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怎麼這麼看老百姓?你着實低估了老百姓的水平!”她說:“你不要隨隨便便就上綱上線,大多數老百姓就是這個水平!甚至可以說,百分之九十的老百姓關心的都是利益問題。俗話說,世人熙熙皆爲利來,世人攘攘皆爲利往,這就是中國老百姓,更是平川老百姓的真實情況!你是個老百姓,自然是沒錯的,但你是個老百姓中的佼佼者!你是個處長!你是個懂理論有見識講誠信重人品的人尖子!不然的話,我會鼓勵我自己的妹妹和你搞到一起嗎?我瘋了?我傻了?”她走到我的跟前,拍拍我的肩膀說:“康賽,你既然對理論問題那麼關心那麼熱衷,你發沒發現現在很多省市領導都是學理工科的出身,而不是學社會科學的?”我說:“我當然知道,我還正爲這事納罕呢!”丁露貞道:“你真是個孩子,學社會科學的人容易對理論問題感興趣,容易抓住一個問題爭論起來沒完沒了,而招商引資誰去幹?GDP指標誰去完成?大樓誰去蓋?技術改造誰去搞?新項目來了上不上馬?……”
我不說話了。也許我還是幼稚,也許丁露貞過於故世。總之,說不到一塊。而且,對我提出的警告:把武大維孫海潮周圍的局處級幹部集中起來學習,等於爲他們提供聚會和串通的機會。她也沒聽。她此時抄起電話就給辦公廳秘書長裴雲心打過去:“老裴,立馬發通知,爲配合省紀委調查組的工作,我們市委準備親自在黨校辦班組織部分局處級幹部集中學習,分期分批,每期兩週,本期從下週一開始算起,第一期的名單包括市公檢法正副職,市化工集團董事長郭金明,市國際貿易公司董事長馬向前,市鋼鐵公司老郭,市水泥公司老尚,市城建集團房地產公司老郭……組織部、宣傳部、紀檢委各去一個處長,辦公廳專派劉志國去,把他們編在不同的組裡。學習期間不許回家。黨校晚上九點關校門,十點鐘熄燈,值夜的老師查鋪,凡到點沒上牀的按違紀嚴肅處理。學習內容一會咱倆敲定!”
我無奈地看着丁露貞。嚴格加嚴厲,這沒的說,但辦這種短訓班實在是多此一舉。我在黨校工作多年,對此早已深有體會。但丁露貞想幹的事,我能攔得住嗎?不過事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被通知的人全都出席了。以我在黨校工作多年的體會,類似這樣的短訓班,請假的人是很多的,不能按時報到的,半截跑回去的,甚至中途換人的都在所難免。而這次例外。很多人都立即放下了手裡的工作,及時報到來了。開學典禮的時候,丁露貞講話,在她講話之前是裴雲心拿着名單點名,結果個個答到,沒有一個缺席。而且,通過點名,我也一一見識了這些人的神頭鬼臉。我特別留意了那個主動戴了綠帽子的馬向前,國際貿易公司的總經理。那是一個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男人。恰恰就是這麼一個男人,幹出了讓別的男人不恥的齷齪事。我還留意了一本正經文質彬彬穿着藍黑色夾克的劉志國,這個人面獸心的陰狠男人,他一直閉着眼睛,誰都不看。這些人能夠保證及時出席,我想原因就是懾於眼下的大背景——孫海潮死亡、武大維雙規。這些人知道自己有黵兒,知道自己與武大維或孫海潮的關係被市委掌握着。因此,他們一方面心裡敲小鼓,提心吊膽不敢不來;另一方面,他們也很納罕,市裡將對他們有什麼舉措,他們很想知道。
黨校培訓部操辦了這次短訓班。黨校裡有大專學歷班、本科學歷班,還有碩士研究生班。而培訓部專管短期培訓班,不管學歷班。因此,培訓部裡的老師歲數都不大,有好幾個是我的鐵哥們。我交待他們注意觀察這些來學習的人的表現,及時給我打電話,但不要打我的手機,打我辦公室的座機,我說了一串號碼。只說那是我的臨時號。其實那是丁露貞屋裡的號碼。因爲我天天坐在她的屋裡。
此時公安局副局長任味辛已經給我找了衛士和保鏢馮小林,一個一米七五的帥小夥。在黨校開會的時候,他就坐在我的旁邊。一般人都會以爲他也是辦公廳的人,看長相至少也是秘書。就是那天我和丁露貞爭論完理論問題馮小林就找我報到來了。那天晚上回露潔母親家的時候,一家人以爲是我的客人,起初還很熱情地招待了馮小林,大家心情都還不錯。
當我說出今晚馮小林和咱們一起住,露潔和伯母立即在臉上就掛樣兒了,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問我:“康賽,你搞什麼鬼?咱家也沒有多餘的牀,往哪兒睡?你爲什麼不提前打個招呼?如果打了招呼不是還來得及去買個摺疊牀嗎?”那意思其實就是不歡迎馮小林。馮小林有些尷尬,就陪着笑臉看着我。要不要對她們說出實情呢?馮小林出於職業習慣會很謹慎,只要我不說,他就什麼都不會說。但看眼前這陣勢不說恐怕不行。於是,我試探着開口了:“馮小林是我請來的保鏢,我爲什麼要請保鏢呢——”露潔突然十分詫異地打斷我說:“等等,等等,你請保鏢?你是億萬富翁還是美國總統?你開什麼玩笑?”我說:“事情是這樣,劉梅和兒子都失蹤了,爲此,我和大姐、馬副省長、任味辛副局長研究了一箇中午的搜救方案,最後還確定讓馮小林跟我一段時間,防止我也發生意外,保證我在非常時期能夠正常工作。”
露潔仍舊不相信,在我的臉上反覆地看來看去,好像我在裝模作樣地騙她。於是我說:“劉梅和兒子真的找不見了,該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找不到,已經快把我和大姐急死了!這不是忙中添亂嗎?那邊亂七八糟的案子問題錯綜複雜,這邊就與之相呼應出了人命關天的大事。咱平川這是怎麼了?”露潔想了想道:“這麼說,在這個階段我也不能出門了?”我說:“你這個建議還真說到點子上了,你該去醫院拆線的話,我和馮小林陪你一起去,千萬不能一個人出門!”露潔道:“那咱媽(她現在已經這樣對我稱伯母了)是不是也不能一個人出去了?”我說:“對,實在非出去不可就兩個人一起去。但依我說,你們娘倆也儘量別一起出去,因爲你們倆加在一起也沒什麼戰鬥力。”馮小林聽了這話悄悄笑了一下。
沒辦法,夜裡露潔只能去伯母的小臥室睡了,臨睡前,她把我叫了過去,當着伯母就摟住我的脖子親起我來,弄得我差點沒窒息。最後她把我推出屋來,說:“夜裡你要睡不着就過這屋來,讓咱媽去客廳睡沙發去。”我點點頭離開了。我是不可能那麼做的。把伯母趕到客廳來,然後我們倆在小臥室裡親熱——虧得她想得出!夜裡我和馮小林打通腳,我還真是睡不着,真讓露潔說中了。劉梅和兒子的影像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馮小林睡覺很輕,見我來回翻身睡不着,就陪我說話。於是,我知道了他今年二十八歲,還沒有對象,他老家在鄰省,父母都是警察。我強顏歡笑地跟他說,回頭讓露潔在醫院裡幫他找一個漂亮的小護士。露潔她們那裡的小護士不光漂亮,高傲着呢!馮小林聽了這話只是嗤嗤笑。似乎是同意的,反正沒有拒絕。
和馮小林說了一會話,我還是感覺不行,我不能因爲自己睡不着就影響他也沒法睡,於是,我讓他安心睡覺,我去客廳坐一會。他點點頭說:“時間別長了,否則我也得跟着你。”唉,真是個盡職盡責的好警察啊。我一個人悄悄來到客廳,沒敢開燈,藉着月光我摸出煙來點上一支。然後把菸灰缸擺在手邊,就在長沙發上躺下來。這些天來的亂事便如潮水一般涌上心頭。這時露潔穿着睡衣悄悄走了出來,坐在我的腳邊,摸着我的腿說:“你真睡不着?”我說:“是,腦子亂亂的。”露潔道:“不光你亂,現在連我都亂了。我感覺咱姐應該有所動作,既不能聽之任之,任不法分子胡作非爲;也不能隨着省紀委調查組走,讓人家牽着鼻子;還不能對武大維和孫海潮的事裝聾作啞。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現在正是她大展身手的時候。”我說:“不,動作肯定是應該的,但目前必須先穩住陣腳,不動聲色,抓好常規工作,靜觀其變。”露潔道:“那就顯得咱姐無能了!”我說:“你想啊,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你幹多了,別人會以爲你想掩飾什麼,似乎別有用心;幹少了,別人會瞎猜武大維他們的案子你也受了牽連——連日常工作都影響了。所以,按部就班,不動聲色最好。當然,大姐這兩天把武大維案子裡牽扯的人都聚到市委黨校集中學習,看上去是爲了配合省紀委調查組,而且,敲山震虎,既促使這些人反思,也對他們的行動在客觀上是個限制。”露潔道:“會不會爲這些人提供一個互相串通的機會啊?”我說:“我也這麼想,但大姐堅持要這麼幹。”
露潔沉默了一會,想跟我接吻。我說:“我先說件正事——你能不能給馮小林搭咯一個對象啊?他今年二十八歲,警校畢業,長槍短槍都行,而且兩隻手左右開弓,還會飛刀,絕對是刑警大隊的年輕骨幹。”露潔道:“家庭怎麼樣?”我說:“家庭也很正統,父母都是警察。”露潔道:“醫院裡小護士們眼界高得很,不是本科畢業一般不作考慮。”我說:“馮小林正在政法學院上函授呢,畢業不就是本科了嗎?”露潔道:“那不行,人家要原裝的。”我有些來氣,說:“她們有什麼資格這麼挑剔?她們就保證是原裝了?”露潔給我一拳,說:“說什麼吶?人家當然是原裝!”這時馮小林從臥室走了出來,揉着眼睛說:“康處長,你趕緊睡會去吧,一會該天亮了。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了,我媽說了,回頭從她們單位幫我找個女警,同行最好,共同語言多。”我有些尷尬,剛纔露潔的話肯定被馮小林聽到了。上函授或上夜大,被一個小護士看不上,這事確實讓人氣餒。
我把菸蒂在菸缸裡按死,然後隨着馮小林回屋睡覺去了。想幹點好事沒幹成,我自己也很無奈。我強迫自己睡覺,不再思考問題。結果還真睡着了。轉天,我和馮小林去機關辦公,我在裡間和丁露貞在一起,馮小林就在外間看書,是一本關於刑偵的教材。這時,黨校的鐵哥們給我打來電話,說短訓班的人們在學習時都很認真,發言也很踊躍,說的話也算深刻不是應付。但天一黑他們就一羣一夥地去校外的酒館聚餐,因爲黨校的食堂沒有白酒。那種場合作爲黨校老師沒法跟着,所以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不過,晚上九點關校門以前這些人倒是都回來了。這時,任味辛給丁露貞打來電話,說:“派出去的警察把與武大維和孫海潮關係密切的有關人員摸了一下,他們最近一切正常,沒有可疑之處。另有兩個信息正在覈實中:一則是臨省的風景區在山溝裡發現三具屍體,其中一個女人恰巧四十來歲,一個孩子十二三歲,還有一個男人也是四十來歲。因爲沒找到身份證,目前不知道其身份和姓名,正準備對他們做DNA鑑定。還有一則是平川市一個旅行社的底檔裡登記有劉梅和康柏(我兒子的名字),說他們準備去四川九寨溝,但在出發前一刻,他們突然來電話說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