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伊一還是走了, 留下男孩木然的倚靠着牆背低垂着頭。
“幹啥呢,別慫啊,繼續嗨。”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上廁所的隋景陽不知所以的勾着肩膀將宋真拉回了包房。
畢馨月正在和另一個男生飆高音, 聲音在伴奏的襯托下依然刺耳的不得了。
宋真默默靠坐在沙發裡, 垂着肩膀看着大屏幕發了一會兒的呆。然後隨手抓起遙控器將投影給關了。
沒了背景音樂, 話筒裡的原聲簡直堪比鬼哭狼嚎。隋景陽扭頭, 將胳膊搭在宋真的肩膀上, 酒意昏沉道:“淘氣,你又嫌煩了。女愁哭男愁唱,來給大家唱一個。”
癱坐在沙發上的宋真伸手就將隋景陽的眼睛摘下來戴到了自己眼睛上, 又奪了不知道誰手裡的話筒。屈起一條腿踩在沙發上,另一條腿擡了上來倒着, 放浪不羈的垮座着。
他一隻手握着話筒, 一隻手撐着沙發, 閉上眼睛,似漫不經心的開口清唱:
【あなたが笑顏忘れるだけで (翻譯:當你忘了展露你可愛的笑容時)
心が痛む人がいるから (翻譯:總讓人感到心疼)
がんばらないで (翻譯:不要太用盡心力)
たまには人にすべて任せる勇気を出して (翻譯:偶爾要有魄力將身上的重擔交給別人承擔)
愛よ愛よ いとしい人よ (翻譯:愛呦 愛呦 想哭的夜晚)
この胸で眠りなさい (翻譯:請在我懷裡哭泣)
愛よ愛よ いとしい人よ (翻譯:愛呦 愛呦 想哭的夜晚)
この胸で眠りなさい (翻譯:請在我懷裡哭泣)】
一屋子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是一首很老的日語歌曲,曲調哀傷且悠揚。在場的除了他沒人會日語,所以也沒人知道他在唱什麼,但就是他那麼閉着眼睛,一開口, 就讓人聽的心頭髮緊。
宋真眼睛上的眼鏡因爲不合臉型鬆垮的拖在鼻樑上, 微微仰着下巴, 話筒貼着脣畔, 唱到最後兩句的時候整個人彷彿撐不住似的更加癱向沙發, 他嗓音很乾淨,此刻又好像無限深情, 只是在最後兩句的時候沒由來的哽咽了。
“不是吧,哭了。”段祺沒見過這個場面,酒都嚇醒了一半。
但顯然隋景陽更有經驗:“那是真喝多了,他喝多了就這個德行,賊特麼愛哭。”
收了聲的宋真擡胳抹了一把臉,這次乾脆兩隻腳都踩在沙發上蹲着,然後對着點唱機跟前的人吼了一嗓子:“給小爺來首《離開地球表面》。”
他這風格轉換的太快,音樂一起就開始搖頭晃腦肆意縱情的蹲在沙發上顛兒了起來。彷彿剛纔那個唱傷心情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宋真越唱越瘋,來勁兒了還說了段RAP,唱到最後就是跟着節奏閉着眼睛打鼓點。他這股子瘋兒和平時判若兩人,漸漸適應下來的人也被他帶動瘋成一排,沙發上整整齊齊一排人都搖頭晃腦的撒瘋,場面好不精彩。
18歲,宋真發現自己特別認真的喜歡了一個人,甚至想過以以後就是要和她結婚……
但他也被特別認真的拒絕了。
站在走廊裡的伊一借了宋真的手機,打字:“別對我好了,我還不起。 ”
“我不要你還,給你那天就沒想讓你還!”他啞着嗓子開口。
女孩臉上陡然變得錯愕,手指有些發抖,但眼神堅毅:“你知道我…… ”
酒醒了一半的宋真急急的按住她打字的手,道:“我知道,不就是不喜歡我嘛!我不在乎,我人是你的,你想回頭了拉我一把,我什麼都不問,就跟你走。”
“……”短暫的沉默,女孩低下了頭又緩緩擡了起來,將手機還給他還是離開了。
殘留着她餘溫的手機短信草稿箱裡存了四個字:不可能的。
音樂節律勁爆,燈光晃的人睜不開眼睛,宋真倒靠在沙發裡,眼睛一閉就淌出一滴淚來。
喝多就愛哭,真是一個天殺的好毛病。
這個寒假,伊一的大部分時間都奔走在居委會和婦聯之間。她沒有在和樑敬討論過關於那天的事情,自己一個人默默的在網上查了很多資料,關於家庭暴力及起訴離婚的各項事宜相關法律她都謄寫在自己的一個筆記本上。她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最終結果會是什麼,但如果什麼都不做,她和謝智、尹言坪這樣的施暴者又有什麼不同呢。
更重要的就是,和宋真他們一行人吃飯先一步離開的那個晚上,她再一次在等公交的間隙裡看見了明明應該正在廣州出差的尹言坪,和他那輛山A0712Y牌照的車,副駕駛坐了個女人,黑色帽檐壓低很低,看不清容貌……
她必須要有他出軌的證據,樑敬不是不死心嗎?那就要幫她下這個決心。一個口口聲聲說着愛你卻背地裡偷情的人爲什麼值得原諒!既然懦弱的人不作出選擇,她就來爲她做出選擇。
臨近年關,政法大學幾乎沒有留校的打假期工的學生,整個校園裡空空蕩蕩的連保潔人員都看不到。
尹伊一裹緊了羽絨服,有些漫無目的,她很少到尹言坪工作的地方,從小到大也只跟着爺爺來過兩次,每次都是因爲爺爺回學校給在畢業生做就業指導。這裡雖然只和她現在住的小區一牆之隔,但這一牆似乎就隔開了兩個世界。
“喲,這不是尹教授家的伊一嗎,長這麼大了?”和她說話的人看上去並不眼熟,是個五十左右歲的中年女人,燙着小波浪的頭髮,紋過半永久的眉毛特別突兀的掛在她看上早去就風月不在的臉上。
“您好。”她趕緊拿出小筆記本,在本子上寫字。能如此準確的叫出她的名字,多半是鄰居,便禮貌的頷首問好。
中年女人見她寫字,眼神裡不由得流露出幾分憐憫,心道這孩子還真是挺可憐的,無緣無故得了這麼個毛病。醫生說她半個月就能好,這都過去個把月了,還是不會說話。
“這多少年了,小模樣出落的真是……”她仔仔細細的端詳着伊一,連連點頭:“好看,文文靜靜的,還真有點像樑老師呢。”她說了這話又自覺不太得體,連忙轉移了話題:“學校都放假了,你個小姑娘一個人來這溜達可不行,快回家去吧。”
“我就是轉轉,就住這隔壁還都沒怎麼來過學校呢。”她繼續寫字。
“就一個學校有什麼好轉的,和你們高中也都差不多。聽姨的話,回去吧。”她勸誡似的開口,眼光四下轉了一圈,見就只有他們兩個,又開口說道:“你爸沒和你說嗎?現在的學生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當年也都是高考600多分的高材生,上了大學反倒倒回去了。”她壓低了聲音:“有男生在學校論壇裡傳女大學的……呃……那種照片,據說還是給人家灌醉了拍的,還說學校老師勾引她女朋友,嘖嘖嘖,造孽呀,都是頭腦發熱不計後果。”
這種學校的異聞尹言坪當然不會回家去說,女學生和老師?伊一腦袋裡突然就出現了尹言坪車裡的年輕女人,不對,應該也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女大學生?是不是也很有這個可能。聽上去很荒誕的猜想,但這也是她目前可能突破的一個方向。
“那老師也被爆出來了嗎?”她快速的又寫下一行字。
“要是真的我們學校還不早就將人拉出來了,政法大學啊,怎麼可能容忍這種事,那小子好像是腦袋有點問題,鬧了半個多月最後沒指認出個人來。”中年女人嘆了口氣:“學校的風氣啊,就是被這些整天腦袋裡都是情情愛愛的小青年給搞壞的,你倒是有個證據這麼鬧也行,後來還聽說那女孩根本就不是他女朋友,照片都是P的,人家根本就不認他。也不知道是學習學變態了,還是本來就心理不太正常,竟然能幹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來。”
說罷,中年女人又將話題拉回到伊一身上:“學校放假了本來人就少,你一個小女孩還有個說不出話的毛病,再遇見個腦袋不正常的那可不敢想,快回家去吧,別在這瞎轉悠了。”
伊一應承點頭,心裡已經另有盤算了。
她回家就打開了政法大學的論壇,但學校論壇不是對外開放的,需要有在校生的學號才能註冊。她盲試了幾個,都被拒絕訪問。正躊躇的時候,猛然想起上次在球場宋真似乎好像跟自己說過,他有個哥哥是政法大學籃球校隊的。
她手機被尹言坪摔壞了,所以想發信息也不能。更何況還有那天晚上飯店走廊裡的事情,她更加沒有理由聯繫宋真幫忙了。
她看着宋真此刻正顯示的在線的□□頭像,一籌莫展。
【REAL:那天我喝多了。】
他的頭像閃爍,一條信息就在這時彈窗躍上屏幕。
【11:嗯,我知道,我不當真。】
她踟躇了片刻,回覆了違心的話,卻是想給兩個人都找個臺階下。
【REAL:可我從來沒這麼認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