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恩看到淺灘周圍的泥地裡,四蹄印和人類足跡在一起時,他認爲那是以前留下的腳印,不必太在意。即便如此,他還是把劍從劍鞘裡抽出來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當白恩在格雷羅根漫不經心地往回爬的時候,他看到了一些正在快速移動的身影跟在他們後面。它們沿着小路的兩側從一棵樹飛奔到另一棵樹。他曾試圖近距離觀察,可是松樹底下的陰影連他那雙銳利的眼睛都擋住了。他留下的印象是觸手可及的人物正在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視線。
他的神經開始緊張起來。他想衝到樹冠下尋找他的敵人。但如果他迷路了怎麼辦?或者如果有不止一兩個呢?由於懷疑,他沒有行動。於是他拋開了擔憂,繼續攀登。
當他聽到號角聲從他的右邊響起來的時候,路的另一邊也響起了類似的號角聲,這幾乎使他無法忍受了。那時,他知道那被咒詛的人已經近了,它們正在爲擺開宴席而聚集。那時,他很想站出來,把這件事了結——但有一種衝動驅使他朝雪線走去。
他告訴自己,驅使他前進的是不斷嘗試、絕不放棄的衝動,而不是面對註定的厄運而放棄的衝動,但他對自己足夠誠實,知道那只是一種恐懼。他不想遇到這羣畸變體;他想要儘可能地推遲那個不可避免的結局。
現在他站在雪線附近的山脊上,回頭看了看那條小路,知道路已經走完了。在這個寒冷、多風、貧瘠的地方,他的生命將隨着白天的到來而結束。沃爾夫岡不會遭到報復,自己不會重返故里,復仇之路將會終結,格雷羅根也不會留下史詩。
他看了看站在附近的棄誓者,他看着迎面而來的變種人,手中笨拙地握着斧頭。白恩數了一下,大約有十個。領頭的是一個熟悉的肥胖巨人。這讓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曾設想過也許可以乞求憐憫,或者是提供一筆贖金,任何能延長他生命的事情。當然,這個肥胖的巨人會想爲前一天對它們的屠殺報仇的。
白恩嘆了口氣,從背上把另外一柄劍也取了下來,低頭從劍鞘裡抽出長劍,準備拼死一搏。
等等——他腳下長着什麼?小黃花一叢叢地生長在山脊的隱蔽處。當太陽開始下沉時,他意識到這就是他被派去尋找的東西。這似乎是一個非常渺茫的機會,但……
他很快地摘了幾朵花,把它們伸向了格雷羅根。
“吃吧,”他命令道。矮人轉頭盯着他,好像他真的瘋了。他滿是傷疤的臉上皺起了眉頭。
“我不想吃花,”他困惑地說。
“吃了它們!”白恩怒吼。棄誓者像個羞愧的孩子,把它們塞進嘴裡,開始咀嚼。
白恩仔細地打量着他,希望能看到矮人身上有什麼變化的跡象,希望能看到那些所謂的具有魔力的花朵能使他恢復往日的那種兇狠的本性。但他什麼也看不出。
嗯,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個渺茫的希望,他對自己說道。
那些突變體現在很接近了。白恩可以看出,肯定是先前襲擊他們的那夥人的倖存者。格雷羅根吐了一口黃色的口水,走到白恩身後。
哦,好吧,白恩決定,最好是拿着劍去面對死亡。至少這樣他可以把不少突變體帶到地獄去,如果真有地獄的話。當他拔出鋒利的武器時,漸暗的陽光照在了刀刃上,使符文發出了光芒。白恩仔細地打量着它們,彷彿這是第一次。死亡的臨近使他所有的感官都更加敏銳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欣賞過那些老矮人工匠的手藝。他想知道上面的符文是什麼意思,它們複雜的象徵意義是什麼。有那麼多事情是他現在永遠也不會知道的,而他又有那麼多事情想要弄清楚。
那羣突變體在離白恩不到五十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們的巨人首領用一種奇特的目光地盯着白恩。然後他停頓了一下,他在那個有着麋鹿頭的變種人耳邊打了一巴掌,接着繼續前進。
白恩不知道他是否應該撲向這個骯髒的傢伙,並希望殺死他。也許這會打擊他手下人的士氣。劍對大石棒,他確信只要其他人不干預他就能贏。想到這裡,他又恢復了幾分勇氣。我們還有一線希望。他咧嘴一笑;恐懼過去了,他幾乎開始享受這一切。
那個胖胖的首領在離白恩十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就像一個巨大的搖搖欲墜的脂肪堆,周圍鑲滿有飾釘的皮革和許多武器。一波又一波的鯨脂從他的下巴上滾落下來,就像蠟燭上融化的牛油。他巨大的無毛的腦袋就像一個肉球,上面有小孔,用來戳眼睛、鼻子和嘴巴。使白恩吃驚的是,對方似乎很緊張。
“我沒有被你騙到,你知道嗎?”畸變體的首領最後說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敲響了一口大鐘。它從他巨大的胸腔裡發出低沉的聲音。他離得那麼近,白恩都能聽見他的痰和呼哧呼哧的呼吸聲。
“什麼?”白恩困惑地反問道。這是個詭計嗎?
“我能看穿你的計劃。你想把我們弄到你朋友的斧頭的攻擊範圍之內,然後把我們宰了。”
“但是——”這種不公平的指控使白恩很難堪。他就站在這裡,勇敢地等待着死亡的到來,準備接受一切,而他那令人作嘔的對手卻聲稱死亡是另一回事。
“你一定認爲我們是十足的白癡。然而,魔石並沒有融化我們的大腦和身體。你以爲我們有多蠢?你的朋友假裝很害怕,但我們認出了他。就是他殺了漢斯、彼得和格雷琴。還有其他所有人。我們瞭解他,我們也瞭解他的斧頭,你不可能把我們誘入他的圈套。”
“可是——”白恩開始不確定起來,如果對方真像他自己說的一樣聰明,那麼這應該是個詭計,白恩開始覺得自己被騙了。他想要求他們繼續進攻。
“我告訴穆斯海德,我認爲上山的是你,可他說‘不’。嗯,我是對的,他是錯的,我召集部族,不是爲了讓你和你那個卑鄙的朋友能夠得到變異人頭顱的賞金。”
“但是——”白恩徹底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得到了緩刑。他緊緊地閉上了嘴,免得露出馬腳。
“不!你可能認爲自己很聰明,但你還不夠聰明。這是一個我們不會掉進去的陷阱。我們比你聰明。我只是想讓你知道。”
說着,畸變體那個肥胖的首領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後退。白恩看着那支骯髒的隊伍漸漸消失在黑暗中,然後才鬆了口氣。他呆呆地站了一會兒。附近山峰上的暮色是他所見過的最美的東西。他甚至爲讓他顫抖的寒意和疼痛而感到高興。這些都是他還活着的跡象。
“謝謝你,不管是那位神明,謝謝你!”白恩喊道,無法抑制自己的喜悅。
“你在喊什麼?”格雷羅根興奮地問。
白恩忍住了用劍刺穿他的衝動。相反,他拍了拍矮人的背。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意識到他們會一直被困在山上直到第二天早上。不過即使這樣的結果也是可以忍受的。
“快,我們必須收集太陽草,”白恩說。“太陽還沒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