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接近黑色駁船時,白恩發現了一個新問題。他們的小艇在水裡很低,但駁船的舷側很高。如果是在平地上,攀爬起來可能很簡單,但在兩艘在水面上上下襬動的船隻上,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他向格雷羅根提到了這一點。
“別擔心,”矮人說。“我有一個計劃。”
“現在我有點擔心了。”白恩喃喃自語道。
“你說什麼,人類?”矮人看上去近乎暴怒。
“沒什麼,”白恩扭過頭否認道。
“拿上那盞燈籠,我叫你的時候,你就準備行動。”
小船漸漸漂到與駁船接觸的地方。就在這時,格雷羅根跳起將他的斧頭砸向了駁船的一側。它砍得很深,一直固定住不放,格雷羅根用它把自己拉了上去,直到他到達一個舷窗位置。
“真是非常隱蔽的計劃。”白恩沒好氣地說道。“既然這樣,爲什麼不歡呼一聲表示你的到來呢?”
另一次猛擊使得矮人從船舷上爬了上去。他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然後先放下斧頭,斧刃朝上。
“抓緊,”格雷羅根吼道。白恩跳了起來,用右手抓住斧頭柄,另一隻手拿着燈籠。格雷羅根單手握着斧頭,顯然毫不費力地舉起了它,儘管白恩很重,用力的角度也不舒服。他把斧子向船這邊的一側掄去,把白恩也帶了起來。白恩落在甲板上,被矮人剛纔表現出的驚人力量驚呆了。
“像我們預期的一樣,”白恩一邊站起身,一邊說着,然後歪頭對着甲板上那一大羣擠作一團的老鼠人擺擺頭示意了一下。
“很好,”格雷羅根說道。“正好我需要做點運動。”
斯凱奇心想,那是什麼?他聽到一聲巨響和木頭斷裂的聲音。那些蠢貨又把船撞到沙洲上了嗎?他是不會放過他們的。他們聲稱自己是經驗豐富的水手,即使在人類船隻上當船員也不成問題。到目前爲止,這種情況還沒有得到證實。
如果他們的愚蠢行爲危及這次任務,伊薩克-格洛特會把他們撕成碎片,在他們臨死之前吃掉他們的內臟,但這種想法並沒有給斯凱奇帶來任何安慰。他知道自己將是馴獸大師懲罰盛宴上的第一道菜。
當斯凱奇聽到船員們驚慌的尖叫聲,他知道這比擱淺還要糟糕。肯定是他們被一支人類巡邏隊發現了。他詛咒那些讓人類發現他們的壞運氣。那肯定是百萬分之一的概率。現在他真希望自己當初帶了幾個食人魔鼠來。他之沒有這樣做,因爲他擔心他們的吼聲和低嚎會暴露出船的位置,但現在看來這已經無關緊要了。
他一方面想噴出一股恐懼的氣味,但另一方面,他又有責任照顧好自己的實驗品。他從船艙跑進貨艙。在他的周圍,大量的老鼠在它們的籠子裡掙扎,不顧一切地想要自由,想要吃東西。斯凱奇看到它們眼裡流露出野性的飢餓慾望,很高興自己身上浸了一種沼澤地帶的蟾蜍油,他知道他的創造物會對這種油感到厭惡。
聽到上面傳來可怕的屠殺聲,斯凱奇迅速開始打開籠子。這羣飢餓的老鼠貪婪地成羣結隊地爬上跳板,朝它們活着的、呼吸着的食物走去。
白恩使勁地甩出燈籠。它的火焰在空中熊熊燃燒。眼前被火光閃得眼花繚亂的老鼠人向後一跳,暫時失明瞭。白恩趁亂用劍刺穿了它的喉嚨。
甲板上已經沾滿了鮮血和腦漿。棄誓者在他身後留下了可怕的毀滅之路。他的斧頭把十幾個老鼠人砍成了沒有四肢的屍體。不過白恩周圍的屍體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風魄’的鋒利程度每一次都讓他驚訝,它不光輕鬆地割開毛皮和肌肉,甚至連骨頭都能輕易地切斷。這讓白恩不需要太注意去攻擊關鍵部位,也不用花心思去考慮從哪些位置進攻可以更好的切斷對方的肢體。只需要不停地揮砍便可以了。
不過對於白恩和矮人的恐怖程度,這些老鼠人有一個極其明顯的表現。其他的老鼠人有的向後逃跑,有的從船的一側跳出去,只是爲了躲避矮人。白恩則跟在矮人在後面移動,殺死那些試圖包抄矮人的老鼠人,並把垂死的那些從他們的痛苦中解救出來。
不停地揮舞長劍,讓他的心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他的劍柄在他的緊握中被汗浸溼了,但他並不像平時在生死搏鬥時那樣擔憂並且總是需要思考下一步的進攻計劃。與他參加過的一些戰鬥相比,這一次戰鬥相對容易。事實上,太容易了,這點反而很可疑,考慮到船上應該有一些可怕的武器。
他告訴自己,即使戰鬥相對容易些,也不會有太大的區別。他跳到一邊,閃開一個老鼠人的水手扔過來的刀,接着向前衝去,要再刺穿一個老鼠人的心臟。但白恩同時也告訴自己,對方只需要一次幸運的攻擊,他就會死去,就像一個食人魔鼠把他撕成碎片一樣。
集中精神,他命令自己——然後他在恐懼地停下腳步,因爲一大堆毛茸茸的東西開始從貨艙裡涌出來。
斯凱奇偷偷爬上樓梯,凝視着外面可怕的暴力屠殺的現場。一個巨大矮胖的矮人揮舞着一把巨大的斧頭,殺死了一半的船員,似乎正打算屠殺另一半。在這一過程中,他得到了一個高大的,黑髮人類的幫助,他一手拿着燈籠,一手拿着一把邪惡的劍,那柄劍偶爾會發出一道光,被擊中的鼠人就會渾身抽搐地倒地。到處都是那些致命的老鼠,它們正在啃咬着死去和奄奄一息的鼠人的屍體。
斯凱奇當場僵住了,尾部的腺體噴出一股恐懼的氣味。他的爪子緊緊地抓着最後一個籠子,裡面有幾隻驚慌失措的老鼠,拼命地想擺脫他毛皮上油漬的臭味。斯凱奇認出了入侵駁船的那兩個人。在鼠人圍攻海德堡的隊伍中間,他們已經成了某種黑暗的傳說。這就是連陰溝行者都沒能殺死的那可怕的一對傢伙,他們擊潰了斯克瑞的工程術士,據說即使是先知坦古爾也不敢再見到他們。他們是可怕的鼠人殺手——他們就在這裡,就在這艘駁船上!
斯凱奇不是戰士,他知道在上面的戰鬥中他對鼠人毫無幫助。即使是這些致命的老鼠也有可能無法戰勝這一對看似不可戰勝的組合。因此,他顯然有責任帶着最後剩下的老鼠逃走,把它們保存起來,以備將來再次使用。
於是他想了想,然後把籠子高舉過頭頂,跳進了漆黑的水裡。
白恩看着越來越多的大老鼠從貨艙裡涌出來。他們密密麻麻的眼睛裡有一種飢渴和瘋狂的神情,這使他感到害怕,使他剛到後背發緊發麻,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老鼠人的秘密武器。其中一頭兇猛的大塊頭撲向他。他感到它的爪子在他腿上非常令人討厭地亂竄。他猛衝擡起腿,把那隻野獸踢得四腳朝天,然後跺着腳,感到腳後跟下面又有一根脊柱碎裂了。
他看了看格雷羅根。矮人砍下了另一名老鼠人船員的腦袋,鮮血噴涌而出。在這個可憐的屍體落地之前,越來越多的大老鼠從上面爬過。
這時候,有什麼東西從上面掉到白恩身上了。他感到有爪子在他的頭髮上亂抓,尖利的小牙齒咬住了他的耳朵。一股動物的惡臭充斥着他的鼻孔。他放下燈籠,伸手去抓那隻老鼠,感覺到毛下的肌肉在蠕動。當他想把那東西扔到船舷另外一邊的河裡時,它的尖牙咬住了他的手指。他使勁甩了甩手才甩掉它。
越來越多的老鼠從上面掉下來或從甲板上猛撲過來。這讓白恩覺得自己好像置身於一場毛皮漩渦的中心。格雷羅根跺着腳,又踏又踢,但他那裡也是一樣的。老鼠太多,也太兇猛,無法戰勝。如果他們留下來,必定會被咬得千瘡百孔,死得極其可怕。
“我敢說,對於一個棄誓者來說,這不是一個偉大的死亡!”白恩喊道。
“把這該死的老鼠窩燒了!”對面傳來了一聲更加氣急敗壞的回聲。
“什麼?”
“把它燒了,讓我們離開這該死的地方吧!”
白恩環顧四周,看到了那盞燈。他把它撿起來,用盡全力扔到甲板上。燃燒的燈油濺得到處都是。白恩常常聽傑戈-羅斯船長說,一艘船上發生了火災是多麼危險。畢竟,它們是用木頭造的,用易燃的瀝青密封起來的。而‘飛翔羚羊號’這艘魔法船如果發生火災會造成什麼後果,更加不敢想象。白恩從沒想過他會對這一事實心存感激,但他現在肯定會的。火焰開始閃爍,在他周圍跳舞。
他聞到了燒焦的毛皮和肉的氣味。到處都是吱吱叫的老鼠四處逃竄,它們的毛冒着煙,熊熊燃燒着,試圖逃離熾熱的火焰。有一些從船頭跳下水,像流星一樣一頭栽進水裡。另一些則以加倍的憤怒繼續着它們的攻擊,彷彿下定決心要拖着什麼別的東西跟它一起死。
白恩認爲這就是讓他們離開的信號。
“該走了!”他朝格雷羅根喊道。一股熱浪向他襲來,燒焦了他的頭髮和眉毛。
“嗯,人類,我想你是對的。”
白恩把劍收回劍鞘,轉過身,從側面跳了下去。他掉進了水裡,老鼠在他周圍像冰雹一樣亂落。在感受過燃燒着的船上的熱氣之後,感到冰冷黑暗的河水衝擊着他的頭,這幾乎是一種解脫。他擺動雙手,然後踩了踩水,讓頭露出了水面。
他可以看到四周都是小船,他們過來看火災。他與劍鞘的重量作鬥爭,讓自己遊向最近的船隻。
白恩渾身溼透,悶悶不樂地坐在碼頭上,眼睛睜得大大的。到目前爲止,還沒有格雷羅根的蹤跡。自從他跳入水中後,他就沒見過格雷羅根。他想知道矮人是否會游泳。即使他會,難道他不可能是爲了抓住他那把珍貴的斧子而淹死的嗎??確切地說,這並不是他所渴望的光榮的死亡。
白恩的衣服溼了,牙齒開始打顫,但他仍然坐在那裡,希望自己能喝上幾杯格雷羅根早些時候喝過的杜松子酒。白恩對那件本該在黑駁船上的武器感到好奇。他現在知道他永遠也查不出那是什麼東西了。那艘駁船現在是一艘徹底被燒燬的殘骸,停在河底。把白恩救上岸的船伕們一直停留在河道中央,眼看着船被燒成灰燼,然後接受了一小把銀幣,作爲把白恩送到岸上的報酬。
這時,白恩警惕地向右邊望去,在那附近傳來了溼漉漉的拍打聲。在那裡,一隻飢餓的大老鼠從船上逃了出來。它從河岸邊的階梯爬上河堤,抖幹身上的毛,像只狗一樣,然後小跑着離開碼頭。白恩看着它離去,發現自己竟然第一次知道老鼠會游泳,而且可以遊這麼遠。
白恩一度考慮過重新找到那些船伕,然後到河裡去尋找矮人。他知道這將是一個徒勞的努力;雷克河水太寬,水流太急。如果矮人淹死了,毫無疑問,他的屍體最終會被打撈上來,陳列在那座古老的橋上,和其他所有的人一起等待着有人來認領它。白恩覺得明天可以去那裡檢查一下。
他疲倦地從他坐着的繫泊柱上站起來,準備長途跋涉回酒館,心想,也許是該回家的時候了。就在這時,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斥責一個同樣熟悉的船伕,那個船伕正搖搖晃晃地把船向碼頭劃去。白恩揮手歡迎。
“水流帶我順流而下,”格雷羅根喊着,把自己拉上了碼頭。“在這裡遇到了我們的老朋友。花了大半夜纔回來。”
“一路逆流而上,”疲憊的船伕說道。他看上去和白恩所注意到的一樣疲憊,而且非常害怕。白恩能猜出格雷羅根是用什麼威脅激發了他的潛能。
“好吧,”白恩對着他們說道,“我們回到瞎豬酒館那裡喝點啤酒吧。我想這是我們應得的。”
“請原諒,如果我不跟你一起去,”船伕說道,“還有。關於我報酬的小問題。”
白恩笑了笑,從錢包裡摸出兩枚金幣。
“當然,你昨晚做了兩件事,幫我們追上那條船,還有救了我朋友。都是價值黃金的事。”
斯凱奇又冷又溼,渾身泥水,最後終於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地下通道。那真是一個可怕的夜晚。他帶着最後一籠老鼠遊過寒冷的河水。在那之後,他沿着河岸一路狂奔,直到發現了一個下水道的出口,然後他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在隧道里遊蕩,直到他發現了熟悉的鼠人的氣味。然後沿着這條小路在黑暗中躲避着人類的巡邏,終於把他帶到了這裡。
他爲自己感到驕傲。他經歷了一次艱難而漫長的長途跋涉。他失去了雙焦眼鏡,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但他成功了,他成功地保存了一個裝滿珍貴實驗樣品的籠子。更妙的是,籠子裡有幾隻懷孕的母鼠,這樣他就可以很容易地從頭再來。老鼠也很健康。即使是現在,他們也表現出焦躁不安的跡象。斯凱奇意識到這是因爲它們能聞到食物的味道。他離儲存大量入侵部隊所需物資的儲藏室很近。
現在,他想,他所需要的只是找個藉口,把他的工作解釋給哨兵。這很容易;他等會只要說他在給伊薩克-格洛特送吃的。任何認識馴獸大師的人都會相信這一點。
這個想法使他竊笑起來。當他那近乎失明的眼睛沒能把腳前的石頭分辨出來時,他還在竊笑着,然後絆了一跤,笨拙地伸開四肢躺在地上。籠子從他手中掙脫出來。落地之後遭到重創的鎖咔噠一聲打開了。那些致命的老鼠向前竄去,朝鼠人物資儲藏室的方向跑去。
斯凱奇趴在地上呻吟着。他知道那將會有什麼後果。很快就不僅僅是伊薩克-格洛特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