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平綱吉在拜見寧渝之後,很快就修書一封,將寧渝的相關想法寫在了裡面,派人送回日本江戶。原本他是想自己回江戶,親自跟徵夷大將軍德川吉宗稟告,只是他感覺如今的時機不對,暫時留在南京可能會更方便一些。
與此同時,鬆平綱吉心裡想到了外交部尚書杜秋言的那一番話,明白朱毓彥在寧楚君臣心裡的地位可能會不一般,便也派人去尋朱毓彥,希望讓朱毓彥在將來拜見寧渝時多說一些好話,以促成朝貢貿易。
當然,對於寧渝的那一番話,鬆平綱吉並沒有等閒視之,實際上他對於薩摩藩把持琉球國與清廷進行朝貢貿易之事,早就是心知肚明,也是相當不滿,原因很簡單,因爲薩摩藩送過琉球國的朝貢貿易,幾乎佔據了最主要的對外貿易額度,而這一點是有損幕府利益的。
因此鬆平綱吉在書信當中,也將這一方面寫了進去,他希望能夠在這件事情上,能夠從根源上削弱薩摩藩的影響力,至少要讓幕府佔據主導地位。
在鬆平綱吉離去之後,寧渝也召開了御前內閣會議,其內容自然是關於日使來華之事,在這件事情上,寧渝希望朝廷的官員能夠擺脫過去的侷限,不要老是犯妄自尊大的毛病,更不能爲了面子而丟掉裡子。
“日本遣使朝貢於我朝,諸卿如何看待?”
寧渝現在越來越喜歡將問題先刨出來,等到諸位大臣都發過言之後,再行定奪或者駁斥,其目的自然是希望臣子們能夠越來越領會聖意,這樣做事情才能更加得心應手。
在這一點上,寧渝表現得十分自負,就因爲他從後世而來,如果被這幫子老派思想的臣子牽着鼻子走,那簡直枉爲穿越者了。
“陛下,如今我大楚新立,四方來朝,正是鼎盛之兆......只是琉球一事,卻需得下旨令日人撤離,恢復琉球朝貢正朔。”
寧忠景一板一眼道,他這番話大體上說得倒也沒錯,只是在琉球一事上,卻看得有些淺了。
寧渝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隨即轉向了其他人,“其他愛卿有什麼想說的,大可暢所欲言?”
“陛下,琉球一事不可輕忽,若只是日本地方藩臣所爲還則罷了,可是裡面若有日本朝廷插手,那麼還請陛下謹慎以對。”說話的是次輔崔萬採,也算是說到關鍵上了。
寧渝繼續掃視了諸臣,見到沒有其他人開口,臉上有些失望,正準備說話的時候,卻發現一直沉默寡言的工商部尚書寧忠海慢吞吞站了出來。
“啓稟陛下,如今海外貿易大舉推進之際,與日貿易不可沿用舊制,亦不可以朝貢貿易替代之,還請陛下明鑑。”
總算有個人能夠體察朕的想法了!
寧渝的臉上帶着幾分笑意,說起來現在朝廷的大臣們思想都還沒有打開,反倒是這位以前一直販私鹽爲業的王叔,在貿易這方面上還真的有自己的一套。
當然,寧忠海說的這一番話,卻是讓大臣們感覺到有些不太理解,這朝貢就朝貢,怎麼又扯到貿易上面去了?
“鄖陽王,你以爲朝貢貿易不可行?說說你的理由。”
寧忠海輕輕嘆口氣,“臣是個大粗人,沒讀過什麼書,過去每日裡做些販私鹽的營生,也算是懂得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天下什麼生意都能做,可唯獨賠本的生意不能做,眼下的朝貢貿易,就是大大的賠本生意!”
一番話說完,卻是使得羣臣譁然,就連寧忠景都狠狠瞪了一眼自家這個弟弟,現在不是過去了,好歹也是個王爺,怎麼說話這般不着調......簡直是不成體統.....
與衆人相比,寧渝反倒更加習慣這種說話方式,放聲大笑道:“王叔這是話糙理不糙啊!正是這個道理,咱們以後可不能再幹賠本的買賣了!”
說起來朝貢貿易,其原來的用意是好的,可是到了後面就變了味道。最早朝貢貿易本身屬於朝貢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其雛形是西周時期的‘五服’制度,根據各地距離國都的遠近來規定朝貢的貢品,然後進行回賜的這麼一個過程。
朝貢制度與華夷之辨幾乎是一體兩面,在鄙視其他諸邦的同時,也渴慕這種萬國來朝的榮耀,因此凡是國力鼎盛時期的中央王朝,都需要這麼一個四方來服的榮譽,自秦漢而至隋唐,再到明清,都是這個樣子。
可問題是,朝貢貿易並不算是真正的貿易體系,它裡面還夾雜着一些宣揚國威的味道,像小國來朝貢,朝廷往往會十倍報之,即厚往薄來。這樣一來,大國面子有了,小國裡子有了,大家都很開心。
這種朝貢貿易的模式在明朝發展到了巔峰,其朝貢國的數量、朝貢規模還是組織程度,都遠超前朝,像鄭和下西洋就是一次典型的例子,沿途諸國都拿着三瓜倆棗去朝貢大明天子,然後帶回去一船船的財物,大獲豐收。
在這種朝貢貿易當中,大明朝爲了講究一個仁義,朱元璋還專門寫了一本《皇明祖訓》,裡面有“吾恐後世子孫倚中國富強,貪一時戰功,無故興兵致傷人命,切記不可”,並列出十五“不徵之國。”
可以說這件事出發點是好的,可惜這種制度註定不能長存,因爲只講面子不講裡子是很難一直活下去的。
然而,對於那些朝貢的小國來說,像這麼好的冤大頭可是越來越少了,因此一個比一個來得勤,就好比前面那個琉球國,在大明朝朝貢時經常帶着一文不值的海產過來,然後拉回去一船船的金銀財寶,着實羨煞了日本人。
因此,在日本被逐出朝貢貿易制度之後,還在想方設法重新進去,甚至不惜動用武力佔領琉球,然後套着琉球的這層皮來進行朝貢貿易,其根本原因就是這種畸形的朝貢貿易是能賺大錢的。
對於過去的皇帝們來說,面子比天大,不就是錢嗎?給就完了,大家都來喊天可汗就夠了。
可是寧渝的思路很清新,天可汗絕不是依靠金銀財寶買出來的,而是靠手裡的傢伙打出來的,因此他是絕對不會幹這種只要面子不要裡子的事,甚至將來爲了裡子,他也不惜現在這層所謂的面子。
只要進行工業革命,到時候平推東亞並不是一件難事,現在也沒必要對他們客氣。
當然,在進行這一步之前,寧渝得先扭轉身邊大臣們的思想,老好人當不得,當了是要吃虧的,像寧忠海這樣喜歡幹無本買賣的,纔是越多越好。
“對日通商一事可以做,但是不能以朝貢貿易的方式做,得多賺錢,賺的錢越多越好,這件事工商部需要進行主導,外交部從旁協助即可。”
寧渝很快就定下了基調,要做生意就好好做,只要賺錢就行,別的什麼就免談了。
羣臣面面相覷,在他們的眼裡,像寧渝這麼直白談錢的,還真是不多見......不應該是君子羞於談利嗎?如今可倒好,皇帝帶頭開始談錢了。
“是,陛下。”
.........
南京,漕幫總舵。
一名青衣漢子臉上淌着汗水,他快步走進了院子,臉上帶着幾分焦慮之色,一路上見到向他打招呼的人,也理都不理,只顧着自己一個勁往前走。
一直到了最裡面的那進院子後,青衣漢子才被攔截了下來,幾名身着黑衣的年輕漢子,手裡拿着棍棒橫成了陣勢,卻是一句話都不說。
“在下王降,乃潘爺大弟子,如今有要事要面見潘爺。”
青衣漢子臉上雖然焦急萬分,可是也不敢擅自闖進去,要知道這裡面的大人物可不少,他一個小輩人物可不敢造次。
“原來是王兄弟,讓開道路,請!”爲首的一名黑衣漢子臉上聽到王降這個名字,便直接抱拳行禮。
“多謝幾位兄弟!”
王降也不敢再耽誤,快步向裡面那進院子走去,只是還沒靠近正堂時,就聽到裡面已經傳出了一些吵鬧聲,只是離得較遠,卻是聽得不太清楚。
這讓王降心頭越發沉悶,眼下幫裡恐怕已經大事不妙了!
等到王降走進正堂之後,便看到三名老者坐在上首,其中一人正是自己的師傅潘清,也是創立漕幫的三名老祖之一,其餘兩人分別是翁巖與錢堅,也坐在上首,各自生着悶氣。
“師傅,二位師伯,從京裡傳來了一封信!”王降從懷裡掏出了一封信,畢恭畢敬地遞了上去。
潘清有些嗔怪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大弟子,如今漕幫內面臨生死危機,他們這三個老祖已經爲此事爭執過一番了,然而他這個大弟子卻一點察言觀色的能力都沒有。
不過教導弟子畢竟是以後的事情,潘清接過王降遞過來的書信,一邊拆開書信一邊隨口問道:“京中?哪個京中?”
一旁的翁巖與錢堅二人,此時也將注意力集中了過來,盯着面前的王降。
王降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天上,低聲道:“北邊傳來的.......”
“嘶.......”
三人吸了口冷氣,特別是潘清手裡拿着信就跟拿着烙鐵一般,卻是感覺無比燙手,他不由狠狠瞪了一眼自己這個弟子,真把軍情處和影子當成了傻瓜不成,若是被他們發現了,自己這些人下半輩子就完了!
私通北邊可是一條大罪,就算他們是漕幫的老祖,在復漢軍面前也不過只是稍大一點的螞蟻罷了。
想到這裡,潘清拆開信封的手卻慢了下來,他望了一眼翁巖、錢堅二人,有些猶豫。
翁巖年齡稍長,他嘆口氣道:“漕幫眼下已經成這樣了,不如先拆開看看吧。”
潘清聽到翁巖這麼說,便也就拆開了信封,攤開信仔仔細細看了起來,只是越看到後面臉色越是有幾分凝重,隨後他便將信紙遞給了翁巖,等翁巖看完後,又遞給了錢堅。
等到三人都看過之後,整個屋子裡的氣氛卻是凝重無比,讓王降都有些喘不過氣的感覺,他用屁股想都能猜到,這封信裡的內容恐怕不一般。
“王降,老實交代,這封信除了你以外,還有誰接觸過?”潘清的臉色有些陰沉,這種事情一旦被人發覺,那就大事不妙了。
王降有些緊張,低聲道:“此事是我北方的一個表親遞過來的,沒有旁人知道,只說裡面內容關係漕幫生死存亡,一定要交給幾位祖師,萬不可給他人看見,因此弟子連信都不敢拆開,直接送了過來。”
聽到王降這麼說,潘清等三人便不約而同鬆了口氣,隨便就將王降給打發了出去,在院子外面候着,這讓王降心裡更加緊張了幾分,也不敢違逆師傅的意思,只得老老實實出了院子。
等到屋子裡只剩下潘清等三人之後,翁巖臉上透出幾分複雜的味道,便率先開了口。
“二弟,三弟,對於這封信,你們是怎麼想的?”
三人創立漕幫一來,一直都是翁巖爲首,而錢堅與潘清爲左右手,不是親兄弟卻更勝似親兄弟,因此像這些大事,都是一同商量定下來的。
潘清見翁巖詢問,臉上露出幾分苦笑,“如今天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清已經是苟延殘喘之狀,連小小的白蓮教都收拾不了,勢頭怕是已經盡了,咱們要是跟他們攪和在一起,怕是沒有好果子吃......”
見潘清這麼說,錢堅的臉上反倒有幾分狠色,“可是大哥三弟,你們可別忘了,如今寧楚在南京立都,禁止南北通航,我漕幫弟子如今已然沒了活命之機了......若是能夠在江南造出一些聲勢來,或許將來北上也有一條生計.....”
說白了,奪人財路往往跟殺父奪妻之仇是同一個等級的,儘管這不是寧楚的本意,可是眼下漕幫弟子全體失業已經成了定局,像錢堅這般想法,在漕幫內是有很大的一批支持者。
潘清卻委實不願意在這個時候上大清的船,隨即便低聲道:“我漕幫弟子生計自然重要,我已經在尋託關係,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朝廷裡的大臣爲我等小民說說話,謀求一份生路。”
“哼!三弟你未免想的太好了些,我漕幫如今有什麼可去尋託關係的,眼下就連銀子都沒多少,如何去找大人物說話?再說了,像我等賤民,如何會被老爺們放在心上?”
錢堅這番話也算是頗爲實在了,因爲過去在清廷手底下,所謂的漕幫幾乎是等同於社會閒散人士,都是被官府所忽略的羣體。
二人爭執不下,隨後就望向了老大翁巖,請求他來定奪。
可是此時的翁巖,卻低低嘆了口氣,只是盯着桌面上的那封信,並沒有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