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求我們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她來找過警察,要是她的爸爸媽媽知道,會打死她。”老邊用清晰如常的語調敘述很多年前發生的這件事。
“因爲聽了她的話,所以您沒有將這份記錄放入最後的大卷宗裡?”
“老刑,這不是正式的報案啊,而且……”老邊搖了搖頭,“在她的那段敘述中,是有漏洞的,但我們仍舊進行了調查。”
“什麼問題呀?”王朝問。
“死亡時間。”刑從連眯起眼。
卷宗上的法醫鑑定報告表明,老流浪漢的死亡時間是在凌晨4點左右。
但按照的說法沈戀的說法,她在補習班結束回家時目睹陳建國推倒流浪漢,這個時間點應該在18:00-22:00點之間,與死者真實死亡時間不符。
老邊點了點頭:“雖然女孩證詞有問題,但我們還是做了四次排查,都沒有任何疑點。最後,我們調查了那個初中生的身份。”
“是沈戀?”
老邊點頭:“這個事,雖然她自己保密自己是誰,但我們肯定是要調查她的身份背景,而且我們很簡單就查到她是小林巷4號沈家的閨女。後來,我們找了當地居委會主任,旁敲側擊了下,當然沒提女孩的名字,但主任也一下就猜到了是沈戀。”
“沈戀……”林辰輕聲道,“主任怎麼能一下就猜到是她?”
老邊用手指敲了敲腦子,說:“主任說,她們很早就猜到沈戀會爲了流浪漢的死再去找警察,之前沈戀已經在家裡鬧過很多次,沈家和陳家關係也弄得很僵。她說那個小姑娘的腦子不好,有問題。”
老警員所謂的腦子不好,當然是指精神方面的問題。
“可沈戀並沒有精神類疾病的病歷記錄。”林辰說。
“是沒有,但是那個年代,孩子要是精神不太正常,很多家長是藏着捏着的,而且沈戀的精神問題,說起來也沒那麼嚴重,所以她父母沒有送女兒去醫院。”老邊說。
林辰很敏銳察覺到老邊話裡的問題:“您是怎麼知道,因爲她的精神問題並不嚴重,所以父母並沒有送她去醫院?”
林辰着重強調了“父母”二字。
“我們和她父母談過這個問題。”老邊說。
屋子裡,王朝倒吸了口氣:“她不是求你們不要讓她父母知道的嗎,您怎麼還說出去啊!”
刑從連說:“應該是街道辦主任泄漏出去的?”
老邊很無奈想摸煙,刑從連從兜裡掏出一根過去,老邊咬着煙,刑從連點燃打火機湊過去。
老警員說:“小街小巷,鄰里之間本來就沒什麼秘密,街道主任找了沈戀爸媽談話,兩夫妻有天來警局,解釋了女兒的問題。夫妻兩的意思是,女兒早上上學,看到路上死了人,受了刺激非常激動,沈戀總覺得老流浪漢的死和自己有關,換了很多理由。他們當時帶女兒去鄉下,就是爲了讓女兒遠離刺激源。沈戀父母最後央求我們不要讓她們閨女留下案底。”老邊吐了口煙,“這怎麼能說是案底呢,也就是一個簡單的調查。”
“所以,你們就簡單相信了沈戀父母的說辭?”刑從連很尖銳道,“案發後離開,女兒又精神出現異常,怎麼看這對父母都有問題。”
“她父母當天晚上都不在家,在加班,不在場證明很確,所以口供上也就沒有他們兩個。而且基本上和沈戀爸媽說的一樣,因爲陳建國沒有被抓捕,沈戀又來找過我們。這次,小姑娘的證詞又發生了變化。”
因爲老警員抽菸,二層樓裡被煙氣瀰漫,在加上頂層日曬,房間裡熱的恍若蒸籠。
然而那個夜裡,卻冷得刺骨。
父母因爲夜班而沒有回家,初中生的沈戀已經習慣了這種偶爾獨自生活的夜間。但那天很因爲寒潮,下起了凍雨,屋外攝氏度已經跌至零下,屋裡當然也沒好上多少。她確實目睹了老流浪漢同陳建國發生爭執,但時間卻不是在她補習班回來,而是在晚上12點。她做完作業,準備上牀,聽見屋外有女人的呼喊聲,聲音很輕,但那種被人捂住嘴並且帶着性丨欲的嗚嗚聲音,在下着細雨的冬夜裡卻分外清晰。
她掙扎了一段時間,最後鼓起勇氣悄悄拉開窗簾,並推開一點窗。藉着極其微弱的路燈光芒,看見極其噁心而齷齪的一幕。
她看到陳建國在屋檐下,褲子脫了一半,和隔壁李宛如阿姨在□□。
十幾歲的少女偷窺到了午夜□□,她就一直在窗邊這麼看着。但無論是她或者李建國,甚至是李宛如都沒有想到,在寒冬夜裡,出現了第四個人。
老流浪漢晚上撿酒店的剩飯剩菜回來,不小心走入了那條本該無人的隱秘小巷中。黑夜裡,老人穿着破棉衣,卻彷彿天神般降臨,讓小巷中的兩人無所遁形。李宛如倉皇逃竄,陳建國爲了滅口,殺了老流浪漢。
這是第二版的故事,比第一版的簡單構架已經多了詳細劇情。
聽完後,王朝只是翻過手機說:“我查了下那天的歷史氣象記錄,-1~4°,天還在下小雨,陳建國不怕凍掉jj嗎?”
刑從連照例抽了王朝一記頭皮:“就你知道?用詞還這麼不文明。”
當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卻沒有人接茬下去。房間裡靜的嚇人,彷彿冬夜裡死者的黑影在輕輕浮動。
林辰坐在角落,一直鎖眉沉思。當刑從連的視線投射過去時,林辰也恰好擡眼,問:“這是第二個版本,還有第三個版本的故事嗎?”
因爲被完全猜中事情經過,老邊猛然擡頭,驚愕地注視着林辰,爾後揉了揉臉,繼續講下去。
在午夜偷情的版本過後,沈戀第三次找到警方,又一次更改了自己的目擊證詞。
這回,她向警方表示,實際上和陳建國偷情的人並非李宛如,陳建當晚意圖性丨侵一個小女孩,女孩被老乞丐所救,免於被害。然而陳建國氣不過,很晚的時候又偷偷去找老乞丐麻煩,把人弄死在橋邊上。
大概這個案子也在老邊心中留下了很深刻的痕跡,因此老警察說起細節時絲毫不亂。
林辰靠椅背坐着,雙腿交疊,正低頭看着木地板某處的陰影,不知在想什麼。
終於,林辰開口:“應該,還有最後一個版本的故事吧?”
林辰這樣問道。
然而破天荒的是,林辰這次猜錯了,老邊沒有點頭,而是非常乾脆地否認:“沒有,這就是沈戀最後說的一版故事了。”
林辰猛然擡頭:“出了什麼事?”
“您是什麼意思?”老邊說了這麼久,情緒也有些不是那麼對頭,他很莫名其妙地反問林辰,。
“不應該。在那之後,沈戀真的沒有再找過你們?”林辰再次問。
老邊把菸頭在菸灰缸裡按滅,說:“林顧問想說什麼,我老頭子已經聽不懂了。”
林辰很明確道:“我的意思是,我認爲沈戀並沒有講到事情真相,她應該會再來找你們。”
“她確實來過。”老邊說。
“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
“發生了什麼,讓她沒有改目擊證詞就離開了。”
老邊長嘆一口氣:“因爲我的搭檔他終於忍不住啊,當面揭穿了小姑娘的謊話。”
老邊說,他的搭檔和他不一樣,是那種天生的暴脾氣。
一而再再而三被一個小姑娘用假話矇蔽,浪費了警方的人力物力,他的搭檔已經很不滿了。
第四次沈戀找到他們的時候,他的搭檔直接對告訴沈戀,讓她好好讀書,找警察不是好玩的事情。她所有編造的故事裡老流浪漢的死亡時間和死者真正的死亡時間都不符合。
“然後呢?”林辰問。
“然後沈戀就走了。”
林辰皺眉:“能請您仔細回憶下,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情,讓沈戀離開後再也沒有找過你們。”
老邊撓着眉毛,陷入痛苦的回憶中。
“一定是您搭檔的話讓她產生劇烈的情感波動,她的反應應該很明顯。”
“就是說到流浪漢死亡時間的時候嘛!”老邊拍了下腿,“我搭檔說,老流浪漢不是半夜死的,而是在第二天天快亮的時候,小姑娘連說了幾個“不可能”,特別特別激動,半大的女孩子,差點襲擊我搭檔。”
“襲擊?”王朝一驚一乍。
“掐脖子,不過被我搭檔擋下來了。”老邊連連搖頭,“那以後,我們是真相信她不正常了,正常小女孩誰一次又一次跑來跟警察編故事,太偏執了。”
老邊依舊在絮叨,老警察被迫翻起十幾年前的舊事,重新訴說,到了最後,故事講完,老人像是剎不住車,竟開始憶往昔。
刑從連有一搭沒一搭和對方說了兩句,卻一直在留意林辰的神情。
從聽到沈戀因爲老流浪漢真正死亡時間而激動的時候開始,林辰就一直保持深思的神情,最後,刑從連很明顯在林辰臉上看到了悲哀的神色。
林辰的神色一閃而逝,他緩緩眨動了下眼皮,像是已經將拼圖補充完整,一切都變得清晰明瞭。
林辰站起身,向老邊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