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斯塔祿在衆人的矚目中站了起來,正當所有人都以爲他要衝李濟廷爆發時,他卻微顫着手從口袋裡掏出香菸,抽了一根叼在嘴裡,接着他又拿起打火機,點燃了香菸,他閉了下眼睛,抽了口煙,像是平復了一下心情,搖着頭低聲說,“這不公平!”
李濟廷睜開了眼睛,淡淡的說道:“有什麼不公平?”
調整了一下語氣,亞斯塔祿表現出一種隱忍與剋制,“您想要幹什麼就直說,沒必要用這種方式來恐嚇我們!”他將火機扔在了橫躺着的本體胸膛上,“您過分了!”
李濟廷面對刻意壓抑着怒火的亞斯塔祿,稍稍傾斜了一點身子,心平氣和的問:“我是問你.有什麼不公平?”
“您早就知道我們一直都是這樣的!爲什麼今天才指出來?需要利用規則的時候就說出來,不需要的時候就視而不見!”亞斯塔祿將才抽了幾口的煙,按在了自己本體的臉上,燃燒的菸頭燙穿了白布,灼燒着肌膚,發出了滋滋的油脂燃燒聲,“您這是在把我們當傻子嗎?”
沒有人想到亞斯塔祿會這樣做,又覺得理所當然,繼而大廳裡蔓延起了感同身受的憤怒和痛苦。
滅絕大廳變得死一般寂靜。
李濟廷嘆息了一聲,“是。我確實一直都知道。”他環視了小半圈,“所以我一再的提醒過你們,不要忘記了你們是醫生。”
亞斯塔祿將熄滅掉的煙把放在桌子上,走出了座椅,揚着那張陰森的山羊臉,擡頭看着李濟廷攤了下雙手,“哦~原來這就是您的提醒.真是令人感激”
“呯!”
突然間,爆裂的槍聲在滅絕大廳炸響,嗡嗡聲如耳鳴般來回衝擊着成默的耳膜。
王座上的李濟廷舉着憑空跳出來的銀色左輪手槍,柔聲說道:“右胸部貫穿傷口,呼吸淺快,26次/分,心率130次/分,血壓50/30mmHg,右胸呼吸音減弱,氣管居中,無發紺及靜脈怒張,X線檢查未發現骨折及異物殘留.”他收起了槍,“也許這纔是伱想要的提醒,亞斯塔祿。”
亞斯塔祿低頭看向了面前蓋着白布的本體,右胸那一側的白布上,像是盛開了一朵玫瑰,那朵玫瑰還在飛速的向着四周盛開,變成一灘醜陋難堪的血跡。
對於槍聲,在座的沒有人陌生,可出現在這種情況下,還是令所有魔神難以置信又不寒而慄。
亞斯塔祿站在長桌邊,沉默着凝視了幾秒血跡擴散,像是中槍的不是自己的本體。須臾後,他再次看向了李濟廷,用冷漠淡定到令人髮指的聲音說:“我小時候,以你爲偶像.曾經是何等的尊敬你、崇拜你、敬仰你現在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坐在亞斯塔祿身旁的拜蒙連忙站了起來,他抓住亞斯塔祿的胳膊搖晃了幾下,“你TM的在對王說什麼!”他回頭看向了身後的獸耳娘護士,“FXXK!還愣着幹什麼!鉗子、酒精、止血棉和繃帶”
亞斯塔祿甩開了拜蒙的手,擡手指着自己的心臟,咬牙切齒的說:“我視你爲父,你卻傷害了我!不是我的身體!而是我的心!我現在什麼都不在乎!我不在乎我死不死!我只想你後悔!我的王!我現在向你保證,你TM的以後從北亞玫力加,一分錢都得不到!你將失去北亞玫力加的忠誠!我發誓!沒有了北亞玫力加,你的黑死病將會化爲烏有!你的一切都會化爲烏有!尊貴的尼布甲尼撒先生,您將會爲您對我,以及我的祖先的背叛!而付出慘痛的代價!我會讓你明白,持槍行罪之人,也必將因槍而亡!”
拜蒙一臉的難以置信,他又抓住亞斯塔祿的衣領,“你TM是瘋了嗎?你怎麼能這樣跟王說話啊!”隨即他扭頭看向了李濟廷,“天啊!王!您爲什麼要這樣做?我不明白!”他垂下了眼簾,微笑着臉龐像是在哭泣,“是我們爲您賺的錢還不夠嗎?”他指着成默說,“還是因爲您一定要讓這個連醫生都不是的太極龍小子上位?”
成默冷冷的注視着拜蒙,同時又在觀察亞斯塔祿的表情,他無法確定他們誰在演戲,又或者都在演戲,反正這兩個人的演技確實臻於化境,一個自己瀕臨死亡都不慌不忙的挑起衆人的同情與憤怒。另外一個則在不動聲色的拱火於無形。
“你們都認爲”李濟廷再次嘆息,“.我是那種在乎錢的人嗎?”
查理醫生低聲說道:“王來到伊甸園,吃穿用度全是伊甸園自己產出的東西。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從公共賬務上支取一分錢。伊甸園的科研支出是吞金獸,每個月的結算日,王都會爲了錢發愁,也不能寐,恨不得將腳下的島換成錢.上次蓬萊島出事,他還倒貼了許多錢進來。據我所知,王的賬戶上所剩下的錢,還不夠你一晚上在1Oak的消費.”
亞斯塔祿推開了拜蒙,低聲咆哮:“他是不愛錢,可他爲了維持他的地位就不需要錢了嗎?我的祖輩爲他鞠躬盡瘁,我的家族爲他流盡了鮮血,我亞斯塔祿也一直矜矜業業,就算他要把他的位置給一個組織之外的人,我也沒有做任何過界的事情!沒有做任何越界的事情!”他義憤填膺的說,“就連第一神將親自找我,允諾我,只要幫助他,就給我一個神將的位置,我也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應得的!他憑什麼這樣對我?就因爲他是王,是我的教父嗎?”
拜蒙聽到“第一神將”的時候,滾動了一下喉嚨,稍稍低下了頭。
成默將拜蒙的微妙的表情盡收眼底,心生警兆,看樣子拜蒙有鬼。
李濟廷稍稍垂着頭,俯瞰着臺階之下,“1936年,我和你的爺爺、雅典娜的爺爺,還有查理的父親,帶領二千四百名國際戰士到了巴倫西亞,爲了抵抗弗朗哥叛軍對佐伊聯盟攻擊。”他看了看靜默的衆人,“坐在這裡的大部分人的祖輩,都曾經參加過這次歷時三年的戰鬥.”
雖然李濟廷沒有明說,但成默一聽就知道李濟廷說的是極爲著名的“希斑涯內戰”,那是一段國際戰士前赴後繼的戰鬥。
“一開始一切都很順利,我們還幻想着解妨歐羅巴,解妨亞玫力加,解妨亞細亞,乃至解妨全世界。那是我們第二次參與到如此大的變革中,我們還曾經天真的幻想着全世界聯合起來,變成一個和平有愛的世界。但是現實並不允許我們想入非非,我們以爲勝利是美好的開始,卻沒有想到卻是災難的開始。當其他國家和組織開始幫助弗朗哥叛軍時,形勢就急轉直下。1937年我們參加了埃布羅河戰役之後,戰局陡然間惡化。雖然我們在埃布羅河戰役,以無上的英勇和無畏的犧牲擊碎了叛軍的進攻,可在其他地方,沒有我們的地方,佐伊聯盟的防禦卻一再潰敗。10月份北方工業區的淪陷更是致命的打擊,我們不得不戰略收縮,接着就是佳太羅尼亞的失敗和陷落。我們知道如果弗朗哥抓住了我們,一定會處決我們,儘管他一再承諾,只要我們投降,就既往不咎。但我們反覆商量,最終還是選擇了突圍,事實證明我們是對的,弗朗哥在事後,對我們展開了血腥的清洗。”
成默心想李濟廷的經歷未免也過於傳奇,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悲傷閃爍在李濟廷藏於冷厲面具下的眼睛裡,那雙眼睛讓他想起了神祇的悲憫,卻又散發着人性的光輝。
“那次突圍極其殘酷,當時我們一起的二千四百名戰士,在數次戰役後,只剩下了一千二百三十七人,損失近半。突圍時我們的戰馬已經死傷殆盡,一千二百多個戰士衣衫襤褸,缺乏武器,缺乏食物,就連抵禦寒冷的毯子都沒有一張。就是這些什麼都沒有的戰士打着赤腳,保護着我們衝出了叛軍的包圍圈。當我們疲憊的逃到非洲時,整支隊伍只剩下了一百七十四個人。知道嗎?我們兩千四百人來,最後離開的只有一百七十四個人。其中一千一百六十三個人犧牲在了兩年多的戰爭中,還有一千零六十三個人在突圍中不是被殺,就是被俘。那些被俘的人,後來全死在了弗朗哥的屠刀之下。我和你們的父輩能逃出來,有運氣的因素,也有作爲醫生,其他人都在保護我們的因素。我記得當時我們逃到丹吉爾時,每個人都很滑稽。我們戴着法蘭西人的頭盔,穿着德意志人的靴子,服裝是反叛軍的衣服,都破破爛爛了,槍也是大雜燴。我們在路上吃掉了搶來的戰馬和騾子。我們渾身發爛發臭。藥物匱乏,導致有些人死於槍傷,有些人死於疾病。但我們中間沒有人逃走或者投降。結束逃亡時,我們還舉着黑死病的旗子,骷髏頭下邊用血寫着:‘Givemeliberty,orgivemedeath!’.”
李濟廷用平緩的聲音,將這些魔神們祖輩曾經經歷過的往事娓娓道來,像是在滅絕大廳裡播放一部黑白電影。
“這還不過是開始,我們爲這句口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在後來的第二次戰役中,我們黑死病由巔峰時期的三萬多人,死到了只剩下幾百個人。和我一起從非洲離開的一百七十四個人,在二次戰爭結束後,只剩下了二十六個人活着。這二十六個人中,大部分都是你們這些人的祖輩。”李濟廷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冷冷的俯視着亞斯塔祿說,“我說這些,不是告訴你們,在今天,你們能享受勝利帶來的巨大紅利,不是因爲你們父輩的浴血奮戰,而是因爲那些無法再開口的無數戰士的偉大犧牲.”
李濟廷沉鬱的聲音雷霆萬鈞,羽翼吹動燭影搖晃,李濟廷的身影在牆壁上化身爲威嚴的黑色神祇。衆多剛纔還忿忿不平的魔神們都低下了頭顱,亞斯塔祿也沒有再與李濟廷對視。
“亞斯塔祿,看着我!那些爲了黑死病付出的人!那些相信我而去犧牲的人!那些奮不顧身戰鬥的人!並不想要看到今天的黑死病!在說公平之前,先看看你所做的一切對那些死去的人是否公平?在說你的父輩付出之前,先想看看你的家族有沒有比那些犧牲的人付出更多!在說這一切是你應得的之前,你得先把你的命還給那些爲了黑死病爭取到了紅利與資產的獻身者!”李濟廷站了起來,“你如今所享受的一切,既與我無關,更不是站在你們家族之上,而是站在那些成千上萬,爲了理想獻身的戰士的屍骸之上!”
滅絕大廳因爲李濟廷義正辭嚴的斥責,陷入了短暫的緘默。然而道理在大多數時候大不過利益。
亞斯塔祿又揚起了頭,“別TM說些冠冕堂皇的詞,.我TM只是過了好一點的生活而已,和我的貢獻相比,那TM是多大的錯誤?你TM又做了什麼?憑什麼享受現在的一切!憑什麼成爲第二神將想懲罰誰就懲罰誰!想殺誰就殺誰!想決定什麼是正義的,什麼TM的就是狗屁正義!你以爲你是什麼?我們都不是什麼好人,你不一樣看着好人死去見死不救!比如雅典娜的母親,我的叔叔,還有臺上那個小子的父親、母親還有女友!你不曾經冷眼看着他們下地獄不是嗎?你TM的在裝什麼理想主義者?你怎麼能理直氣壯的站在那上面,對着我,對着我們這些爲了黑死病出生入死的人,下達審判?”他點着自己劇烈起伏的胸膛咆哮,“對於這些事情,你這麼多年難道不清楚嗎?可你除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又做了什麼?是!那些犧牲的人確實值得尊重,可我們的祖輩數代的努力就什麼也不算??我們一直矜矜業業的貢獻,如今犯了點錯,就要去死嗎?不是我們背叛你!是你拋棄了我們!知道嗎!是你作爲領袖!拋棄了我們!”
聽到亞斯塔祿提到了自己的母親,成默心中一顫,他不知道亞斯塔祿說的是真話還是在挑撥離間。要說李濟廷冷眼旁觀並沒有錯,可問題在於是他推動了他們的命運改變,並且他確實有改變他們糟糕命運的能力,然而他什麼也沒有做。
一時間成默心亂如麻,他自認是個冷血無情的人,但事情落在自己身上,他並不能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多多少少他對李濟廷還是有所怨言。
查理醫生如鬼魅般掠過長桌,黑影在桌上一閃而逝,長桌上的蠟燭像是屏閃般閃爍跳躍了幾下。緊接着,“嘭”的一聲響,查理醫生的拳頭就砸在了站在長桌邊的亞斯塔祿的面門上。
亞斯塔祿擡手捏住查理醫生的拳頭,將粗壯如水管的胳膊掰到一旁,慢慢回正被打歪的腦袋,看向了查理醫生,指着自己的本體冷冷的說道:“FXKK,你個表子養的蜥蜴賤種,你TM的有種就殺了我,我絕對不會跪着乞求寬恕!不要想!你們很快就會知道失去我的代價。沒有了我,整個鎂州都將會被星門牢牢的控制在手裡。”
拜蒙衝了過來,將兩人隔開,“這TM的是怎麼回事!沒有王的允許,不能私鬥!”
查理醫生像是生氣的大猩猩一樣衝着亞斯塔祿咆哮,“你這種混蛋,永遠都不會知道,王付出了怎麼樣的代價!”
拜蒙看向了亞斯塔祿,低聲哀求道,“別說了,亞斯塔祿。別再說了,亞斯塔祿。王要我們怎麼做,我們就怎麼做,這是戒律。”
“狗屁戒律!你TM的別跟我談戒律.那麼多嚴苛的戒律誰沒有違反過?我們不違反一些戒律組織怎麼能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這裡的一磚一瓦,都是我們的血汗!”
查理醫生冷笑一聲,“垃圾玩意,沒有王,你TM的什麼都不是。”
“FXXK!我知道!可他又是什麼?”亞斯塔祿指着李濟廷說,“這TM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黑死病就TM是個弱肉強食的組織!你犧牲了多少你的家人、朋友、下屬才坐上今天的位置!你殺死了多少別人的家人、朋友和下屬才成爲人人害怕的第二神將!你TM跟我有什麼區別?別假惺惺的做了劊子手又要裝聖人!你能站在這裡審判我,不過是因爲你的實力比我強而已!!”
亞斯塔祿的呼號有若寒風,將滅絕大廳吹如了凜冬,聲音徹底的泯滅了,坐於高背椅上的魔神化身爲冰封的頑石。
就連李濟廷也變成了覆蓋着冰霜的聖像,他端坐於王座之上低頭無言注視着亞斯塔祿,這對視的時刻,在所有人的矚目中變得極爲冗長,像是一首令人昏昏欲睡的交響樂章。在黎明般的寂靜中,李濟廷長長的嘆息,爲無聲的樂章劃上了休止符。
“你說得沒錯,你說得沒錯,亞斯塔祿。我確實做得不夠好.”李濟廷像是心虛般無力低語。停頓了須臾,他又稍稍擡頭,將視線投射於衆人的視線中心,就在他前方的虛空處,直面所有人或是義憤或是委屈的目光,愧疚而真誠的說,“我是你們大部分人的教父,真抱歉我不是個合格的教父。我沒有能夠阻止你們墮落,是我的錯。”
那些魔神們似乎第一次見到李濟廷說這樣柔軟的話,緊繃如受驚鬣狗般的肢體,逐漸放鬆了下來。他們以爲他們的王,改變了心意。
然而只有成默所聽到的李濟廷的聲音是如此的冷酷,完全的不近人情,就像是鐵血的君王。可他又感覺到了李濟廷抓着扶手的右手在微微震顫,好似空轉的引擎的微微顫抖。還有羽翼翕動的聲響,像是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的寒鴉。
李濟廷再次開口,聲音變得嚴酷,先前軟弱的道歉如風而去,斬釘截鐵的字句便如同冰塊,從他的嘴巴里逐個迸發。
“現在,我所能給予你們的只有這一次自己拯救自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