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偏僻的荒原,遠處是一大片一大片望不到頭的荒地,點綴着零零星星的農莊,由於人煙稀少,這些農莊大多廢棄,野草橫生,偶爾從野草叢中傳出一兩聲不知道是什麼蟲子的鳴叫聲。
二小姐提着裙子,順着坑坑窪窪的山路一路狂奔,有好幾次,被腳下長長的裙襬絆到,差點摔倒。她索性扯掉過長的裙襬,把頭上沉重的釵飾卸了下來,披散了青絲,只用一條絲巾覆了臉頰。這樣一來輕便多了,跑起來也快了許多。
逃命之餘,誰還會顧着自己的形象呢?
二小姐跑了一段路,跑得氣喘吁吁,奇怪的是,後面並沒有人追上來。 這讓她微微有些詫異,難道說,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那支箭只是意外?或許是什麼江湖糾紛爭鬥,自己行走在這條路上,一不小心,誤傷了?
她再回頭看去,自己跑了約有一刻鐘了,背後莫說有人,連個人影都沒有。
如此一想,她只覺得心頭一鬆。只要不是被追殺,那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就什麼都不用怕。
她是伯寧侯府的尊貴小姐,只要到達農莊,看到有官府模樣的人,儘可以道出家門,然後讓他們送自己回家。或許,用釵子作抵,僱輛馬車送自己回府也成。
經過一段時間的奪命狂奔,她的鬢散亂,幾條碎髮垂於額前,與她平日裡光亮整潔的形象大爲不符。二小姐皺了一下眉頭,索性把全部青絲放下來,這樣目標不致於太顯眼,也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
早在以前,她就聽人說過,城外的農莊其實都是些廢棄的農莊,只作爲那些高官的一處地產。之所以還保留着那些農莊。主要是給那些得罪了嫡母的庶女們流放的居所。在這些廢棄的農莊裡,這些被人遺忘的庶女們,被冠以各種各樣的病因,或是老是這裡,或是頂不住壓力,自殺身亡。傳到外面,只有一句話:暴病而亡。所以,在附近農戶的口中,這附近的農莊,陰氣都很重。
二小姐一路走過去。果然可以看到孤零零的幾排平房,用籬笆圍着。裡面沒有狗吠聲,沒有炊煙。孤孤單單地矗立在那裡,陰沉沉,死寂一般。
路上偶爾有一兩個腳上沾着泥巴的鄉民走過,看了她一眼,臉上沒有訝異。只有同情與唏噓。看來,這裡的鄉民已經對這些流放在外的富家小姐們見慣不怪了。
這樣更好。
二小姐笑笑,她初初還擔心會有人上來盤問,而如今看來,這種擔心是多餘的。
她惦記着馬車下壓着的兩個丫頭,她要儘快回去搬救兵。她辨認了一下方向。匆匆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把所有的事情都細想了一遍,仍然覺得一團迷霧。或許。這不過是一場誤會吧。等到達城門口,讓人稟報四叔,把她接回去,到那個時候,一切事情交給英明的四叔處理就好了。
一想到這。她只覺得心中升起一絲希望,腳步的步子也快了許多。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她看到了茶寮的四方旗子在不遠處迎風飄揚。
她輕輕地吁了口氣,有茶寮的地方就有人煙,而且那裡也是交通要道,所以設置茶寮專供路人歇息打尖之用。
這個時候,二小姐才感到口乾舌燥,喉嚨冒煙。看到不遠處的茶寮裡,茶香撲鼻,剛烙出來的大餅香氣襲人,她頓時覺得口更渴了,而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正要擡腳朝茶寮奔去。下一秒,她卻頓住了腳步。
茶寮裡不是很熱鬧,擺出道邊上的幾張老舊的木桌邊上,坐着三三兩兩的行人,包袱或背在身後,或放在木桌上,抹着額頭上的汗珠,咕嚕咕嚕地灌着茶,顯然是渴得慌。
在靠左的一箇舊桌子上,卻坐着七八個精壯的漢子。桌子已經很小了,根本容不下這麼多人,但是他們卻非得擠在一張桌子邊上,令人很是費解。
二小姐心存疑惑,認真地看到那夥人幾眼。那夥人似乎在等什麼人,等得很是焦急,時不時朝着路邊東張西望。在他們的衣襟邊上,二小姐隱約看到了狀似刀鞘之類的東西掛在腰間。
二小姐的心“格登”了一下。
在府裡的時候,自己仗着伯寧侯府嫡女的身份,京城名媛的名號,沒少在外樹敵,與人結怨。時至今日,她才發現,什麼叫做強出風頭的後果。
或許,是她自己不知道,因着自己的驕橫跋扈,京城裡有多少大家閨秀們想好好的整整自己。
她定定神,雖然不太確定那夥人是衝着誰來的,但是,一切小心爲上。
她看看自己這身衣衫,雖然沾滿灰塵,但是綢緞的原樣還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明顯一個靶子。即便是被當作從農莊逃出來的流放庶女們,勢必會惹來很多麻煩。
她想了想,把身上的所有飾品收好,然後,目光在周邊四處搜索。
旁邊,是一個小林子,有一個小小的泥潭。想必是這裡地勢低窪,前幾天的雨水彙集在這裡,兼之陽光普照不到,所以過了這些天,這個泥潭還屯積着一些泥水,沒有完全滲入地裡。
二小姐想了沒想,走到泥潭邊上,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再上來時,沒有了二小姐,只有一個泥人。她的渾身上下,沾滿土黃的泥巴,兼之不知道哪條可惡的惡狗在泥潭裡撒過尿,臭味薰得人想吐。
二小姐深深地呼了口氣,忍下心中的噁心。爲了逃命,她什麼事情都可以做。
她想了想,又從泥潭裡撈了些爛泥出來,把自己的臉,脖子,還有手,但凡是裸露在外面的地方,統統塗了個遍。
這一下,不要說別人,連自己都沒有辦法將自己認出來了。
這樣,是最好的僞裝。
她站起身來,慢慢朝着茶寮移去。
“那個叫花子……哎,叫你呢。”販賣大碗茶的小二大聲嚷嚷道,“一身臭氣,離遠點。”
二小姐困難地點點頭,只得停下腳步,指着桌子上的茶壺道:“水,水……”
“好了,我知道了,你在那裡別動,別驚擾了我的客人。”店小二似乎對於這種事情司空見慣,很快就拿過一個缺了一個口的茶盅過來,斟了滿滿一大盅茶放在了二小姐面前,附加的,還有一小碟的薄餅。
二小姐疑惑地看向小二哥。
小二哥同情地看着她:“吃吧,吃吧,吃飽之後好回家去。”
說完,取下披在肩上的抹布開始擦桌子,一邊擦一邊嘆氣道:“唉,現在那些大戶人家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小姐爲什麼要送到農莊裡來?那些大宅子裡的當家主母……唉!”
旁邊喝茶的一個下馬掛着山羊鬍子的老者笑着說道:“虎子,你好端端的嘆什麼氣啊?”
此話一出,在外面蹲着吃烙餅的二小姐猛然頓住了手。那個聲音,分別就是她的四叔,新上任的順天府尹陳四老爺。
一股驚喜自心底升起,陳二小姐暗中叫了聲:“阿彌陀佛,果然是天不絕我,終於遇到親人了。”
她後退幾步,選了一個視角很好的位置,朝着聲音的來源處看去。這一看之下,她不由愣住了。
山羊鬍子,滿臉皴皺,兩眼無神,哪裡像是她的四叔?
她的四叔,丰神俊朗,與這位老者相比,那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陳二小姐不由一陣沮喪,本來想着遇到親人了,沒想到卻是認錯人。看來自己要從那些帶刀的眼皮底下溜走的話,還得想想辦法。
但是,那張小桌子圍坐着的那夥人似乎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個個一邊喝着茶,一邊盯着路面。看來,自己要從在他們的注視下坦然走過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聽到那名老者的問話,叫做虎子的店小二看了一眼外面的二小姐,轉身朝老者道:“陳大爺,你看看外面,現在這個是第九個了。”
“第九個了?”老者李大爺皺了眉頭,“虎子,你說,最近這段時間,你在這裡都看到這些形狀邋塌的年輕女子?”
二小姐再度擡起頭來,疑惑地看了那名老者一眼。雖然那名老者的眼睛黯淡無神,但是認人的本事卻奇高,自己都弄成這副樣子了,他居然還能看得出自己原來是名年輕女子。
簡直太厲害了。
如果說這人以前做過捕快的,她絕對毫不猶豫地點頭同意。
“這倒是奇怪了……”老者喃喃道,似在自言自語。
小二搖搖頭,道:“陳大爺,我在這條道上賣茶水都賣了好幾年了,從來就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對於這樣的事情,還真是說不清楚。”
這時,那邊擠了一小桌子的叫道:“小二,再來一壺茶,上兩碟烙餅。”
被人中途打斷了話題,小二的臉上有些不爽,但當瞄到桌子擺着的用作茶錢的一大錠銀子的時候,馬上多雲轉睛,樂呵呵地跑過去,替那邊的人張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