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尹伊一都想找個機會和謝振飛說句話,可謝振飛似乎有意躲着她,下課不是去廁所就是趴在桌子上,竟然一天都沒和什麼人說上一句話。或者說這一天也沒人和他說一句話。
臨到放學的時候尹伊一心裡暗暗下了決心,即便他不說話也要跟着他一起回家,因爲除了他,似乎也在沒有完完全全能跟她走一路直到家門口的了。
她婉言謝絕了往日一起放學的夥伴,放慢手裡收拾東西的速度,眼神不時的飄向一打下課鈴就趴在書桌上的謝振飛。他似乎沒有馬上回家的意思,所以尹伊一也乾脆隨手將數學作業拿出來一邊做一邊等。
當天的值日生正在打掃衛生,走廊裡的聲音也漸漸由吵吵鬧鬧趨於安靜,謝振飛終於起身了……尹伊一當然是抓起書包,跟在他身後兩三米之外。
初夏的傍晚,風兒輕輕柔柔的,天邊出現了橙紅色的晚霞,而兩個揹着書包的小朋友也正朝着晚霞方向走去。
這一路謝振飛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跟着的女孩,他踢着路邊的石子,時不時還伸手摺掉路邊的草尖兒,腳步可以說的上有些拖沓。但尹伊一也並不着急,她出校門的時候看見了宋真,他肯定也在看自己,因爲原本還在跟同學追逐打鬧的人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間突然就站在了原地。
只是匆匆那麼一眼,尹伊一就立刻別過頭,雙手握緊了書包的帶子,加快腳步縮短了和謝振飛的距離。還好宋真沒有跟過來,她想:他一定是害怕謝家那條惡犬,所以她這次算是選對了人,可千萬要跟好纔對。
謝振飛剛剛過了必經的最後一個紅綠燈卻停住了腳步,他左右張望了一下,沒有直行而是向右拐進了另一個巷子。開始尹伊一還有點猶豫,但畢竟前方就是昨天的'案發現場',讓她獨自一個人再走過去不忌憚是不可能的。她心一橫,想無論走哪條路謝振飛總是要回家的吧,晚回家一會兒也沒什麼。
這麼想着,尹伊一就也調轉了方向,仍舊不遠不近的跟在謝振飛的後面。這條巷子一側路邊堆着很久以前用做取暖的稻草垛。早些年這裡還沒被開發建房時有不少自建平房,居住在這裡以務農的老鄉爲主,取暖基本要靠煤炭,引信多半就是稻草。
後來這邊先後蓋起了幹休所、緊接着國企改制,原來超標的幹休所被國家收回拍賣,未開發的地方也都荒置了。這條巷子就是這麼個地方,兩側除了稻草垛還有不少廢棄的農用車水罐、拖拉機車頭上卸下來的駕駛室頂棚,一個個扣在哪裡,倒像是一座座小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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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振飛在經過那些'小房子'路段的時候突然就不見了。尹伊一自覺跟的算很緊了,她不過是略微觀察了一下週圍的環境,就把兩三米外的一個大活人跟丟了。這條路本來平時就很少有人走,路面坑坑窪窪自然也是理所當然。天邊的彩霞顏色越發深了起來,已經由原來的橙紅色變成了紫紅色。天快黑了,剛剛還感覺和煦的晚風此刻吹來,卻讓她打了個冷顫。
“你跟着我?”這應該是謝振飛自打升入小學後和尹伊一說的第一句話。此刻的他出現在路邊最靠裡的一個‘小房子’旁邊。‘小房子’雖然隱蔽,但卻是這一片最大的一個,紅色的油漆已經斑駁的脫落了,漏出一層土黃色的鐵鏽。
“啊,我……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回家。”尹伊一由驚轉喜,看來她並沒有跟丟。
“跟我一起?回家?”他顯然沒有立刻明白其中的緣由,但也只是一瞬間,他又補充說道:"你害怕再遇見宋真?"
"嗯!"尹伊一點了點頭,與其說是害怕,其實更多的是牴觸。
"那你不怕我?"
她爲什麼要怕他呢,謝振飛這個人雖然在學校裡很少與人交流,但多數時候都是老師的表揚對象。而且年年都被評爲三好學生,各科老師都讚不絕口的人難道不是個好孩子嗎。自己並不怕他,實話說也並沒有在意過他。所以她在聽到他的問話時只是滿臉茫然的搖了搖頭。
"這個也不怕?"說話間謝振飛挽起了自己左邊衣袖,將小臂擡高與視線平齊將胳膊袒露在她面前。
他的胳膊並不像這個年紀孩子的肉感,甚至可以說還有些瘦弱,彷彿營養不良一般骨形流線分明。但這一切都沒有上面的疤痕更讓人感到不適。那是一條紅色的血印,拇指一般粗細、從手腕處斜斜的延伸了整個手臂。印跡紅腫,上面還有紫的血點,是一處新傷,即使天已不算光亮尹伊一也看的特別清楚。
"你怎麼弄的,一定很疼吧。"尹伊一是個悲天憫人的性子,見狀不由得上前了幾步,還從自己的小口袋裡將媽媽給她秀了名字的手帕拿了出來。
謝振飛愣了一下,並沒有等尹伊一靠近,而是直接轉身彎腰鑽進了身後的'小房子'裡。
人靠近了些,才發現謝振飛的'小房子'和外面看上去的破爛不堪完全不同。裡面用木板搭了個小桌子,兩側的玻璃都被人用拼布做的窗簾遮了起來,只有正前方採光處沒有遮擋。磚塊搭的牆墩嚴嚴實實的壘在原本爲車輪留出的空檔裡,儼然就是一個真正的小房間。此時此刻,謝振飛正坐在小木桌前,藉着從棚頂吊着的一隻手電筒的光亮寫作業。
"我能進來嗎?"尹伊一看清了內陳的一切後突然就對這個小天地的一切充滿了好奇。
謝振飛沒說話,歪頭看了她一眼沉默的應許。等尹伊一也鑽進了'小房子'她才發現,剛纔自己在外面的觀察簡直只是冰山一角。這間小房子裡大概能容納四到五個跟他們一般大的孩子同時落座。
謝振飛坐的位置也並不是凳子一類,而是用磚塊壘砌的一個‘火炕',‘火炕’連着一個小小的鐵爐子,似乎這裡的主人曾經還用它取過暖。剛纔還以爲是拼布做成的窗簾其實也並不是窗簾,而是一個個格子袋。裡面分門別類的放着各式各樣的做木工用的小工具,雖然從樣子上看都是不知道從哪個廢棄工廠撿來的,但被裝在這麼一個格子袋裡,卻顯得也是格外有趣了。
手電筒的燈光從謝振飛發旋兒上方斜斜的射出來。他皮膚略微黝黑,眸色淺淡,臉頰消瘦,嘴脣泛着一種不太健康的白。一雙眼睛總似刻意躲閃,讓人覺得不易親近。
"這些都是你弄的?"尹伊一終於按捺不住再次開口。
"還有我姐姐,這些掛兜是她做的。"謝振飛沒擡頭,手握着鉛筆飛快的在作業本上填寫答案。
"她也經常來這裡嗎?"
"不會,她在校門口的洗衣店裡幫工,沒有時間。"謝振飛語氣平平,注意力仍然全在作業上。
謝思雨也就比他們幾歲,在隔壁的初中上學。在尹伊一的記憶中的印象挺模糊的,只是覺得每次目光對上,她好像也正在觀察自己一樣。而且謝思雨好像出門很早回家很晚,除了週末時候的會看見她提着個巨大的水桶在院子裡洗洗涮涮,平時也基本看不見她出入。
尹伊一對‘小房子’的好奇心大過了一切,她坐在木板搭成的長凳上,四下打量着看似徒壁卻別有洞天的空間心中竟還生出幾分羨慕來。這個年紀對過家家的遊戲都沒辦法拒絕,況且這個小空間幾乎滿足了她所有的嚮往。
"那我以後可以偶爾過來一起玩嗎?"她是發自內心的徵詢,希望得到應允。一直低頭寫作業的謝振飛擡起了頭來,用一種很難理解的目光看着她。
"我只是偶爾過來,保證不會亂動你的東西也不行嗎?"她雙手合十,央求着再次開口。
"這裡不是玩的。"他語氣冷淡,但看着尹伊一滿眼的渴望又說道:"隨你便,只要不要吵我就行。"謝振飛的數學作業寫完了,他換了筆記本在抄寫今天的漢字。
"我保證不吵!"她雀躍的點了點頭。然後還有點小激動的也拿出筆記本,伏在那張小桌上做作業。兩個小腦袋湊在一起,分享一個手電筒裡射出的光亮,縱然天色漸晚、夜風微涼,小小的'房子'裡也散發着只屬於這個空間的溫暖。
那天晚上她們回到家已經七點多了,學校四點放學,爺爺奶奶十分着急的出門找了她兩圈都沒有一點消息,情急之下老人只得給伊一的父母打了電話,尹言坪因爲學校有事沒有過來,樑敬則是還穿着圖書館的白大褂就着急忙慌的趕來。
一頓數落是跑不了了。雖然爺爺奶奶情緒激動,但好在樑敬並沒有過多言語。在爺爺奶奶說了一籮筐晚歸可能發生的可怕事件後梁敬只是抱了抱她,問她願不願意和自己說說爲什麼這麼晚回來。
她其實很想把那個‘小房子'有趣見聞說給樑敬聽,但想到臨到家門口謝振飛的叮囑還是選擇了說一個小謊。謝振飛說那是他的秘密基地,讓她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否則要是被大人們發現了,一定不會讓他在去了。
尹伊一心裡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可怕的地方,爲什麼不允許再去呢?不過覺得既然謝振飛要她保密,她就保密好了。她告訴樑敬是自己和小夥伴在放學路上玩捉迷藏,躲的太好了小夥伴找不到她,所以才耽擱了回家的時間。
樑敬也沒有繼續追問,叮囑了兩句看了看錶就匆匆的去趕末班車了。
興許是玩的累了,這一夜尹伊一睡的特別早,只是在臨近凌晨的時候她做了個混亂的夢,夢裡有人發出淒厲的哭喊,她想看看清到底是誰卻怎麼也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