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君和阿森一左一右行着,兩人的胳膊不經意的碰了一下,雅君就會避遠一些。
街上騎自行車和腳踏三輪的,一路吆吆喝喝着:“哎,讓一下讓一下!”實際上還沒等人來得及避讓就蹭了過去。
阿森不時的伸手把雅君拽到路邊,用身子去擋住有可能撞上來的危險。
阿森看着低頭不語的雅君:"你是第⼀次離開家,第⼀次來省城吧?"
⼀句話鉤動愁腸。雅君在⽴交橋上⽴定,扶了⼤理⽯欄杆,看着人流車往,兀自難言,眼淚撲簌簌落將下來。
阿森⻅了,趕緊站了,想伸⼿扶她,⼜縮了回去,只是拿出紙⼱,示意她拭淚,"我看你,還從來沒有上過街,既然出來了,不如到街上⾛⾛,開開⼼,晚些回去,有我在這,你不⽤擔⼼什麼。"
"我既然在這了,還有什麼可擔⼼的?街上⼜有什麼,值得我開⼼的?雖然我是第⼀次進城,可再⼤的城市,內中若⽆我牽掛的⼈,於我,也只是靜如草莽,如同⽆物……"雅君搶⽩着阿森,沒有接他的紙⼱,⽤⼿抹了淚滴~
⼗幾天了,沒有⼈記得我,我這個毀家忘鄉的⼈,空留了軀殼在這世上……
⼀路竟是⽆話。雖然阿森叫過兩次:"君妹……",但最終沒有把話說出來。
回到住處,⻅房間⾥多了⼀⼈,阿秀⻅雅君來了,扯了過去:“雅君,我來和你說,這個是我家鄉最好的朋友--吳明⽟;明⽟,這個是我現在最好的朋友--雅君。"
聽的阿秀這樣說話,雅君忍不住發笑,這個沒⼼肝的,哪有這樣介紹⼈的?⼀時之間,倒把剛剛說回來要啐她的念頭,丟在了⼀邊。
阿秀說:明⽟只是過來玩兩天就回去,她在家⾥也是⽗⺟做主訂了婚,⾃⼰也不願意的,可也沒有辦法,纔剛跨進中學門檻,因爲男⽅家不肯,就沒再念書了。
雅君看着一頭長髮,容貌清秀的明玉"那你⼼⾥,就不覺得委屈難受嗎?就沒有想着要怎樣改變嗎?"
明⽟用橡皮圈束着頭髮:"我⼀個⼥孩⼦,能有多大能耐?掙得脫那個天羅地⽹嗎?你們那邊,可能是不怎麼出來,你只是⾛出幾百⾥,就沒⼈能來抓你;我們家,你問阿秀,全國各地跑,你跑哪⾥,也是沒⽤的?"
⼀時三個⼈,因爲明⽟的話,竟⽣出痛感卻⼜⽆可奈何。
雅君看着明⽟那雙纖纖⼗指,白皙細嫩,手型很美,可是兩隻⼿的指背上,⻓了好多⾁泡,如同⼀副畫上,被潑了墨,
雅君抓了她的⼿過來看,卻又不敢觸摸:"這是什麼呀?"
"這是⻥鱗痣。我們家都是漁村,⼩時候玩⻥,不⼩⼼把⻥鱗,留在了⽪膚上,沒有及時洗⼲淨,直到後來⻓出這些⻥鱗痣才知道。"明⽟撫着那些痣。
"痛嗎?"
"不痛的,但要是想扒了它,就是割⾁⼀樣痛還不⻅得會好。"
啊?這個世上,竟然還有這樣可怕的東⻄?附⼈軀⻣,還要以命交付而不得好?
第⼆天放晴,雅君還是跟着根根和⼩劍做事。阿森問她,"你⾏嗎?不要逞強。"
怎麼就不⾏?雅君舉手給他看~⾎泡好了,⾎痂用剪刀輕輕剪了,露出了新⾁,雖然即使戴了⼿套,去抓那個泥桶⼦還是疼。
⼀天做下來,雅君的⼿還是破了。
晚上,阿秀買了很多熟⻝在房間⾥,把碗和玻璃杯擺上,"今天,我要爲我們三個同病相憐的⼈,來個⼀醉解千愁。"
阿峰和阿貴要進來參與,阿秀⼀把推了出去,"我們這⾥,今晚不要臭男⼈,現在的時間,是我們⼥⼈說了算。"
阿秀開了⼏瓶酒,倒滿三個杯:"來!今天我們三個,結成姊妹,明⽟⽼大;我,老二,雅君最小,老三。你現在,是我們的妹妹了,以後什麼事,我們說了算。"
雅君看着她,哭笑不得,什麼⼈啊?⾃說⾃話。
阿秀端了⼀杯酒給雅君,"來,喝了!"
"我可不會喝酒。"雅君忙着推開。⼩時候,爸爸每年都會蒸⾕酒,蒸出來的⾕殼渣,倒在那個院⼦⾥曬,來去上個廁所,聞了那個味,回來都有點熏熏然。再說⼥孩子喝酒,被媽媽知道了,要罵不檢點。
"說了要喝!我們今天是結拜,怎能不喝?這個是啤酒不是⽩酒,和飲料⼀樣,不會醉⼈。"阿秀把酒端到臉前。
雅君只好接了,阿秀託着杯底送過來,雅君喝了⼏⼝,有苦⼜澀,怎麼有這麼難喝的飲料?
沒過多久,雅君身上⽕燒⽕燎的,臉像洛鐵⼀般,渾身⽆⼒,⽿朵聽的阿秀在那笑,"這個傢伙,成了醉蝦了,哈哈!"
腦袋⾥混混沌沌的,燒吧!媽媽說的沒錯,我就是給家⾥添災添難的貨……
雅君的腿軟得站⽴不住,扶着牆溜到了地上。阿秀和明⽟過來扶她,雅君掙扎着,"沒事,我還好。"卻⼜是倒在了地上……
⼀個⼈⾛了進來,抱了地上的雅君放到牀上,吼着阿秀:"你爲什麼要給她喝酒?啊?"
阿秀說:"她只是喝了兩⼝,我哪⾥知道她這麼不經醉?我和明⽟都喝了⼀杯。"
"她能和你們⼀樣嗎?你要怎樣你⾃⼰去,不要扯了她。"這次雅君聽清了,是阿森!
雅君想告訴他:我不是喝了兩⼝,是四⼝,阿秀數不清我清楚,說明我沒事。
"她怎麼就和我們不⼀樣了?"
雅君想要爬起:有個男⼈在這,躺着多難看?⼼⾥這樣想,卻是做不到,⼿總被阿森抓了去,"好好躺着!去打涼⽔來,我給她醒酒。"
眼⽪沉重的怎麼也睜不開,⼼⾥說不出的難受讓雅君珠淚滾滾。額頭上總是壓着條毛⼱,雅君抓掉⼜被放了上去。
夜深人靜,阿秀和明⽟都睡了。雅君依然感覺到有⼈,⽤⽑⼱輕輕的擦拭着她的⼿和腳心、⽤⼿指撫摸她⼿⼼的傷痕、那滾燙的嘴脣,在她的額頭,眉毛、眼睛,偷偷的輕吻着,落下的淚滴也被接了去………
待到雅君徹底清醒時,已是⽇上三竿,頭還是有點疼。
阿秀和明⽟早就起來了。阿秀說:"你真沒⽤,喝那麼點就醉成那樣,害我被阿森罵,你知道阿森在牀前守了你⼀夜不?"
“你怎知他守了我一夜?難道你也一夜沒睡麼?”嘴上這樣強着,臉卻兀自紅了。
想起朦朧之中,那個悄悄印在眼睛上滾燙的脣,還有被阿森用毛巾擦過的手和臉,手心竟然沁出汗來,身子卻是滾燙,爲了不讓阿秀看見,悄悄掩了臉又倒頭睡到牀上去。呆會若是⻅了那個印第安(阿森⽪膚棕⾊),我可要裝糊塗,不然怎麼⻅⾯呢?
這要是讓媽媽知道,可要被打死了去。
⼀天下來,也沒⻅到阿森,雅君⼼⾥踏實了些。想着在她輕微動了下時,阿森好像是很驚慌的逃⾛的,⼤概也是不好意思⻅我吧?這樣倒好,省的尷尬。
Wωω ▪тTk an ▪¢ ○
阿秀說他可能在睡覺,可第⼆天也沒⻅他,誰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雅君雖然不是很想見他,可總覺得,一個人怎麼就會莫名其妙消失呢?還是問問他的弟弟小劍去。不過,這一問,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會不會以爲自己在和阿森談戀愛呢?一念及此,就又轉了回來。
到了下午,剛好遇到小劍,雅君還是開口問了:“小劍,你哥去哪了?”
小劍笑着撓撓頭“我也不知道啊,他沒有和我說。”
可能像以前⼀樣,到處放蕩雲遊去了罷?阿秀說的不錯,果然是個浪蕩子!這樣⼀想,就反⽽放下了。
可不知爲何,心下卻有些怏怏,無情無緒的在走廊頭上的桌子邊坐定,眼睛被一層霧水慢慢籠罩,究竟是怎麼了呢?
鐵道處傳來一聲長鳴,驚的她趕緊擦了下眼睛,還好,沒人看見。
阿秀說,"你知道阿貴和阿森都喜歡你不?他兩個可是最好的兄弟,你要⼩⼼⼀點,不要讓他們反⽬成仇。"
"你說的什麼話?我⾃⼰的事都沒扯清,哪有那個⼼思?他兩個,我誰都不喜歡!這輩⼦,他們⾃是兄弟,我⾃是外⼈。"雅君⽩了阿秀⼀眼。
夕陽的餘暉裡,鐵道那頭,一個穿着白襯衫的人快速的往這邊走來,沒錯!是阿森無疑了。
心上忽然有了個小火苗在跳躍,是什麼?自己也說不清楚。
雅君轉換着角度,始終背對着阿森,不讓他知道,自己已經看見他了。
阿森在桌前坐定,"我趕上晚飯了。"
耳裡聽着阿森的聲⾳,⼀時不好意思擡頭,只是下意識的,⽤⼿蹭了下眼睛,真是欲蓋彌彰。
“君妹,你猜我去哪了?⻅到誰了?"阿森問她。
我管你去哪了?跟我有什麼關係?可週身卻不聽使喚的滾熱起來~但願這傢伙會忘了那事。
"我⻅到你弟弟妹妹了,是真的。"阿森的聲⾳很興奮也有點得意。
聽的這話,雅君驚了,也顧不得害臊,兩隻眼睛盯了阿森不放,"你說的真的?你怎麼知道我家?⼜怎麼認的我弟弟妹妹……"
阿森⾛進房間,打了瓢⽔喝,"我看你天天哭,肯定是
惦記家⾥那個事,就問根根
拿了你家的地址,找了⼩
梅。爲了能把情況弄的更清
楚些,我就在那住了⼀晚。”
“什麼?你去找的⼩梅?還在她家住了⼀晚?"
那你以後更別想我會搭理
你。
阿森趕緊說:"沒有,我不是
在⼩梅家住的,我在你們那
個洋津街上嚴⽼師家住
的……"看來是真的,不然他
咋知道嚴⽼師?嚴⽼師的⼉
⼦⼩平和我也是同學,只是
怎麼去的呢?
“我找了⼩梅以後,她帶我去
敬⽼院找了⽼周,⽼周安排
我住在嚴⽼師家。後來我還
去你家⻔⼝轉了⼀下,看到
了你⺟親,不過我沒有驚動
她老人家。你弟弟妹妹,眼睛和你很
像,他們去學校拿成績單,
兩個⼈都在讀⼆年級對不
對?我在路上⻅了他們,⼀
下就知道他們是你弟弟妹妹
了。"阿森笑着盯着她的眼
睛。
還真是呢!因爲沒錢,⼩貓
妹和⼩軟狗是同⼀年啓蒙的,當時掃盲班的⽼師還來了好多趟。
他去了我家?那肯定看到我家那個有⼀道裂縫的房⼦了?那他也有可能和其他⼈
⼀樣,覺得我是個多麼窮⼈
家的⼥⼉,可以予取予求了?
雅君思忖⾄此,那臉上先就冷了⼏
分,"你⻅的我⺟親怎樣?"
“感覺還好,⽼⼈家很堅強,
沒聽說怎樣,那家⼈到處找
你,也到⽼周那⾥去問過
了,還不知道你在這。"
“我怎麼信你啊?"雅君仰着臉對
着阿森說話間,眼淚已是流
了下來。
阿森從⼝袋⾥拿出⼀封
信,"這個是⽼周寫的,我就
是怕你不信,才⼀定要她
寫。"
雅君⼀把接過,⼿都有點抖
了。但願阿森沒有撒謊,家
⾥啥事沒有。
“雅君,你朋友阿森來我這⾥
了,知道你着急,本來早就
想給你寫信,可是⼩梅說她不知道詳細地址,沒法寄。雅君,你⼀定要多忍耐⼏天,
現在是關鍵時刻,不能前功
盡棄。我和阿森說了,過⼀
星期讓他再來或者我寫信給你……"淚⽔潸潸⽽下,離家
這麼久,總算有了點⾳信,
可司⻢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呢?怎麼可能只是找找呢?
萬⼀找不到⼜會怎樣呢?⼼
⾥還是很焦慮。
阿森說,"你不要急,等過⼀星期,我再去⼀趟,看看情況
怎樣?要是有什麼事,我也
會照應⼀下。"
"要你照應什麼呀?我⼜不是
你什麼⼈,我家⾥⼈也不認
識你,你可不要嚇着他
們。"他哪⾥知道那個地方的情
形呢?⼀個陌⽣男⼦的出
現,更會讓她萬劫不復。
“這事可能很快會有結果,你
也很快就可以回家,只
是……"阿森有點吞吞吐吐
的。雅君知道他可能要說什
麼,就背了身,看着天邊的⽕燒雲……
如果司⻢能夠放⼿,按家⾥的規矩,什麼也沒
拿他的,訂了婚要解除婚
約,要賠⼀筆名譽損失費,
只怕這個家更會負債累累,
我讀書更是⽆望,在⼯地上的錢,也不是那麼好賺的,
這條路於我是⾏不通的,那
家⾥的⽣計⼜該怎麼辦呢?
“謝謝你,阿森。"雅君轉過
身。算起來,⼀個萍⽔相逢
的⼈,能夠這樣爲她百⾥傳
書,⼼⾥對他的感激,肯定
是有的,何況他各⽅
⾯的⾔⾏,也是個謙謙君
⼦,若總以冰霜相對,實在
有缺⼈倫,只是……
阿森笑笑,"只要你能
夠開⼼點,我願意做⼀切可
以做的事。這⼏天,你那個⼿,還是不
要做了,得不償失,反正也
沒⼏天時間,就等着吧?"
⻓這麼⼤,除了⽗親和楊⽼師,還沒有誰這樣在意過
她:要他真的是我哥,我是他
的妹妹就好了。
遠遠的蟬聲,在⽕⻋鳴聲的間隙⾥,時隱時現,在暗⽆
天⽇的地底下,⽣活了數
載,爲的也是有⼀天,能夠
在陽光下歌唱若⼲天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