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裡，雅君家⾥來了兩個裁縫。⼀個六
⼗多歲的矮胖⽼頭，帶着個⼗七⼋的⼩夥。兩
臺縫紉機
靠在客廳的板壁旁。吃飯的
桌⼦，擡
在當⻔⼝的客廳中
⼼。兩條⾼凳上，擱着塊⼤
板⼦，堆了很多布料～～夏天
的，冬天的，春
秋的，卡
其、的確良、⽑呢，給⽑呢
做襯⾥的腈綸……
媽媽說，"這是我們這⼏⼗
⾥，遠近聞名的
裁縫師傅維
仔，能穿上他做的⾐服，那
都是有
⾯⼦的，爲了給你姐
做出臉⾯點的嫁妝，我在
⼀
個多⽉前就預約了他……"
⼤師傅聽到媽媽這樣誇他，
臉上很是高
興，"承你的意，聽
說你也是做的⼀⼿好⼥紅，
尤其刺繡，⽆⼈能及啊……"
媽媽連連搖⼿，"⼤師傅莫要
笑話我，我
那是爲給家⾥省
錢，縫縫補補的三腳貓功
夫，
哪⾥能像⼤師傅，⼜能
賺到錢⼜受⼈尊敬，還
帶了
那麼多徒弟……"
⻓着雍容臉龐的⼤師傅已經
謝頂。他從脖
⼦上取下掛着
的⽪尺，給姐姐量着尺⼨，隨着
不斷變換的⻆度，那頭
頂的光⾯，也在不斷的
變化
着。
媽媽摸着⼤師傅的"蝴蝶"牌
縫紉機，"⼤師
傅，這個縫紉
機，好貴吧？"
⼤師傅得意的笑笑，"是啊，
要⼀百四⼗
多，就是⼀百多
⽄⾁的錢呢，還要憑票才能
買到。"
媽媽輕輕的嘆了⼝⽓。
雅君⻅了默不作聲：
怪不得讀
書這麼艱難，我的學費也是
⼀百塊 ，
是原來的五倍，要
是沒有讀書，媽媽這⼝⽓，
⼤概也就不⽤嘆了。
裁縫師徒，在家⾥整整做了
五天的⾐服，
做好的成⾐，
在姐姐身上，試了⼀套⼜⼀
套。
姐姐好像也忘記了討厭
姐夫這回事，每天都很
開
⼼。
媽媽買了四個⼤樟⽊箱，做
好的⾐服，壓
了滿滿四箱
⼦，又在新⾐服⾥，每隔
⼀層，放
上⼏粒樟腦丸，說
是可以防⾍。
送⾛裁縫師傅，家⾥⼜來了
棉花匠，揹着棉
杆、棉弩和
棉捶的，是兩個⼆⼗多歲的
⼩夥
⼦。隨着⼀連⼏天"嘭嘭
嘭"的聲響，新買的棉
花，吐
出籽粒，變的酥軟，被壓成
了嶄新的四
牀棉被。
媽媽和姐姐⼀樣，菜⾊忙碌
的臉上，有了
少有的潮
紅，"放寒假了，明天，你陪
你姐，去
地區市，給你姐姐
挑選被套枕套鞋⼦什麼的。
葉⼦的姐姐在那⾥承包了供
銷社，你們過去就
去找她，
只要是她那⾥有的，都在她
那⾥買，
沒有的，也要葉⼦
姐姐帶你們去買。"
雅君和姐姐，都是第⼀次去地
區市，姐姐更
是第⼀次坐⽕
⻋，興奮的看着⻋窗外的風景，
見車上推着小車的售貨員過來，姐姐問一下價
錢，又把想買的念頭壓了下去，可這絲毫也沒有讓她覺得掃興，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車窗外往
後退去的夾⽵桃。
阿⽟在地
區市讀書，可惜她也放假
了，不然
可以去她們學校看
看。
在家⾥時，姐姐和葉⼦是很
好的發⼩，葉子
就在⽕⻋站旁
邊的賓館開票，⻅得雅君兩姊
妹，很是⾼興。可能在外⾯
呆的太久了，葉子
⼝⾳變了好多，"啷個你沒和
你那個"⼴⼦"⼀起
來？"
姐姐和雅君面面相覷，聽不懂什麼是"⼴
⼦"。
葉⼦⼤笑着，"這是
這邊城⾥的⽅⾔，"⼴
⼦"指
的是男朋友，"葉⼦"指的是
⼥朋友。"
姐姐聽了，羨慕的不得
了，"還是你有出
息，變城⾥
⼈了。這要是把女朋友叫葉子，那
誰叫你，你不就是誰的女朋友？"
葉子朝姐姐打了一下："我還不是靠的姐姐
好，她給
我找了個⼴⼦，可是⼈家⼀
家都是⼤
學⽣，⼜是獨⽣
⼦，在公安局上班。我姐怕
我被⼈家嫌棄，就讓我姐
夫，給我辦了個⼤專
⽂憑，
⼜在黨校報了名，每天要我
到那⾥去坐
兩個⼩時，你們
是知道的，我哪⾥是讀書的
料？就是讓我⼲坐在那⾥也頭
疼啊！要是讓你
家妹妹，肯
定就是很願意去的。"葉⼦說
完，斜
眼看着雅君。聽得姐姐⼜是羨慕了⼀番。
等到回家時，已經是晚上
了，兩個⼿都沒有知覺的
雅君，很快就⼊了夢鄉。
出嫁的前⼀天，媽媽剪了很
多的大
紅"囍"字，貼在每⼀
份物件上～～⼗七⼨的"⻜
躍"⿊⽩電視、"永久"⾃⾏
⻋、"燕舞"錄音
機、⼤紅刺
繡被套裹着的新被⼦，捆在
⼤樟⽊
箱上，還有洗澡盆、
洗腳盆、洗⾐板肥皂盒，
姐
姐和媽媽趕了⼀個冬天做出
來的⼆⼗多雙鞋
和鞋墊……
媽媽拉亮電燈，拿出⼤紅
紙，往紅紙⾥裹着
⼤⾯額的
硬幣，"以前⼈家嫁⼥，裹的
都是銀
元，媽媽沒有銀元，
只能⽤硬幣代替。我們
家也沒有多餘的錢貼給你，只能以漿置漿，
⽤
你婆家的彩禮，給你置份
嫁妝。⾃⾏⻋是家⾥
的錢買
的，算是唯一給你的陪嫁。你是⻓
⼥，
出嫁要請全村的客頭
酒，算下來，要辦⼆⼗多
桌。⺟豬下的崽，媽媽都換
了錢，就⽤來辦
酒。置辦下
來，還剩下⼀千來塊，都給你壓箱
底。也是虧了你⼤妹
妹⼀張利嘴，才讓你婆
家，
⼼⽢情願拿出這筆錢，你才
有了這份錦繡
嫁妝，我和你打個商量，從
你這⾥挪出個⼀百
⼆⼗
塊，讓你⼤妹妹明年開學，
等到明年賣了
⾕⼦，我就給
你還上，你可願意？"姐姐點
了點頭。
在媽媽的絮絮叨叨聲中，雅君才清楚，家⾥
⼀直都是寅年
⽤着卯年的糧，自己讀這書，
竟
如續命燈的⼀般，不⾃覺
的，嘆了⼝⽓。
“以後嫁到⼈家，不⽐在娘邊
做⼥。進⻔先
看臉⾊，凡事
要謹⾔慎⾏……公婆⾯前要勤
謹，
⼩叔⾯前要寬和；新婚
三天後，要主動下廚，
不要
等⼈來叫你。做⼈媳婦難，
起的晚了，得
罪公婆，起的
早了，得罪丈夫……"媽媽絮
絮叨叨
着，伏在桌⼦上痛
哭，許久不能平息，雅君和
姐
姐⻅了，也落下淚來……
鞭爆聲聲，嗩吶陣陣。媽媽不見亮起身，
牙水還未沾，
垂着淚，給姐姐洗了個腳，把⼀
盆洗腳⽔，傾倒在牀底
下，掩着臉，示意雅君
和胖⼩
豬，扶着姐姐出門。
天空飄起了鵝⽑⼤雪，風急雪亂。雅君和
胖
⼩豬，⼀左⼀右，攙着花紅柳綠的姐姐，隨
着⼋擡⼋挑的
送親隊伍，向着姐姐要去的
家，
逶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