的笑臉,因爲他們的錢包越來越鼓,他們本國的生態也保住了;另一方面就是中國牧民的生活更加貧困和我們草原的一步步消失!現在,歐洲不大量養山羊,美洲不大量養山羊,澳大利亞也不大量養山羊,連非洲都不養,只有中國,在大量的養殖山羊。現如今我們有的地方領導還在號召大家把綿羊換成山羊,於是在一個牧區,只能承載20萬頭的草原,現在有120萬頭吃草動物,而數量最多的便是山羊!用長遠的生態代價換取短視的當前利益!就在前不久鳳凰衛視的《西部行》對內蒙的採訪中,依然可見有的地方領導揮動着胳膊說:‘我們的支柱產業是一黑一白,白的就是山羊,是我們最大的外匯支柱!’雖說近幾年中央出臺了一系列退耕還林、退牧還草的政策,可是圖片上鐵絲網圈起來的禁牧區到處都是洞,山羊可以隨意出入,牧民要吃飯啊!不從根本上想辦法,表層上的形式主義能解決問題嗎?就在前幾年,河套地區又建了一個羊絨廠,還號稱世界第一!光‘綠色草原’一年就需要70萬噸的羊絨,目前已經註冊的三千家中小羊絨廠和那些沒有註冊的甚至上萬家的羊絨廠已經讓草原變成了沙漠!我們真的還需要一座世界第一的洋絨廠嗎?現在的草原,遠不如過去,昔日的萬峰駝鄉現在已經人煙荒蕪!連駱駝都不能生存的地方,還有什麼可以生存?草原啊!——康賽,盧老先生的話振聾發聵啊!現在別人給了你‘綠色草原’的羊絨衫,你還有心情穿嗎?”劉梅當時說這話的時候,捧着羊絨衫的兩隻手微微顫抖,兩隻眼睛含着熱淚。誰不愛自己的國家?愛自己的國家,不就是愛那些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嗎?難道是空喊口號嗎?
當時我告訴劉梅,國家早已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現在全黨上下天天講科學發展觀,不就是爲了解決這個問題嗎?想到劉梅,我的眼睛也不禁溼潤了!這個看似膽小怕事小心翼翼過日子的女人,內心卻也有一盆火,憂國憂民的情愫溢於言表。劉梅沒有露潔那樣的才華,一輩子也寫不出一本書來,而露潔在短短几年就寫了四本專業書;但劉梅作爲一個最普通不過的老百姓,能夠因爲國家的事而觸動了感情,不是同樣難能可貴嗎?現如今人人想發財,處處講賺錢,劉梅卻塌下心來想國家的事,不是和退休老工人盧彤景同樣令人尊敬嗎?
正在想着劉梅的時候,突然熒屏上出現了劉志國和兩個陌生人——劉志國,這個有可能對劉梅下了狠手的人!我立即問馮小林:“你知道那兩個人是誰嗎?”馮小林打了一個冷戰,他緊盯着熒屏壓低聲音說:“一個是我們刑警大隊的同事劉奔,另一個好像是被通緝的苟勝。”我說:“警察竟跟通緝犯攪到一起?他們有聯手作案可能嗎?”馮小林肯定道:“怎麼沒有!”我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我說:“刑警大隊的人怎麼可以和通緝犯攪在一起?”馮小林道:“怎麼不可以?當然是因爲某種利益的需要,而且在市委黨校旁邊碰頭,這裡最安全。”此時馮小林摸了一下腋下,我也纔剛剛發現,他的腋下藏着手槍。而昨晚睡覺我都沒發現。不知道他是怎麼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