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傳有言:殘月當空之時,一隻鰻魚溜到了一片岸上,不,不是一片,而是一千片。
謠傳有說:鋒利的爪子在城市的鵝卵石之下緩慢地挖掘,有人看到一條龍,在銀色和黑色的天空中盤旋。
謠傳有聞:有人聽到一隻惡魔在山內的血泊中尖叫,它的主人,在黑暗中失去了幾百柄握在手中的匕首。
謠傳有知:一個僞裝貴族的女人,給了那些素不相識的客人一次值得銘記的祭祀……
翻看着手中由佛萊恩的學徒送來的信,其中一定隱藏了什麼東西,迪恩可以確定這一點,他悻悻地盯着壁爐,右手拿着一大杯山羊奶,左手拿着一大片表面裝滿餡料的發酵烤餅。
爲什麼白恩還沒有消息傳來?當法塔林協會的會長阿門加農在開會時坐到他旁邊的時候向所有人問過同樣的問題,但是沒有得到答案。相反,阿門加農從參會者那裡得到的只有令人惱怒的故作矜持。而現在,他又一次在兩人獨處的時候問出這個問題。
好吧,並不是完全是兩個人,迪恩向旁邊瞥了一眼,可以看到一直跟在阿門加農身邊,幾乎永遠不會引起人們注意的‘核桃’。謠言總是很詭異,甚至有人開始說核桃法師是阿門加農的私生子。
迪恩咬了一口大餅,咀嚼聲從他的嘴裡傳出來。
阿門加農伸出腿,嘆了口氣,“這個時間吃飯很奇怪。”他說道。
“最近我的所有時間點都很奇怪。”迪恩在大餅背後說道,然後喝了一口羊奶。
“我不知道現在到底都有什麼東西攪和了進來。”阿門加農自顧自地說道。
“你是指佛萊恩的預言?”迪恩晃了晃手中的信,“我對第一條或許能做出解釋,考慮到這一點,佛萊恩的預言也許和協會的成員有關。”
“你是指和我們有關?”阿門加農皺起眉頭說道。“解釋一下第一條內容。”
“鰻魚可能是在指我手下的密探們,我不久前剛把他們送到海對面。”迪恩淡淡地說道,“至於第二條,我們控制的城市只有法塔林城,如果哥布林城也算的話,只有兩座。爲了安全起見,塔圖加港也可以算進來。我們正好可以派人調查一下,名義上可以說爲了清理平時無法照看的區域。至於龍,我們只能加強防備。”
“後面兩條呢?你有什麼想法?”
“第三條,也許我們可以給島上的矮人提個醒,讓他們留意下。至於第四條,島上的貴族女人並不多,而我能第一個想到的是——”
“不可能,”阿門加農打斷了迪恩的話,雖然他第一時間也是隻想到了夜梟留下的那位寡婦萊昂諾爾。
“那我想不到其他人了,不過我會讓我手下人留意的。”迪恩不置可否地說道。
“會不會——”阿門加農有些猶豫,“這些預言並不是和我們有關?”
“也許。”
阿門加農長長地嘆了口氣,發現迪恩並沒有給他提供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沒必要嘆氣,這些東西除了佛萊恩之外…我懷疑他自己也解釋不了,否則爲什麼他把自己關在法師塔裡。”
“這不怪他,”阿門加農帶着一絲悲傷地語調說道。
“是啊,是啊。這要怪就怪該死的夜梟。”迪恩沒好氣地說道。“自從他死後,佛萊恩根本不離開他的法師塔,黑麋鹿則沉迷於他的家庭之中,白恩如果不是他徒弟傳回來了消息,我們甚至以爲他也死了。現在他還玩起了失蹤。”
迪恩感到阿門加農的目光盯着他,但他仍然盯着壁爐,“我本來有個計劃的,”他說,“但是不了了之了。”
阿門加農哼了一聲作爲回答。
迪恩吞下一口羊奶:“佛萊恩、白恩那些傢伙僅憑直覺行事。我也是。”
“那對我們毫無益處。”阿門加農又哼了一聲。
迪恩轉過椅子,面對着阿門加農:“第三條預言也許和白恩有關,法爾海姆說他前往卡斯勒夫,那邊似乎有足夠的山。”
“爲什麼佛萊恩會預言白恩殺了一隻惡魔?”阿門加農問道。
“爲什麼不是惡魔殺了白恩?”迪恩反問道。“預言後面說它的主人失去了幾百手下。以白恩的實力來看,似乎很有可能。尤其是那個惡魔是真正的惡魔的話。你還記得他臨死會釋放的那道法術吧?”
阿門加農並沒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他纔開口問道。“你仍然相信我們會失敗嗎?”
“你說呢?”迪恩反駁,“我似乎記得那不是我該管的事情吧,阿門加農。就我本人而言,我並不關心我們是否成功。無論怎樣都會有一場戰鬥。我懷疑你在試圖想辦法避免這個。很明顯,你在考慮我們要完成目標的相關事務時智商嚴重不足,尤其涉及到關於我們其他人的時候。”
迪恩放下杯子,繼續說道。“夜梟不是我們之中第一個死的,白恩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死的,如果他真的死了的話。我們的敵人不會因爲這些而受影響,你太放任其他人了。黑夜教會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實力。它會無視力量,直到它出現爲止。然後,它會站在自己的角度用一切打擊你。”
“而你則等待着一切發生?”阿門加農皺眉,“那將會毀滅這座城市,將會有成千上萬的人死亡。是否這跟你完全沒關係,迪恩?只要你最後能贏。”
一個殘酷的笑容掛上了迪恩那薄薄的脣角,“非常準確的評估,阿門加農。然而,在這種情況下,黑夜教會也許會想要法塔林城,甚至法塔林島完好無損,而我可以阻止這一點。不過毀滅城市以阻止她達到目的實在是太簡單了,我可以在兩週之前就做到。不,我想要達法塔林島保持現狀。但是不能讓黑夜教會得逞。阿門加農,這就是我想要的勝利。”他那雙眼睛盯着阿門加農,“否則我不會把這條消息告訴你。”
阿門加農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除非你打算背叛。”
迪恩沉默了一陣,盯着他放在腿上、緊握成拳的雙手。“阿門加農,”他輕聲說,“任何一個長期擔任指揮官的人都明白,背叛是從己方中孕育出來的。一旦選擇了立場,無論是對敵人還是盟友,它會成爲你麾下士兵們一個合理的選擇。從最低等的尋求晉升的士兵,到私人護衛、軍官或者法師。任何人都知道我們幾個人之間的關係,阿門加農。如果我背叛了,我將不能保持我在協會之中的地位。以及公正性。”
阿門加農笑了,“誰敢挑戰你的權威呢,迪恩?”
“你的徒弟是其中之一。”迪恩馬上回答道,然後瞥了一眼站在陰影中的核桃,“不是你這個徒弟,另外一個,那個叫紅狐狸的傢伙。說實話,我不知道爲什麼你的徒弟都是這樣的名字。還有就是我的四個手下的法師。甚至法爾海姆,那些密探,法塔林城中的居民。都會用自己的想法去判斷我。我還能想到其他的人,阿門加農,許許多多。”
“所以,恐懼讓你有所節制,是嗎,陰影之王?”
迪恩皺起了眉頭。“這個頭銜是那些以爲我值得崇拜的傻瓜叫的,我建立了一個組織,影子秩序,把敵人矛頭吸引到它身上。它在這點上表現的很好,但在其他方面仍然會對我造成一些困擾。我不喜歡它,阿門加農。不要再讓我聽到。是恐懼讓我受到控制麼?不,就恐懼那點力量,跟我完全不匹配。是責任。”
迪恩的眼睛從核桃身上移開,它們仍然死盯着他的雙手,“你對你的協會,你的城市有責任,阿門加農。它推動着你,塑造着你。而我也不例外。法塔林島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家園。我們正在發展壯大,但我們也隨時面臨毀滅,阿門加農。如果你看到我和法爾海姆從世界各地收集到的每一條消息,你也會認爲世界隨時都會被毀滅。”
迪恩頓了頓,似乎打算換個話題方向。“似乎沒有任何偉大的理由足夠讓我們的人民重新熱愛生活。我試過了,但是鼓舞人心從來都不是我的天賦。即使黑夜教會都不足以讓我們奮起抗爭保衛自己——直到我們被逼到絕境。我們仍然在這個世界上仍然弱小。而死亡的最好形式就是死於戰爭。”他的手從腿上滑了下來,“夜梟的死告訴了我這一點,想象一下,你的身體已死,而你的名聲還活着。不止十年,不止五十年,而是上千年。”
迪恩猛地站了起來,他俯身看着沉默的阿門加農,笑了笑,像是一把匕首刺痛了阿門加農的心。“是責任束縛了我,而責任本身就是空洞的。這樣就足夠保護我們,法塔林協會延續麼?僅僅是保護他們延續?我該讓法塔林島徹底封閉嗎,我們住在這裡,沒有任何冒險,任何威脅?那麼,那時候我要如何讓它延續?一段歷史,一種特殊的理念?”他聳聳肩,“普通人對歷史和理念毫無興趣。他們的靈魂安靜、空洞而絕望。這些留在世間的東西值得保留麼?我不這麼認爲。”
阿門加農無法立刻作出回答,迪恩描繪的畫面是阿門加農無法理解的,雖然它那痛苦的哀號觸動了阿門加農的心。
“那麼,你之前跟我說的關於黑夜教會的消息,他們打算進攻法塔林島的消息,是誰提供的?”
“一個想加入法塔林協會的煉金術士,他帶來了一個屬於黑夜教會的…禮物。一位高級法師。”
“可信嗎?”
“相當可信,那個法師你也認識,叫做比盧普斯。”
“哈,”阿門加農沒想到會是這個人。“你確定不是某種計謀嗎?”
“我想是的,從比盧普斯的表情來看,他並不知道自己是被出賣的。”
“那個煉金術士叫什麼?”阿門加農思考了會兒問道。
“達肯洛爾。”
“實力呢?”
“我猜或許正好可以替代尼古拉斯-布萊梅的位置。不過我先給他在施法者學院找了個導師的職位,方便我們觀察他。”
“很好,”阿門加農用手指輕輕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說道。“那麼,你的計劃是什麼?”
“比盧普斯知道的不多,這很正常,黑夜教會內很少把不同的人之間的任務相互透露。不過從他了解的內容來看,黑夜教會似乎打算利用海盜幫他們運送一支隊伍提前登陸,然後讓海盜們偷襲港口。我猜他們打算趁亂解決掉我們幾個人。”
“然後讓活下來的人猜測這是因爲協會高層內有內奸,通過不斷地猜疑來消耗我們?聽上去確實很像黑夜教會的風格。”
“是的,而且我只能暫時確定高層中沒有奸細。至於計劃,如果說讓所有高層多攜帶保鏢,並且加強法塔林城和塔圖加的管理。還有派奈特斯卡去把所有試圖接近法塔林島的可惜船隻解決掉也算是計劃的話。那麼我的計劃就是這個。”
“聽上去…”
“太簡單了嗎?”
“是的。”
“事實上,考慮到法塔林島漫長的海岸線,即使可以登陸的地方並不多,我們恐怕也很難防備對方登陸。”
“好吧,我會讓核桃去私下通知他們。”阿門加農嘆了口氣說道。“你覺得應該帶多少護衛比較好。”
“五個,十個,二十個,越多越好。”
“你打算讓所有人都帶一支隊伍到處走嗎?”
“是的。”迪恩點點頭。
阿門加農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還是嘆了口氣,沒有說出來。
“我會讓他們每個人至少帶五個護衛,你負責加強協會和城市的警備。”阿門加農最終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