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雙手插進校服口袋,拉鎖拉緊,將下巴藏在領子裡。尹伊一確實宋家媽媽常常掛在嘴上的名字,只要聊起學校的裡的事,宋家父母總會帶上幾句:尹院長的孫女看着就很乖。尹伊一這次又是前三名嗎?你怎麼沒有和尹伊一一起玩呢?你要和伊一這種的孩子多在一起,也學學人家……
諸如此類的話每天如磨耳朵一般在他身邊碎念。宋爸爸是尹院長的學生,每每去院長家回來都會從頭到腳的看他不順眼。開始宋真將這一切歸咎於尹伊一告狀的傑作,所以大人越是這麼說,他越是變本加厲作弄她。
可是細想起來無論自己怎麼變着花樣讓她出糗,她似乎從來沒有跟老師打過小報告。還有一次宋爸爸的車來校門接他,走在後面的宋真看見爸爸跟她打了個招呼,她很禮貌的問了句:您家孩子也在這裡讀書嗎?原來,她連自己就是爺爺學生的兒子都不知道,真的是夠傻的。
尹伊一是宋真嚇唬長大的,至於實際行動的什麼扔個蟲子、書包裡放只青蛙這種她已經習以爲常的免疫了。動手打她好像還真沒有過。但眼前的宋真確實生氣了,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自己的玩具被別人搶走了一樣。
“別看我長的好看,我打起人來可是狠兇的。"宋真恐嚇之前竟然還不忘自戀一番,她本來是真有點害怕,但聽他這麼說,心裡的調皮鬼就蠢蠢欲動起來。
"你羞不羞,覺得自己那麼好看爲什麼不乾脆改個名字!"尹伊一小眼珠轉了轉,靈光乍現:"我看你別叫宋真了,叫真漂亮好了!"她趁着宋真還沒反應過來,轉身撒腿就朝着衚衕的出口跑去。"真漂亮,真漂亮啊!"她一邊跑還不忘揶揄他,整個人像一隻快樂的小鳥。
可是小鳥就算是提前起飛也還是逃不過雛鷹的利爪,反應過來的宋真邁開步子,沒等尹伊一轉彎就一把抓住了她。他這一下完全是慣性,力道之大並不是一個小女孩承受的住的,尹伊一被突然的一下子拽倒在地,雙腿側跪在紅磚鋪就的小路上。
"你別走,你個肉包子,敢給我取外號。"宋真就勢按住尹伊一,生怕她再跑了。被拒絕的悵然和被嘲弄的憤怒一瞬間衝上了男孩的大腦,他上前一步,跨坐在她的腿上,一手攬住她的脖子,另一隻手按住胳膊。最近跆拳道班練習的身手在這一刻行雲流水的都使了出來,將身下的小女孩妞的像一根麻花。"跑,我看你還能跑到哪裡去!"
所有恐怖劇情在這一刻撞碎了尹伊一心裡的那道屏障,與眼前的男孩重疊對號,此時此刻的宋真同奶奶報紙上的那些壞人化作一個樣子,他是要殺了她?她被嚇到了,啞然的扭着頭看着滿臉憤怒的人,下一刻纔想起來要大聲呼救:"救命!"
解救尹伊一的正是聽見叫喊聲跑出來的謝振飛,當然還有謝百萬這條惡犬。
"謝百萬,別動。"如果不是謝振飛的呵斥,那隻狗一定會直接撲向跪騎在尹伊一身上的宋真。
謝振飛顯然要比在場的兩人一狗淡定許多,他看清將尹伊一壓在身地下的人是宋真後身手拉住了謝百萬原本散在地上的牽引繩。
"放開,要不我就讓它咬你了。"謝百萬在主人的示威下非常配合的齜起了牙,喉嚨裡嗚嗚的聲音正醞釀着一場兇狠的撕咬。
其實當宋真看見尹伊一被按倒時的樣子的時候他就有點懵了,也沒想道自己的慣性動作能如此嫺熟的將一個女孩制伏。但面前的狗確實有足夠的威懾力,緩過神的宋真鬆開了手,躬腿後退了一步站了起來。
"你快走,謝百萬要是咬起人來,我也拉不住他!"宋真伸出去想扶地上女孩的手被突然由坐姿改爲俯衝的謝百萬嚇的收了回來。
"走!"謝振飛向前邁了一步,那隻惡犬在繮繩的羈絆下扯着脖子在原地畫了圈,兇狠的吼叫起來。
尹伊一被嚇傻了,她甚至忘了自己還坐在地上,一雙眼睛裡蓄滿淚水,面色潮紅,嘴脣緊緊的抿成一條線。等她緩過神來的時候謝振飛連同他那隻惡犬已經回了自家的院子,從謝家那扇搖搖欲墜的紅色大門緊閉的程度來看,彷佛剛纔就是尹伊一一個人的臆想,他並沒有來過一般。
回到家的伊一雖然被爺爺看出來了異樣卻沒有說出事情原委,原因是她前兩天剛在奶奶口中得知,當年那個有能力給他辦進八所幼兒園的人、爺爺曾經的得意門生正是宋真的父親。
爺爺親切的稱呼他爲伊一的柬雲叔叔,每次只要提起他,爺爺總是有很多的從前的事回憶起來,那些往事都是他引以爲傲且頗爲珍貴的回憶。她自以爲是的想,如果自己告訴爺爺,他最重視門生家的兒子就在今天想要‘殺’了自己,那老人家應該會很爲難吧?不僅僅是爲難,大概也會很失望,就像每次她等待休假的爸爸媽媽來學校接她放學一樣歡喜落空……這感覺並不太好,她不想爺爺難過,所以乾脆就不要說了,自己以後躲着點宋真就好了。
那天晚上,尹伊一獨自一個人躺在自己的小牀上睡不着,小巷口的那一場驚嚇其實已經沖淡了不少,她只是在計劃着以後上下學的路上要怎麼避開宋真這個討厭鬼。或者說她可以和謝振飛一起走,雖然她和謝振飛從上幼兒園起就沒怎麼說過話,但他到底是個男孩子,有個男孩子在旁邊宋真怎麼說不會做出太出格的事來。
況且她和謝振飛是同班又是鄰居,她只要勤快一點,看見他背書背就趕緊跟出去,就算路上不說話也沒什麼,怎麼走他們兩個目的地也都是一個。她這麼想着,心慢慢的也就安了下來,看來明天要起早了,好像謝振飛每次都出門很早,自己一定要跟上才行……
想着想着,尹伊一就眼皮打架。已經很晚了,爺爺的收音機也關了好一會兒了,半夢半醒間的她隱隱約約的被一陣哭泣吵鬧中驚醒。開始她還以爲又是隔壁謝家奶奶的電視的聲音,但分辨了一會覺得不對。電視聲音不會如此明顯的音量起伏,而且伴隨着東西有東西碎裂的聲音,最奇怪的就是這會兒謝百萬也是狂吠不止,暴躁異常。
尹伊一房間的窗戶正對着謝家的院牆,要是換做平時,她一定會跳下牀推開窗子一探究竟,但今天有些特殊。她受到了驚嚇,並不想再承擔一丁點可怕的事情。所以她將被子蓋過頭頂,雙手抱住屈起的腿,整個人蜷起來來排斥這種聲音帶來的恐懼。
那哭聲從啜泣變成了歇斯底里,好像是謝振飛的姐姐,那個總是習慣拿一種審視眼神觀察別人的女孩。然後好像還有謝奶奶的的喘息咳嗽聲,從斷續到急促……謝百萬的狂吠聲……扔東西的聲音……但就是沒有謝振飛的聲音。
這些聲音持續到了下半夜,其實尹伊一也不知道是怎麼結束的。她睡着了,雖然不安穩還做了一個讓人心悸的夢,但當她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對着謝家的那扇窗子在白色亞麻窗簾的遮蓋下漏出一片象牙色的晨光。
尹伊一跳下牀,趴在窗口豎起耳朵聽了一會確實沒有聲音。然後她又怕是隔着窗子聽的不真切,所以小心翼翼的推開一半的窗戶探耳過去。一片澄明的晨光裡傳來的是鳥叫的聲音、樹葉被風兒吹動的沙沙聲、晨起的人們隔着院牆問早的聲音……一切聽起來都那麼美好,就彷佛昨夜那些淒厲恐怖的聲音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伊一,起牀了,再不起牀你要遲到了。"是爺爺在叫她。
"這就來!"她趕緊從窗臺上跳下來,飛快的牀上衣服,草草的將自己的書包檢查了一遍確認作業都在裡面就跑進了衛生間放水洗漱。
"今天早飯有寶貝愛喝的香菇雞絲粥,還有早上在市場買回來熱乎乎的滷雞蛋。"爺爺在伊一洗漱的間隙裡一臉的寵溺說道。
"我不吃早飯了。"嘴裡還含着牙膏泡沫的尹伊一回了一句,然後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漱口水吐掉。背起已經放在門口鞋櫃上的書包就朝門外跑去。
"還有時間,我們家遲到大王今天怎麼這麼積極。"尹伊一一項是懶散的,上學從來都是踩着點出門,哪怕早起了五分鐘她也會在家裡的換鞋凳上再做一會兒,不慌不忙的抽出放在報紙欄上的《臨城早知道》報紙在看上一個文娛漫畫專欄。
"今天學校裡有英語角的晨讀,我想去看看。"她順口說了一個理由,其實英語角的晨讀這學期開學就已經開始了,尹伊一併沒有報名,因爲時間實在是太早了,她還是想多睡一會,把自己的美夢做的長一點。
尹伊一出門的時候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隔壁的院子,那扇紅色大門依然緊緊的關着,儘管門的荷葉處已經很明顯的鬆動了,但依舊將院裡院外隔出了兩個天地。
她怕爺爺奶奶出門看見她還沒走,就先跑到了巷子口的位置假裝繫鞋帶。按理說這個時間應該是剛剛好,原來就算她不在意,可也能每天都在自己吃早飯的時間聽見隔壁院子傳來的犬吠聲,那是謝振飛要出門了,在和謝百萬打招呼。然後是大門的吱吱呀呀的開合聲,他家那扇搖搖欲墜的大門每每開合都會發出刺耳的吱吱呀呀聲,所以她想聽不見也是很難的。
尹伊一已經把鞋帶解開又繫上了好幾個來回,但謝家那扇大門依然沒有動靜。她心裡想着要不還是別等了,萬一謝振飛沒等,到再遇上臨時起意抽風也從這條路走的宋真那就糟糕了。她又把鞋帶解開重繫了一次,大門仍然沒有動靜,尹伊一大着膽子,確定了下宋真並沒有出現在視線範圍之內,就腳底加快速度,從這條已經給你她造成些許心理陰影的小巷裡跑了出去。
她以爲謝振飛是出門晚了,到了教室卻一眼看見他似乎早就來了。而且此時此刻正趴在書桌上睡覺。兩個人的座位離的不算遠,她很想過去問問昨晚他家裡到底怎麼了,可她也知道:自己和謝振飛似乎沒真正說過幾次話,他總是安安靜靜地,絲毫不引起人的注意力,只有在老師發成績單的時候大家才恍然意識到還有他這麼個人,而且又是班級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