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看了新擺上去,仍然冒着熱氣的烙餅,在心裡哀嘆一聲。
本來,她以爲那幫帶刀的人肯定有事,吃完烙餅,喝過茶便會離去,不會耽誤太久。不曾想,那夥人非但沒有要走的意思,簡直就像在凳子上紮根似的,一個地兒都不挪。
二小姐這下沒折了。通往京城的路,必定要經過這個茶寮,自己要過去的話,必定會引起他們的注意的。
自己好不容易逃了出來,還是小心一點的好。二小姐咬咬牙,決定再忍耐一下。
茶寮裡陸續有人進來,陸續有人離去。
二小姐一邊細細地嚥着烙餅,一警惕地觀察着四周的動靜。
那邊小桌子上圍着的那幫帶刀的似乎有些不耐煩起來:“怎麼回事,怎麼到現在還不見那人的?”
二小姐一聽,心中一驚,難道說,那夥人真的是衝着自己來的?
不由自主的,她把身子朝後蜷縮了一下。
那邊的對話仍在繼續,雖然聲音壓得低低的,但是二小姐離他們較近,所以他們的話一字不差地落於她的耳朵裡。
“……大哥,我看我們在這裡耗着,也不是辦法。”其中一個瘦子說道,“他會經過這裡嗎?我看我們還是到別處搜搜吧。”
爲首那個稍胖,留着兩撇小鬍子,搖搖頭,篤定道:“這裡方圓百里,沒有什麼藏身的地方。他受了傷,耗不了太久的,一定會經過這裡,我們在這裡守株待兔,一定可以抓住他的。”
“爲什麼非得抓住他呢,不過一個西蒙人而已……”瘦子嘟嚕道,臉上是不以爲然的神色。
從昨天到今天。他們疲於奔命,就爲了追蹤一個在他看來無關緊要的人,這讓他覺得很是不爽。
“你懂什麼!”小鬍子低斥道,“你別小看這個西蒙人,他偷偷潛入我們的地方,知道了太多的東西……主上說了,這種人絕對不能放過……”
瘦子被斥責一番,不敢再說什麼,埋下頭去對付面前的烙餅。
茶寮里人來人往,小二的吆喝聲。過往客人的交談聲,很快就把那夥人的低語蓋了下去。
二小姐定下心來,看來那夥人並不是衝着自己來的。那就好。反正她也不想卷這些江湖恩怨裡去。
二小姐慢慢地站了起來,打算自這些人面前走過去,既然對付的人不是她,她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不過,爲了避免惹麻煩。她還是離這些人越遠越好。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落到了最角落裡坐着的人身上。
那個人戴着大沿帽,帽沿壓得極低,根本看不到臉龐。坐在最角落那張桌子邊上,他的面前放着大碗茶,但他卻一動也不動。似乎保持着這個姿很久了。
二小姐下意識地朝地上看去,見那人的腳下,慢慢凝聚了一小灘鮮紅的血跡。而且還淅淅瀝瀝地朝下滴淌着。
二小姐的眼睛猛然睜大,捂住嘴巴。
難道說,那夥帶刀的要抓的那個人,竟然也在這茶寮裡?
受了如此重的傷,大沿帽下面該是怎樣的痛苦表情?
而且。那人的身影看起來,好像有那麼一點熟悉……
二小姐一向不大愛管這類閒事。特別是現在,在這種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情況下,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雖然那個小桌子圍坐着的人看起來不是善類。
這時,茶寮的小二洪亮的聲音又再度響起:“兩位客官,快進來,你們要點什麼?”
進來的是一高一矮兄弟倆,高的那個身形魁梧,氣宇非凡。稍矮的那位則顯得嬌小多了,袍子穿在身上略顯寬大一些,兩隻眼睛大而烏深,滴溜溜地轉着,別有一種機靈的神采。
兩人走了進來,看了四周一眼。高大男子的眉頭微不可微地皺了一下,然後很自然地坐到了那名大沿帽男子的對面。
因爲,在整個茶寮裡,也只有那名大沿帽男子對面的桌子是空着的。
二小姐眼睛都瞪大了,這回,她看清楚了,那名高大的男子是伯寧侯府的賓客李京,而他身邊的“小兄弟”,居然是她的五妹妹陳寶珠!
五妹妹怎麼也來了?二小姐納悶了,她是怎麼出來的?而且,她跟那個馴馬的李京一起來這裡做什麼?
不管怎麼說,見到親人總是好的,二小姐激動起來。她知道李京身手不凡,一定可以救她的。
目前最重要的,是要讓陳寶珠他們認出她來,而且又要不能被其他人發現。
二小姐想了想,決定鋌而走險,主動出擊。不然的話,自己這副僞裝,永遠不可能讓五妹妹認出來,自己就是她的二姐姐。而且,自己故意暴露,也是試探一下那夥人,如果他們要抓的人是她的話,必定有所反應。如果他們要抓她,卻又認不出她來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她慢慢站了起來,躬着身子,將過長的衣襟掀起來,做成一個兜的樣子,一張桌子一張桌子捱過去,口中喃喃道:“各位,行行好,行行好......”
堂堂的伯寧侯府嫡出小姐,轉瞬間成了一個乞丐。要在往日,二小姐絕對相像不到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但是,爲了逃出這種險峻的局勢,二小姐決定拼一拼。
她身上的惡臭,讓路人紛紛閃避,在茶寮裡喝茶的人也紛紛捂着嘴巴,把面前未吃完的烙餅扔到她的衣襟裡,快快打發她離開。
未走到那一張小桌子面前,那個瘦子便出來趕人:“走走走,閃一邊去。”
沒有人正眼看她一眼。
二小姐心中一陣欣喜,看來,那夥人要抓的人果然不是她。
來到那位目光犀利的老者面前,二小姐硬着頭皮伸出手去,將衣襟在那名老者面前展開。那名老者目光一閃,停駐在二小姐的臉上片刻,似乎有所疑惑,但很快的,他就將面前放着的一碟還未開吃的烙餅給了她。
最後,二小姐來到李京等人面前,她看了一眼喬裝打扮之後的陳寶珠,伸出手去,故意露出一截白晢的手腕,然後,壓低聲音哀求道:“兩位小哥,給點碎銀子吧,我家路途遙遠,盤纏沒有了……”
李京很快從銀袋裡取出一些碎銀子來,扔到了她的掀起來的衣襟裡,而陳寶珠似乎沒有看到她,她的目光轉向門外,看門外的大路。
陳二小姐不由覺得一陣失望。
沒精打采地退了回來,二小姐決定,等待時機,伺機逃出去。
就在這時,旁邊的大道上傳來一陣騷動。一匹馬以極快的速度飛馳而過,後面緊跟着幾匹馬,同樣飛奔而來。
“來了,快追!”隨着爲首的一聲吆喝,那個小桌子邊上圍着的數十個人“嘩啦啦”全站了起來,“噔噔噔”全出去了,一會兒功夫,數十匹馬齊齊掠過,揚起漫天灰塵。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陳二小姐想也沒想,馬上跳了起來,就朝外面衝去。她纔剛跑出幾步,只覺得手臂一緊,陳寶珠不知什麼時候衝到了她的面前,叫了聲:“跟着我!”
二小姐來不及訝然陳寶珠如何認出自己來,不由自主地跟着陳寶珠跑了出去。
陳寶珠彷彿對這裡很是熟悉,繞過一片小樹林,直直進入一個廢棄的農莊。
農莊裡,院子破舊的門半敞着,年代久遠,那些木門久經風雨,已經腐朽不堪,開合之間彷彿隨時會塌倒下來。
陳寶珠帶着二小姐快步來到其中一個房間裡,二小姐尚未看清楚,陳寶珠已將地板上一塊青石板掀了起來,對二小姐道:“快進去。”
原來是地道,二小姐心中一喜。地道口有石階可以下去,裡面有很亮的燭光,二小姐大大地鬆了口氣,趕忙下去。
死裡逃生,此時,二小姐只覺心裡面一陣砰砰亂跳,劫後餘生的喜悅剎時流遍全身。
陳寶珠看着二小姐,很是愕然:“二姐姐,你不是被抓了嗎?怎麼逃出來的?”
“被抓?”二小姐莫名其妙,“被誰抓了?”
“一線香啊。”陳寶珠奇怪道,“剛纔我們到你的馬車翻覆的地方看過了,那個地方就是採花團伙一線香經常出沒的地方。所以,當聽說你在那裡被劫之後,我們就以爲你已經被……”
“什麼叫我被劫了?”陳二小姐不服氣道,“你以爲本小姐是那麼好劫的嗎?本小姐那麼聰明,那些劫匪想找到我……哼,讓他們學些本事再來吧。”
陳寶珠好笑地看着二小姐。此時的二小姐,頭髮蓬鬆,滿臉泥巴,渾身惡臭,哪裡有一點閨閣小姐應有的儀容?
不過,陳寶珠也暗暗佩服面前的這位二小姐。雖然是嬌生慣養的官家小姐,但是關鍵時刻,什麼身份地位統統不要了,這纔是識實務者爲俊傑。
這些,都是陳寶珠沒有想到的。
她更沒有想到的是,一向愛整潔的二小姐,居然可以把自己裝扮成這個樣子,以逃避追捕。
這一點,陳寶珠很是佩服。
所以,她點頭讚道:“二姐姐,你真的很聰明。”
“那你們此次出來,是來找我的嗎?”二小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