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見到燕楚這個反應,彷彿是意料之中一樣,並沒有詫異,也沒有過多的表情,依然的從容不迫,“如何,燕王您的考慮。紱”
“讓你們攝政王給本王滾一邊去,我們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他一個外人插手!”燕楚怒不可遏。
一個兩個都要拆散他們,他偏不讓他們如願!
中年男子吊高了眉角,“那您的意思是……。”
“本王絕不會娶你們的狗屁公主,絕、對、不、會。”一字一句,燕楚從牙縫中擠出,帶着與他凝視中年男子的眼神,堅定的令人發怵。
“燕王,您可想清楚了?”中年男子擡手抖了抖燕楚剛纔把他揪的凌亂了的衣襟,一臉鄭重其事,“不用我們這些外人說,您也應當明白,如果您不答應,可不僅僅只是違背大燕先帝遺旨,得個小小的大不敬之罪而已,若您的好皇弟,大燕的帝君只要想,完全就可以給您安上一個不尊聖意,不顧兩國邦交之好,不顧兩國黎民生死,企圖禍亂朝綱的國之重罪——屆時,就算您是大燕人人稱頌的戰神大將,也會在一夕之間,成爲人人唾棄的大燕國罪人,而大燕帝君,就可以名正言順,讓您淪爲階下死囚。逼”
燕楚臉色鐵青,眸沉若水,眼神,依然堅定不移的與中年男子四目相對,“那又如何。”
中年男子雙眼微微一瞠,默然抿脣,少頃,嚯的起身,表情說不出是個什麼感覺,很複雜,又像一點表情也沒有的,深深看了一眼燕楚之後,邁步離開。
眼看中年男子走了,燕楚這才渾身一鬆,頹然倒進了椅背之中,目光悠遠的,透過大開的菱花窗,望向外面還在紛飛的大雪,嘴角漸漸牽起一抹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我是回不去了……你,還在等我嗎……。”
出了乾坤宮以後,中年男子站在宮外的亭廊下,仰頭望了望外面的飛雪,長長呵出一口白氣,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漸漸顯現在他的臉上,“他爲了你,連他最引以爲傲的軍人榮耀都不要了,寧願做個遺臭萬年的大燕罪人啊……。”
自說自話到這,中年男子看到了正在宮外的院落中,堆着雪人兒,朝他招手的畫沙公主,他驀地一笑,如春風和煦,“我還有什麼理由,要阻礙你們呢。”
說完,便下了溼滑的石階,朝畫沙公主走去。
畫沙公主玩的像個孩子,雖然小臉兒被凍得紅通通的,卻一點也不覺得冷似地,笑的簡直像朵太陽花,看着朝自己走來的中年男子,雙眼都是亮晶晶的,宛若心急的小兔子似地,朝男子蹦蹦跳跳迎了上去,“卿哥哥——”
男子剛浮現在臉上的笑頓時一僵,繼而臉一沉,就對畫沙低聲斥責,“叫我什麼?”
畫沙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對不起嘛……人家又忘了。”
她低下頭後,男子只能看到她一扇一扇的一雙長睫毛,還有被風雪凍得發紅的嬌俏鼻頭,越發覺得她又多了幾分可人兒,忍不住就擡手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眼裡絲絲縷縷的涌現出,他自己都沒發覺的寵溺,“你啊……。”
畫沙摸着自己被男子捏過的小鼻子,驚愕的擡起了小臉兒,隨之一陣害羞,臉頰紅紅的,也不知是本就被風雪給刮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小手自然的拉住了男子的衣袖,撒嬌的搖了搖,眨巴眨巴眼睛,“怎麼樣了,燕王他是怎麼說的?”
中年男子頓了一下,而後爲微微一笑,自然的拉過畫沙凍得通紅的小手,在自己的掌心中摩挲,爲她暖手,“他啊,寧死不屈,非她不娶。”
“真的嗎!”畫沙似乎很高興,亮晶晶的眼睛裡,頓時像灑滿了星辰碎鑽般,幾乎雀躍的跳起來,“看來燕王雖然沒用了一些,可到底還是個性情中人,是個專一的癡情郎嘛——”
中年男子眸子閃了閃,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低頭呵了一口熱氣在畫沙的小手上。
畫沙小臉愈發的紅了,Y語還羞的時不時拿眼瞧男子,眼底隱隱有些許的忐忑,“你……現在要怎麼做?”
中年男子頭也不擡,認真的在爲畫沙搓手,畫沙只看得到他微翹的嘴角,“自然,按原來的計劃做。”
燕王府。
看着手中又空了的茶杯,水玉擰眉,這是第幾杯茶了?
在她下手,讓坐着的秦管家,有些擔憂的看了她一眼,“玉姑娘,天兒不早了,您身子骨纔剛好,要不,先歇了吧。”
水玉搖了搖頭,放下空杯,擡手又揉起了疼痛不止的額頭,“幾更天了?”
要不是事態緊急,一時也召不回吟嘯他們,她早就乾脆離了王府,先去找他們探聽皇宮中的虛實了。
秦管家看了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彷彿能滴出墨汁來的夜空,眨了眨眼睛,琢磨了一下,“大概,快要深夜的四更天了。”
水玉呼出一口氣,一直維持的鎮定終於有了一絲裂縫,語氣略帶煩躁,“都這麼晚了,宮宴也早該散了,怎麼會還沒有任何的消息過來?”
秦管家同樣鬧心不已,對她的煩躁質問並不生氣,也很有些惱火的沉了臉色,“是啊,這羣兔崽子怎麼還不……。”
“叔,有消息了——”花想容知道秦管家在這裡一直陪着水玉,在大廳裡得到傳送來的消息以後,立刻趕了過來。
水玉和秦管家幾乎同時站起身,看向正從門外一臉緊繃的花想容。
“據宮裡的探子來報,事情是……。”花想容的目光在水玉的身上一頓,眸光浮起復雜的情緒,而後,又轉眼看向秦管家,對秦管家使了個眼色。
秦管家不耐煩的瞪了花想容一眼,“玉姑娘又不是外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還不快說!”
花想容眉頭皺成了川字,易容成黑炭頭的臉上俱是爲難,“可是叔,這消息若是給玉姑娘知道了,恐怕……。”
“報——”門外,傳來傳閱兵的聲音。
秦管家惱火的把頭一側,往門外探去,“什麼事!”
傳閱兵一個哆嗦,“宮,宮裡邊兒來人了……。”
秦管家花想容及水玉,面面相覷一眼,都面色狐疑而凝重。
“誰?”秦管家反問的聲音多了幾分凌厲。
傳閱兵嚥了一口唾沫,“是……是皇上身邊的德福公公。”
他?來幹什麼?
三人又是面面相覷一番,從各自的眼睛裡,都看到了與自己同樣的疑惑。
想着這事怕與自家爺是脫不了干係的,秦管家沒有多做躊躇,便對傳閱兵大手一揮,“帶到大廳去,我馬上就來。”
傳閱兵應了聲是,匆匆跑了下去。
秦管家還是徵詢的看了一眼水玉,“老奴還是先去瞧瞧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吧。”
水玉點了點頭,“也好,我到後堂聽聽看。”
秦管家頷首,旋即拄着柺棍出了書房。
水玉則返身回書房內,動了一架擺滿了賬簿冊子的書架上的一本小冊子,這架書架便自動的移了開,露出了架子後掩藏的一個昏暗小房間。
沒跟着秦管家去的花想容,看到水玉這個舉動後,錯愕不已的看着水玉消失在了小房間的門前。
那小房間是連通着大廳與書房的夾層,府裡出了王爺和秦管家之外,幾乎沒有第三人知曉。
而他也是一次來這裡翻箱倒櫃的找東西,才偶然的發現了這個夾層密室——
“嘶……叔怎麼這麼信任玉姑娘,雖然和自家爺那什麼什麼了吧,但畢竟還不是燕王府的女主子啊!叔這樣老狐狸,會這麼就放心把這樣隱秘的秘密,就這樣輕易告訴給玉姑娘了?”花想容摸了摸鼻子,有些想不通。
這間小密室確實不一般,裡面藏納擺放的,纔是燕王府這些年,真正收入支出的賬簿,並且,還有許多燕王麾下隱藏在大燕和其它三國的探子細作的名單,都藏在這裡面。
建造初期,燕王就是利用人會認爲重要的東西絕對不可能擺在這樣靠近府門的前院裡的逆反心理,才故意留下了這個蝸居的小密室。
到如今,密室已經擺滿了成千上百的賬簿冊子,還有一些情報消息的記錄,只有正中央的那面牆,並沒有擺放書架,而是空了出來,並且,在牆上鑿了好幾個小洞。
現在,水玉已經到了這面牆前,雙眼,則湊在了一對洞眼前,清楚的將現在大廳內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現下,大廳內聚集的那些燕王麾下骨幹早已散去,空蕩蕩,只有剛被傳閱兵請進來的德福公公,還有剛隨之走進門的秦管家。
秦管家見到德福公公,立刻換上了公式化的笑臉,朝德福公公拱手,“哎呀,是福公公啊,多年不見,
想不到您還是這樣的老當益壯,龍馬精神,哪像老奴我?”
以往來燕王府傳旨的,都是些蝦兵蟹將的小太監,確實算起來,德福公公這樣身份不一般的老太監,再也沒有到過燕王府。
德福公公馬上笑臉相迎,同樣客客氣氣的對秦管家拱手,客套起來,“總兵大人說的這是哪裡話,要說龍馬精神,雜家哪能跟您相提並論吶?您瞧瞧您這身板,這烏黑髮亮的頭髮,這緊實的皮肉,再瞧瞧我這虛浮腫胖的身子骨,這一頭快白成了雪花兒的頭髮,這鬆鬆垮垮的一身皮子,噯喲……都不知道還有幾年能動彈的。”
秦管家呵呵一笑,“公公在陛下身邊這般得寵,想來宮裡邊兒的御醫巴結您都還來不及,哪敢怠慢您的身子骨?您啊,有他們捧着供着,還怕不能做個百歲的長壽公嗎?”
德福公公又是噯喲一聲,翹起的蘭花指虛點着秦管家,“瞧瞧你這老匹夫,這都說的什麼話喲,若讓旁的人聽到了,還不到皇上面前參雜家一本去?屆時,給雜家扣上一頂宦官弄權的帽子,那雜家還能有命嗎?”
秦管家哈哈大笑,拍了拍德福公公的肩膀,“好了好了,老哥哥我這老匹夫說錯話了,該罰,該罰!”
“嘁,兩隻就會演戲的老狐狸。”密室裡,到了水玉一側,也看起了堂內情形的花想容,不由撇嘴鄙視道。
水玉斜了花想容一眼,但笑不語,繼續看着堂內兩個老傢伙的對手戲。
此時,兩個老傢伙再哥倆好一般的隨意客套兩句後,終於開始進入了正題。
“嘶……今天這到底是吹的什麼風吶,把您這位公務繁忙的陛下紅人兒給吹了過來?”秦管家招呼下人上茶的工夫,不經意的狀似隨口一問。
德福公公渾濁的老目閃了閃,呵呵笑道:“當然是因爲有大喜事兒,雜家纔會親自來這一趟吶!”
“哦?喜從何來?”秦管家一臉好奇的問。
德福公公眯起了眼睛,笑逐顏開的湊到了秦管家的耳邊,“你們府上啊,就要添人兒啦——”
“添人?”秦管家一臉莫名,“什麼人?”
德福公公一拍秦管家的手臂,雙眼看傻子似地斜睨着秦管家,“嘖,自然是你們府上最缺女主子嘛!”
“什麼?”秦管家懵了一下,眼睛繼而,下意識的往水玉花想容躲藏在後那堵牆瞥了一眼,而後笑容乾巴巴的又望向了德福公公,“公公,此言……當真?”
德福公公嘖了一聲,“那還有假,看看,我把聖旨都給帶來了。”
說着,便從袖管裡掏出卷好的明黃卷軸,邊喜滋滋的笑道:“你可不知道啊,我們燕王殿下還真是好福氣呢,這回娶的那可是大祁國的公主呢!喲,這位公主可是大祁國主的掌上明珠,心尖尖兒上的肉呢!咱們王爺娶了七公主,不光有上百萬的金銀,還有二十萬的陪嫁驍騎兵呢!噯喲,福澤深厚的哦~”
秦管家人有些木了,眼睛已經不敢再往水玉的那邊瞟了,“那,那我們王爺呢?”
“你們王爺啊,說來也是怪哉,這起初還要死要活的不答應,這後來啊,人家小公主親自去看他,又是給他送飯送水果,又是給他講着大祁的風情趣事兒……。”德福公公一臉沉浸在豔羨中的表情,“照我說吶,這英雄就是難過美人關啊,瞧瞧人家公主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段有身段,要身家有身家,又還那樣的活潑風趣,還體貼心細,難怪人家大祁國主那般的疼愛她。咱們王爺,能不被這小公主給擄走了一顆心麼?”
“這……這……。”秦管家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一個這不可能四個字梗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這德福公公說的那樣繪聲繪色,就跟親眼看見似地。
彼時,密室裡的水玉,人已經完全的僵化在了那裡。
堂內德福公公還在絮絮叨叨的聲音,她已經完全聽不到了,人在這,心卻好像空了,魂卻好像離體了,不知道是沒有了呼吸,還是忘記了呼吸,胸口不再起伏,因爲長期的沒有呼吸,小臉青白的可怕。
花想容離得她最近,她的音容表情,他看的清清楚楚,只是他依然不敢去直視她的眼睛,只能低垂着眼簾,舔了舔乾澀的嘴脣,說着乾巴巴的勸慰,“玉……姑娘,你……你還是想……想開些吧,男人嘛,總……總是要三妻四妾的,何況……何況是我們王爺呢?”
本來還有一句,‘你本來就是個嫁過人的寡.婦,湊合湊合就和王爺過不是挺好’,因爲在水玉面前,
實在有種說不出的壓迫力,令他壓根不敢說出這樣的實話來。
水玉很安靜,不吵不鬧,也沒有歇斯底里,只是依然維持着好像冰化般的樣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眼珠都沒轉一下,視線在花想容的身上,又好像穿透了花想容,不知道在看着哪裡,已經看不見血色的嘴脣動了動,聲音輕的好像被霧化了一樣,“剛纔不願當着我的面說,就是因爲這個原因。”
輕飄飄的聲音好像就要隨風淡去,聽不出一丁點兒的喜怒來,語氣更聽不出,她這是疑問,還是在肯定。
花想容沉吟了一下,僵硬的點了點頭。
忽而,水玉笑了,笑容像外面的飛雪一樣,又輕又柔,無聲無息,“好,麻煩代我,向他道賀一聲……恭喜。”
說完,她的步子,艱難的邁開,一步一步,離開了密室,離開了書房。
花想容望着水玉離開的背影,那單薄的,孤獨的,形單影隻的背影,令他憐香惜玉的心裡,產生了一抹心疼,忽然覺得自己剛纔那沒有說出口的勸慰幸好沒有說出口,因爲他現在才發現,這個玉姑娘,絕對是一個不會和其它女子共侍一夫的烈女——
甚至,在她身上,他隱約好像看到了,王妃的影子?
“不,這一定是我最近太操勞,所以眼花了吧?”花想容好笑的揉起了自己的眼睛。
走出前院,踏着一地的銀霜白雪,水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的南苑。
還不知道情況的白茶和桃枝見了滿身落滿了雪花的水玉,心急火燎的湊了上去。
白茶一邊給水玉拍落全身上下的落雪,邊抱怨,“玉姑娘您也真是的,怎麼出去也不拿個暖爐,瞧瞧您這臉和手給凍得,都快脫掉一層皮了!”
桃枝趕緊把暖爐拿過來,塞進了水玉的雙手之中,“姑娘,趕緊把手暖暖吧,再不暖一下,不定就要長凍瘡的!”
兩人的熱切暖不了現在的水玉,縱然手爐能暖的了手,也暖不了水玉現在那顆冰凍的心。
兩人忙活了大半天,見水玉半句話也沒有,木訥好像個水晶娃娃一樣冰冷無神,正覺得奇怪,以爲她不是病了,想詢問幾句時,水玉終於有了動靜。
“出去吧,我要歇息了。”毫無波瀾的四個字,**的從水玉嘴裡,機械的說了出來。
白茶和桃枝還有些躊躇不定,可水玉說完後,根本就沒有再理會兩人的意思,徑直轉了身,就走進了內室。
徒留一臉莫名的白茶和桃枝,在原地面面相覷。
剛進內室,水玉就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冰冷的地上,本以爲再也不會流淚的雙眼,一顆顆的晶瑩,就像斷了線的水晶珠子,啪嗒啪嗒,直往地上墜落,敲擊在地面的聲音匯成一曲,竟是別樣的動聽哀婉。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這呆在北苑,才熱熱鬧鬧打完一架的司馬和平陽夫妻二人,聽到了消息以後,火速就趕到了前院,直衝進了大廳。
秦管家睡不着,送走德福公公後,就拿着那捲聖旨,一直呆坐在大廳裡的一把會客用的太師椅上。---題外話---結局時間是下個月初八號,大家做個心理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