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靜極了。空氣似乎已凝固,叫人幾欲窒息。
趙萌萌幾乎都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碰痛,碰痛;熱血在血管中汩汩流淌,此刻聽來,更象萬川奔騰。
母子失散多年,終於奇蹟般相逢相認,這麼離奇的故事,居然叫她趕上了現場直播。啊,看來我中華的種種“奇蹟”,是自古有之呀。
“母后!你受苦了……孩兒這次,一定接你回宮……”
宇凌珺將樂漪瀾的手按在自己臉龐之上,嚶嚶痛哭,就象個受盡了委屈,依偎在母親身邊哭訴的孩子。
樂漪瀾淚如雨下,森然道:“哀家當然要回宮!哀家的太后之位,絕對不能讓那個陰險卑鄙的賤人所佔!哀家這次,要連本帶利向她討回公道!”
又是賤人。太后,您留點口德不行麼。趙萌萌心中暗自嘆息。之前收拾了伍太后,她心中尚覺舒坦,總歸不是“情郎”的親生母親,軟禁了就軟禁了。可現在的這位“準婆婆”,彪悍之風猶勝伍氏,這日後該如何相處纔是啊……
她將目光小心翼翼地投向了宇凌珺。宇凌珺雖沒有回望,卻已感覺到了她的不安,不覺輕輕蹙起了眉頭,長長嘆了口氣。
雖然伍太后之前所作所爲令人不恥,但她畢竟對他有養育之恩。如今能與母親重逢,已是天大的樂事,他不想再讓後宮被這個滿腦子都充斥着復仇的女人攪得惶惶不可終日。更何況,他已將伍太后母子一併軟禁,他們應該說,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母親何必趕盡殺絕,糾纏不休呢。
他擡眼望了望樂逍遙,這個同自己長得有三分形似的同胞弟弟,心中溫情涌起,滿是善意地問:“逍遙,你願意同朕一道回宮麼?”
“回宮?”
樂逍遙從鼻子裡發出嗤笑:“算了吧,皇上。你的這個弟弟早就習慣無拘無束,皇宮縱然萬般好,在下卻不感興趣。”
宇凌珺垂下眼皮,黯然道:“之前你不是打算奪我玉璽,取而代之的麼?倘若你對宮廷不感興趣,又如何取而代之?”
樂逍遙凝望着趙萌萌,直言道:“我本就沒打算取而代之;我原想同趙姑娘一道隱居山谷;只可惜襄王有情,神女無意……而今你不但保住了皇位,更迎得美人歸,我這做弟弟的,除了恭喜,還能說什麼?不如乘風歸去,做我的自在神仙,任憑你坐擁江山美人,我眼不見心不煩。唉,老天爺真是不公平,明明是同父同母,甚至同胞所生,我只比你晚出生幾個時辰而已,爲什麼我們的際遇卻是天壤之別呢!”
聽到樂逍遙滿腹牢騷,宇凌珺心中頗不是滋味。他握住趙萌萌的手,定然道:“逍遙,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朕與萌萌早已訂下誓盟,朕不能辜負於她。希望你能明白。”
“是,我明白。”
樂逍遙懶懶地應了一聲,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一切隨緣,隨緣吧。我樂逍遙,也不能辜負了這‘逍遙’二字。”
說罷,他朗聲笑着,輕搖摺扇,大步邁出,隨即隱入雲霧之中,不見了。
樂漪瀾將目光投向了趙萌萌。
那目光象兩道激光,在她臉上,身上掃來掃去,趙萌萌頓覺渾身不自在,下意識握緊了宇凌珺的手。
宇凌珺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微微轉頭對她輕聲道:“別怕,沒事的。萬事有我。”
他的安慰一向都是很寬人心的;可這一次,這句“萬事有我”也沒能讓她放下心來。
樂漪瀾望向樂逍遙離去的方向,悵然若失:“珺兒,你與逍遙一母同胞,對哀家來說,真是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看着他就這樣消沉,你叫哀家如何是好?”
“母后,孩兒與萌萌相識在前,盟誓在前,逍遙如此,根本是一廂情願;更何況,萌萌喜歡的人是我!母后何苦做那棒打鴛鴦的王母娘娘!”
“哼!她喜歡的是你?不過是你的皇位罷了!”
樂漪瀾惡狠狠地盯住趙萌萌的眼睛,就象一匹餓極了眼的牝狼盯着久違的獵物,滿眼都是殺氣。
趙萌萌下意識地朝宇凌珺身後一閃。
這個舉動,令宇凌珺心痛不已。他所認識的趙萌萌,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連他這個皇帝都不放在眼中的。而今面對這個女人,她居然怕了。爲什麼?因爲這個女人,是
自己的親生母親。她因敬而生畏,纔會變得如此謹慎。這說明什麼,不正說明她在乎自己麼!
想到這裡,宇凌珺挺胸昂然道:“不,母后,萌萌她不是那種貪圖富貴的女人。她一直不肯嫁給孩兒,正是因爲孩兒是皇帝!”
“笑話!哀家不信,這世上還有如此愚蠢的女人!她不愛權位,難道愛你朝三暮四,妻妾成羣?”
“孩兒並非朝三暮四之徒,萌萌也不是愚蠢。她只是同朕一樣,希望似象平常人家那般,做一對夫唱婦隨的恩愛夫妻罷了!”
“趙萌萌,你野心可真不小啊!居然想獨霸皇上一人!那皇上三宮六院的妃嬪們又該如何自處?”
樂漪瀾柳眉倒豎,怒形於色,恨不能將趙萌萌生吞活剝了去。
趙萌萌被這一驚一喝,鎮得花容失色,說話也跟着磕巴起來:“太……太后,小女子並無此妄念,只求能象從前一樣,守在皇上身邊伺候皇上左右,小女子已別無他求!”
“真是好笑!倘若珺兒不是皇帝,你還能說出這樣閒情雅緻的話來?在哀家面前,裝什麼清高!”
“母后!倘若孩兒只是一介平民,恐怕早已同萌萌雙宿雙棲,子女成雙,承歡膝下了!”
“豈有此理!你居然爲了這個賤人質疑哀家?”
“孩兒並無質疑,孩兒只是實話實說。母后若定要這麼想,孩兒亦都無話好說!”
宇凌珺賭氣起身,大有“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的氣勢。
“既如此,你將皇位讓給逍遙,這賤人,你愛怎麼着怎麼着!”
樂漪瀾雷霆大怒,出言不遜,那神情,與當日伍太后簡直如出一轍。
宇凌珺只覺象被人用一噸冷水從頭淋到了腳,澆了個透心涼。養母如此,生母亦如此……莫非後宮中求存的女人,個個都會爲了權力而冷血直至癲狂?
“皇上!”
趙萌萌囁嚅着雙脣着,眼圈紅紅的,看得出她使勁咬着嘴脣,控制自己儘量不讓淚水流下來;可是那不聽話的淚水,還是先充滿眼眶,簌簌地淌了下來。她牽着他的衣袖嚶嚶而泣:“皇上切莫衝動,凡事以大局爲重!”
“真是溫婉賢淑啊!你這不要臉的狐狸精,難怪皇上被你迷得七暈八素的!趙萌萌,你在這裡裝好人裝給誰看呢?哀家與皇上剛剛纔得以相認,你卻在此蓄意挑撥!你究竟居心何在?!”
樂漪瀾咄咄逼人,趙萌萌竟一時語塞,不知從何解釋才能讓這個狂躁的女人安靜下來。
“母后!”宇凌珺終是按捺不住,高聲喝道,“母后請自重!大周國法有云,後宮不得干預朝政。朕的皇位,是父皇遺詔指定的,合禮合法,不是想給誰就能給誰的。朕既已繼承了皇位,自當承擔起皇帝的重任,爲國爲民,就算有所犧牲也再所不惜。朕不希望,下一個犧牲的,是自己的母親!”
話說至此,已是仁至義盡。樂漪瀾悲哀地意識到,這個陌生的兒子,不可能象樂逍遙那般,對自己百依百順。他畢竟不是自己養大的,秉性如何,她根本毫不知情。現在他居然爲了一個女人要同自己這個親生母親翻臉……這個打擊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親生兒子又如何?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樂漪瀾心如死灰,面色慘白。她對宇凌珺已是失望到了極點。淚水模糊着雙眼,淚珠兒順着臉頰徐徐滑落,凝在腮邊,卻象利刃般閃着寒光。
“罷了!珺兒,你已長大,自有打算,就算爲孃的,也管不了你那麼多了。既然你不念兄弟情份,不顧母子恩情,哀家亦無話可說。來人,上酒!”
很快的,一名侍女低頭垂目,款款而上,呈上一杯酒來。
“喝了這杯酒,你我母子情份便到此爲止。哀家不再爲難你,你,去吧。”
樂漪瀾目光呆滯,象個戰敗的將軍,無望地守着自己的陣地,連垂死掙扎都放棄了。
“母后……母后何苦做得這麼絕……”
宇凌珺到底心軟,望着酒杯,又望向母親,終是沒有勇氣舉起酒杯。
“哼,哀家就是這樣,凡事要麼不做,要做就做絕;破釜沉舟,決不給自己留後路。路是哀家自己選的,贏了,是哀家的福份,即便輸了,哀家也輸得起!”
樂漪瀾凜然昂首,不肯再多看他一眼。
宇凌珺心道:母親如此冷酷,這次依了她,只怕今後所有不依她的事,她都會以此來要挾朕。罷了,長痛不如短痛;那就到此爲止吧!
想到這裡,他悲憤地執起酒杯,仰頭將杯中物一飲而盡,然後,握住趙萌萌的手,定然道:“我們走!”
趙萌萌含淚相隨,二人剛走到門口,宇凌珺忽覺頭暈氣短,腿腳發軟,踉蹌幾步,險些跌倒。
“皇上!你怎麼啦?”
趙萌萌急忙扶住他,關切地問。
宇凌珺心下完全明白了。他倚着門,緊緊拽着她的手,艱難地道:“酒裡有毒!”
“什麼?!”
趙萌萌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將他扶住,他卻支持不住,沿着門滑向地上,任憑她百般努力,他仍是無力再站立。
“朕……快不行了……萌萌,趁樂逍遙不在,你快走……快走……”
宇凌珺只覺腦袋越來越沉,思緒越來越亂,趁着腦中尚存一線清明,他掙扎着向她做出了最後的叮囑。
“不!皇上!當**連平安都不捨離棄,如今又怎會舍你而去!”
眼看即將到來的幸福就要化成泡影,趙萌萌恨透了眼前這個女人。她嗖一聲猛然站起,厲聲喝道:“太后!趙萌萌與你無冤無仇,你何苦逼人太甚?!皇上是你親生骨肉,你居然下毒害他?!你還有沒有人性?!”
“人性?哈哈哈哈!”樂漪瀾仰天大笑,“虎毒尚不食子,哀家是皇上的親孃,怎會害他。你放心,他現在暫無性命之憂,不過,再過一個時辰,若得不到解藥,那就不好說了。”
“快把解藥交出來!不然,我饒不了你!”
仗着自己在這個時代有着一身絕世武功,趙萌萌豪情萬丈,頗似行走江湖的女俠。
“解藥?哀家沒有。”
“你!”
見二人脣槍舌戰,宇凌珺拼盡最後一絲氣力,扯着她的衣襟喚道:“萌萌,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趙萌萌早已心急如焚,當下拼了命向樂漪瀾撲去,竟意圖將她拿下做爲人質相交換。
樂漪瀾卻避開了她那凌厲的招式,從容跳出圈外,皮笑肉不笑地道:“趙萌萌,你急有什麼用。其實所謂的解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只不過你渾然不覺罷了。”
“什麼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少在我面前賣弄文墨!宇凌珺若有任何閃失,我就算死也要拉你一同陪葬!”
“年輕人,火氣大,哀家姑且原諒你。”
“呸!姑奶奶要你原諒個屁!”
趙萌萌幾近咆哮,揮拳又撲了上去。
樂漪瀾出招將她架住,冷笑道:“你再這麼衝動,時辰一過,宇凌珺可就真要一命嗚呼啦!”
趙萌萌被她推了個趔趄,若不是她反應快,只怕坐倒在地。
樂漪瀾道:“實話告訴你吧。宇凌珺中的,乃是逍遙谷中獨有的奇毒,蠱毒。”
蠱毒?這名字怎麼聽來如此耳熟……
趙萌萌腦中飛快地思索着,猛然想起,那次樂逍遙領着她去見樂漪瀾時,經過一處溪水,他也曾提到過,這水中有“蠱毒”。但不知這蠱毒,究竟是怎樣一種毒呢……
“顧名思義,蠱毒,自然是蠱惑人心的。中毒之人起初會神志不清,接着會春意涌動,倘若沒有處子血解毒,他將會腸穿肚爛而死。不過呢……”
“不過什麼?!”
“不過,中毒之人就算得到處子血,一樣會留下後遺症。他雖保得住性命,卻失掉了心。一切與情有關的記憶,將永遠從他腦中消除。趙萌萌,你若肯捨身相救,宇凌珺自然無事。只是就算你救了他,他卻再也想不起你是誰,救了,豈不是白救。什麼叫竹籃打水一場空?哈哈!哈哈!”
樂漪瀾臉上掛着戲謔的表情,縱聲狂笑,似乎存心要看他們的笑話。
趙萌萌一顆心登時墜入谷底,半晌作聲不得。
“我們走!”
樂漪瀾雙臂揮舞,昂然離去,只剩下她與宇凌珺二人,關在這間屋子裡,進退兩難。
“皇上……”
望着奄奄一息的宇凌珺,趙萌萌只覺心都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