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嚇壞了綠柳清荷,兩人本來就生性膽小怯懦,又時常有靠近水玉的機會,都這麼些天下來了,水玉的聲音,再沒有比二人更清楚的。
懦弱的生物天生對強者有着本能的畏懼,兩個小姑娘本來就夠害怕水玉的了,現在卻還當場撞破了,秦管家原本讓她們兩個千萬不能讓水玉知道的這則消息,這當時就是腿一軟,雙雙跪倒在了地上,加之寒風拂過,弱小的身軀都顫抖的愈發厲害紱。
水玉見兩人嚇成了這個樣子,知道再問下去也不過只是在浪費時間,當即,大步流星的就往南苑外奔去。
終於反應過來的衆人,連忙一個二個的追了上去,“玉姑娘,王爺有吩咐,您不能出院子,不能啊——”
水玉不理會身後追上來的若干人等,她很心急,急不可耐的加快了步伐還嫌不夠,最終還是動用了身法武功,將身後的一干人等遠遠的甩開,不過半盞茶的工夫,就到了議事的前院大廳。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料到秦管家和花想容不會坐以待斃,自然會早早做好所有可能會發生的準備,於是這果不其然,就在廳堂前的空曠院子裡,看到了站在飛揚大雪下,好幾百的整裝待發之人逼。
其中,有影衛,也有士兵和親衛。
不過,他們現在都是在院子裡安靜的站着,並沒有任何的動作,一個個的,彷彿雕塑人,一動不動,也不畏懼寒冷的,被一直就沒停過的鵝毛大雪洗禮着。
水玉匆匆掃了這些人一眼,腳下一轉,徑直往廳堂內而去。
門口有四個門神一樣的高大親衛,見到來勢洶洶的水玉,有片刻的怔愣,旋即,就恢復了不苟言笑鐵血冷漠的士兵模樣,紛紛使出手裡的武器,擋住了還要進去往裡面衝的水玉。
“讓開。”水玉冷冷的吐出兩個字。
四人當中的小隊長,果斷乾脆的直接拒絕,“不行,秦總兵有吩咐,誰也不能進。”
水玉眉尖一蹙,“那就別怪我動手了。”
言罷,手腕一翻,掌風就要往四人身上打去。
“且慢——”吱呀一聲,廳堂的大門被拉開,秦管家當先走了出來,對四人一個眼色過去,四人便敏銳的感知到,乖乖的退了下去。
水玉隨之趁機往秦管家走去,“到底怎麼一回事。”
秦管家下意識的往身後方向的廳堂內看了一眼,神情倍加謹慎了幾分,回首時,便朝水玉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玉姑娘,我們還是書房說話,更爲合適。”
水玉見秦管這般把自己當外人一樣的態度,心裡有些不舒服的揪了一下,可轉念一想,自己現在早就不是當年的燕王妃了,而想必現在聚集在廳堂裡的都是燕楚那廝的麾下骨幹,她一個沒名沒分的陌生女子走進去,怕是要被那些人給轟出來的。
如此一想,雖然心中仍有不快,但總算好了一些,自然也沒有拒絕秦管家的道理,“好。”
秦管家領去的書房,是他這個燕王府大總管的書房,因爲向來都是在前院處事,所以書房的位置,就在廳堂的隔壁。
進到書房內,秦管家把書房的門給關了起來,伸手示意讓水玉坐下。
水玉沒有那個心情,一開口就直奔主題,“我只想知道,皇宮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燕王,爲何會被皇上軟禁了。”
秦管家嘆了口氣,一手拄着柺杖,一手負在背上,人一下子彷彿蒼老了十歲,“具體的,老奴現在也不得而知,當時,無極宮裡的,都是大燕的文武百官,除了在還在裡面侍奉酒水歌舞的宮女舞姬,還有太監,根本再沒有了旁人,阿容當時沒有被允許進入宮宴,是事後,只是看見王爺被錦衣衛押解軟禁的場面,因爲一時情急,所以早早的回府稟報,讓我們早做準備,後面的消息,還要看晚上,待無極宮宴結束,派探子去些自己人那裡獲悉消息了。”
“還要這麼久。”水玉皺眉,有些不滿,她冷淡的臉上看不出旁的情緒,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是如何的猶如烈火烹油。
秦管家看了她一眼,對此也表示無奈的搖頭,“姑娘別擔心,皇上還不會對我們王爺如何,至少,不會愚蠢到這麼堂而皇之的在皇宮裡,對王爺下手。”
水玉想反駁誰會擔心那個混賬的話,沒能說出口,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半個字,少頃,才話鋒一轉,“這點,您或許說的太滿了些,要知道,其實在很多時候,敵人來暗的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光明正大,來名正言順
的。以他那個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
驚覺自己說的太多,說的自己好像很瞭解燕楚那廝似地,水玉就懊惱的險些咬掉自己的舌頭。
秦管家把水玉說了半截的話和小情緒看在眼裡,並不點破,當作沒看到一樣,很自然而然的把水玉的話順了下去,“誰說不是呢,老奴別的不擔心,就怕王爺遇事兒脾氣一上來,就犯軸犯糊塗,許是本來小打小鬧的事情,偏偏就要被他給越鬧越大了。”
水玉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這些天的相處,她也算是摸清了這男人本來面目。
霸道自私,任意妄爲,狂妄自大,還很自以爲是,最喜歡妄自揣測,妄加定論,就拿昨兒個晚上的事情,他要不是懷疑她和司馬怎麼怎麼樣,至於搞的天翻地覆,還讓親衛拿着刀劍把她和司馬押回南苑麼?
十足的小家子氣,心胸氣量,簡直比女人還小!
念及此,這明明是一件讓人生氣的事情,不知道爲什麼,這突然想起來後,水玉竟覺得有些想笑。
強忍住笑意,她斂了斂心神,輕咳一聲,“那我們現在要做的是……。”
“等。”秦管家苦笑,送給水玉這樣一個字。
水玉眸色一動,而後,一眨不眨的看向秦管家,“什麼準備都做好了?有把握嗎?”
秦管家回視水玉,目不斜視,眼神篤定,“姑娘放心,王爺可不是一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有管家這話,我沒有任何不放心的。”水玉這纔像卸下了一身包袱似地遊行者,緊繃的情緒一旦鬆懈,就像一灘爛泥似地,直接倒進了秦管家那把常坐的太師椅中,面露疲憊。
今天可謂是驚喜交加,這樣大起大落情緒,對於她這個身體纔剛剛有起色的傷患病人而言,幾乎快要耗盡了所有的精氣兒。
秦管家見她臉色不好,忙關切的詢問,“玉姑娘,是不是身子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讓明大人過來看看?”
水玉閉上了雙眸,擡手揉着眉心,“好,順便讓白茶那丫頭,給我備些吃食過來,溫補些的最好。”
等待是一件非常漫長而可怕的事情,這點,對經歷過無數種等待的水玉而言,深知等待中,最需要的是什麼。
——精力,體力。
以不變應萬變,不管屆時出了什麼問題,她都能以最佳的身體和精神,來應對所有的事情。
深夜。
皇宮內院,乾坤宮。
乾坤宮本乃先帝議政之用,待先帝殯天以後,新帝寢宮從白露殿移至甘露殿,爲了早朝議政便捷,便連着乾坤宮也搬至了璇璣宮,至此,這乾坤宮就成了一座無人問津的空殿。
燕王被軟禁此地之後,不吵不鬧,安安靜靜的呆在了宮殿中,漫無目的悠悠推着座下的輪椅,在宮殿裡從外到內的移動着,面目中,都帶着懷念的神色。
縱然親疏遠別,他從小就被自己的親生母后逼迫的不得不在年僅十歲,就離宮參軍,征戰沙場,馬革裹屍,並不像常年都在宮中,成年後也能定居京都的其它兄弟姊妹,不能常伴父皇母后身邊,承歡膝下。
但是,他的父皇卻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即便他遠赴沙場,父皇總會讓人送信給他,每每生辰之時,父皇也不會忘了讓人捎帶禮物給他,而他其實心裡很明白,如果不是父皇在後爲他安排諸多事宜,光憑平陽郡主的父親,一個鎮國將軍的幫襯是遠遠不夠的,何況,還有他的好母后屢屢在背後從中作梗,對他進行打壓。
也是那時,他才漸漸的明白過來,父皇這樣暗中的扶持他,分明,就是有將皇位讓他繼承的打算。
很奇怪,他是有野心,但他的野心從來不在朝堂上的爾虞我詐上,而是和諸國的無數大將一樣,志在四方,爲天下一統——
所以,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當皇帝,不喜歡那個人人都在搶奪的位置,更不喜歡勾心鬥角的那種生活,如果能讓他選擇,他寧可光榮的戰死沙場。
所以,他註定是會讓自己的父皇失望的。
望着面前空無一物的檀木長桌,燕楚苦笑,伸出纖長寬厚的大掌,一點點的摩挲着光滑桌面上,淺淺紋路,“父皇,兒臣已經盡力了,不要怪兒臣。”
中毒回城後,那時,他確實已經做好了送自己的親弟弟,太子煜下臺的一切準備,沒想到
,卻得了雪兒這樣一個意外。
或許,正如很多老人所說,當人快要死的時候,總會變得多愁善感,變得心慈手軟,變得,很沒有安全感。
也是娶了雪兒之後,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累了倦了的時候,最終的歸宿,就是一個家。
而家,需要愛自己的,自己所愛的人,共同組成。
所以,從他有了這個念頭起,他就已經認定了她,愛慘了她,再別無所求……
“不知敝人的來到,可有叨擾到燕王殿下?”
溫和如綿綿春風的聲音,輕飄飄的,灌進了乾坤宮。
燕楚循聲望去,但見一個身着藏青長衫,五官儒雅,留着三尺長髯的中年男子,閒庭漫步般走了進來。
“如今本王已是階下之囚,大祁使臣莫不是想來嘲笑本王。”燕楚嘴角扯出一抹譏誚的弧度,視線別了開。
這中年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適才在畫沙公主身邊,那位陪同公主前來大燕議親的大祁國使臣。
不管今天這件事是早有預謀,還是純屬巧合,他都不會對大祁和大祁之人,有半分的好感,何況,還有個大祁的攝政王,一直不死心的在對他家媳婦兒垂涎三尺!
就算是最好邦交友國選擇又如何,他就是不喜歡,更沒必要給他們任何的好臉色!
“燕王言重了,您將是我大祁的駙馬,我大祁自是希望燕王能越發的蒸蒸日上纔好,又怎麼會欣然看到燕王落魄呢?”中年男子搖頭笑了笑,對燕王的無禮,沒有半分的放在心上。
燕楚眯起了眼睛,冷笑,“使臣這話是什麼意思?本王縱然是個沒了實權閒置王爺,可到底還是個一品親王,你們大祁卻在盼着本王蒸蒸日上?”
誰不知道,一等親王的上面,不正是那把龍椅——
這大祁人這樣期盼,分明就是暗含要鼓勵他燕王造.反之意!
“如果燕王想,又有什麼不可以?”中年男子挑眉含笑。
“本王不想。”燕楚冷哼,“若大燕再起內戰,然後就好給你們其它三國趁虛而入的機會,讓你們以逸待勞?做夢!”
四年前的內戰,對大燕損耗不小,如今大燕在這四年裡,纔有了起色,而倘若再生內戰的話,必然就會遭到內憂外患的連鎖反應,到時候他們兩兄弟還在爲那把龍椅爭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其它三國就剛好可以趁着這個時機趁火打劫,三面夾擊吞併大燕——
屆時,大燕便真的是窮途末路,國破家亡!
這麼蠢的事情,他怎麼可能會去做!
中年人還是無聲的笑,在燕楚一旁,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燕王如何想大晉和大溱,敝人都覺得是理所應當,可我大祁乃大燕相輔相成的同盟友國,燕王何必要如此忌憚?大燕若是倒了,對我大祁又有何好處?屆時,無疑是自尋死路,給予大溱大晉好聯合吃下我大祁的機會。我大祁在燕王您的眼裡,就是這般愚魯之輩麼?”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樣的至理名言,本王可懂的很。”燕楚掀了掀眼皮,不可否認,這個使臣分析的很有道理,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有對大祁放鬆警惕的覺悟,尤其,還是在雲頤那個小白臉手中掌控的大祁國!
這次,中年男子並沒有反駁,甚至還很贊同的點了點頭,“燕王說的也是,所以,我大祁才千里迢迢而來,就爲與您履行契約,進行和親,好讓我大祁與大燕,更加的緊密相連,不分彼此。”
燕楚頓悟,偏頭看了一眼中年男子,似笑非笑,“如果使臣是來勸本王履行和親婚約的,那就還請使臣從哪來,回哪裡去。”
說到這,燕楚又話鋒一轉,語帶戲謔,“當然,本王好心建議,如果想用和親的手段來加進兩國的關係,本王以爲,與其讓公主和本王和親,倒不如,直接與本王好弟弟,大燕的國君和親,才更爲的恰當合適。”
中年男子一愣,繼而哈哈笑了起來,“燕王的提議確實不錯。”
在燕楚眼放異彩時,中年男子又話鋒鬥轉,一臉遺憾的望着燕楚,“只可惜,和親庚帖上,可是紅紙黑字,寫了燕王您的名字。”
燕楚頓覺有種被戲弄的感覺,心生懊惱,“契約是死的,人是活的,大不了讓你們大祁國主改一改,又會怎樣!”
中年男子雖未生氣,但聽到燕楚這番怒氣衝衝的話以後,臉色攸的一變
,變得落寞而惋惜,“只可惜,契約是死的,人……也早已故去。”
燕楚一愣,繼而,猛地轉頭看向中年男子,大手一伸,一把就揪住了男子的衣襟,有些歇斯底里,“你什麼意思?你們大祁國主怎麼可能……。”
“於三日前,就已殯天故去。”中年男子接話,幽幽嘆息,“爲穩住大祁國中形勢,並沒有對外宣告發喪。”
“怎麼會這樣……這麼會這樣!”燕楚一臉難以置信,緊揪着中年男子的衣襟,不住的搖晃。
如果大祁國主也死了,那就等於這一紙婚書,就是牢不可破的死局,他已經成爲困死局中的甕中之鱉!
中年男子任由燕楚發泄着,直到燕楚漸漸安靜了下來,雙手頹然的從他的衣襟滑落時,他這纔不緊不慢的,把一張信箋,遞到了燕楚的面前,“這是攝政王,要憋人交給燕王您的。”
燕楚很是失魂落魄,本不想關心這些沒什麼要緊的事情,可轉念一想,只要一想到此次事件,雲頤該死的可能就是後面的罪魁禍首,燕楚就猛的一把奪過信箋,拆開了看。
雪白的信紙上,寥寥數字——如果不想再重蹈當年覆轍,兩個選擇,讓她再次主動離開,或者,你親自送她離開。
“開什麼玩笑!”看到這簡短的幾個字之後,燕楚瞳孔一縮,從進入到乾坤宮的第一次驚恐,開始在他臉上浮現。
信中所說的那個她,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說的是誰。
而這不管哪個選擇,他都不可能接受,也不能接受!
嘩啦幾聲,燕楚把信箋兩三下撕得粉碎,咬牙切齒的握緊了拳頭在輪椅的扶手上一砸,“該死!”
中年男子見到燕楚這個反應,彷彿是意料之中一樣,並沒有詫異,也沒有過多的表情,依然的從容不迫,“如何,燕王您的考慮。”
“讓你們攝政王給本王滾一邊去,我們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他一個外人插手!”燕楚怒不可遏。
一個兩個都要拆散他們,他偏不讓他們如願!
中年男子吊高了眉角,“那您的意思是……。”
“本王絕不會娶你們的狗屁公主,絕、對、不、會。”一字一句,燕楚從牙縫中擠出,帶着與他凝視中年男子的眼神,堅定的令人發怵。
“燕王,您可想清楚了?”中年男子擡手抖了抖燕楚剛纔把他揪的凌亂了的衣襟,一臉鄭重其事,“不用我們這些外人說,您也應當明白,如果您不答應,可不僅僅只是違背大燕先帝遺旨,得個小小的大不敬之罪而已,若您的好皇弟,大燕的帝君只要想,完全就可以給您安上一個不尊聖意,不顧兩國邦交之好,不顧兩國黎民生死,企圖禍亂朝綱的國之重罪——屆時,就算您是大燕人人稱頌的戰神大將,也會在一夕之間,成爲人人唾棄的大燕國罪人,而大燕帝君,就可以名正言順,讓您淪爲階下死囚。”
燕楚臉色鐵青,眸沉若水,眼神,依然堅定不移的與中年男子四目相對,“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