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兒子+神經病看上的小妖精=變態一家親”
黑板上的字寫的格外潦草,但卻彷彿像是寫進了兩顆幼小的心裡。
有人在像他們扔東西,那東西砸在她的腦門上又掉落在腳邊的一攤水中,是一架紙飛機,上面用紅色水彩筆歪歪扭扭的寫着:精神病禁止入內。
站在尹伊一的角度,她應該是受害者。受害者不是應該接收來自四面八方的扼腕嘆息、同情悲憫……爲什麼是現在這樣一個局面。她被所有人同學厭棄,承受背地裡暗戳戳的指桑罵槐,她想不通,也理解不了。
“誰幹的?”她也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氣魄,伸手抹了一把自己前額上還低着水的劉海,叉腰對着轟然大笑的人羣吼了起來:“誰幹的,站出來。”
看熱鬧的人被這個從來都是溫柔細語女孩突然的嘶吼驚住了,教室陡然安靜了下來。沒有人出聲,當然也沒有人站出來:“敢做不敢認嗎?膽小鬼!只有背後搞小動作的能耐,有本事背後潑我水,就該有本事出來理論。”她再次言語相激。
跟他一樣落湯雞一般狼狽的謝振飛也同樣被她一番言行驚住了。他側着頭,雖然沒說話,眼光閃了又閃,抿着嘴脣,在從角落裡突然飛出的一本書砸過來的時候伸手將她攔在了身後。
和謝振飛廝打在一起的男孩正是他們的另一個鄰居,從前總是伊一長伊一短的跟在她的旁邊,每天都恨不得要叫她的名字八百遍,叫的一項人前脾氣頂好的她也內心忍不住發狂。此時此刻,他嘴裡依然叫着她的名字:我說錯了嗎?謝振飛爸爸是個精神病,尹伊一是個小妖精!
從那一天起,謝振飛就成了神經病的兒子,尹伊一成了同學們唾棄的小妖精……可能在傳謠造謠人的眼裡,這不過是一場猶如黃金檔狗血劇情的橋段故事,但這‘故事’於當事人來說,則更像是千千萬萬將他們訂在恥辱柱上的飛刀,刀刀見血、血肉橫飛。足以將一個原本陽光開朗的女孩推進無邊的黑暗當中。但好在這暗夜無邊並非只有她一人,還有那個爲了他與人廝打到頭破血流的年級第一、‘三好學生’。
關於被謝父恐嚇晚上之後的事都是謝振飛陸陸續續給她講的,她在屬於他們兩個的小房子裡聽到了一個比童話故事還要曲折的故事,沒有happyending,甚至悲傷還在繼續……
謝振飛的父母是經人介紹相識的:謝父名叫謝智,16歲起就一直在外給裝修隊做電工佈線。早在風爻區這片還沒被開發的時候謝家就住。謝家爺爺務農,奶奶久病在家。
以謝家的條件本是不可能有人願意將女兒嫁過去。但那一年一直在外的謝智回家過年,正趕上鄰居李嫂子家的二表妹離家出走投奔親戚而來。李嫂見謝智爲人本分,肯吃苦,雖然比自己家表妹大十歲但人還是很好的。再說自己妹子和家裡總是鬧不和,在外說個婆家遠嫁也不是什麼壞事。如此就牽線搭橋的介紹兩方見了面。
謝智不善言辭,偏偏相貌卻很是耐看。穿着樸素也遮不住年輕人的俊秀。李嫂表妹徐丹丹見過一次就應承下來,說要了解看看。一來二去互相都算對眼兒順理成章的成就了一段姻緣。
結婚那年謝智28歲,徐丹丹17歲3個月。沒有到法定年齡,儀式上過了禮算是公開。剛結婚的那年兩人也算事過過好日子。謝智的知疼知熱是遠近聞了名的,不僅從不讓徐丹丹碰半點田地裡的活計,就連爺倆出工到十幾裡地外幹活,中午也還要親自跑回家一趟,買菜做飯從來都是給徐丹丹和老母親收拾妥當,端到桌上。然後自己在帶上飯盒和謝家老爺子坐在田間地頭兒上匆匆吃上一口。
爲着這,不少人都說謝智寵媳婦寵的厲害,這麼寵着女人不是好事情。但謝智不以爲然,他只知道自家一窮二白,徐丹丹還肯嫁給自己當然不能讓她吃了苦。外面打工回來總會給她帶各式各樣的稀奇玩意兒,她喜歡式樣新的衣服鞋子也偷偷摸摸的買給她。爲什麼是偷偷摸摸,這事兒也多半受制於外面那些風言風語。
謝徐兩人結婚沒多久,外面就有人將小話兒遞到了謝家老兩口耳朵裡。說謝家新媳婦徐丹丹在老家是個不成體統的,十五歲不到就有男人五更半夜跳窗戶去扯。還說有兩個小夥子因爲她打架進了局子,她也是因爲這事才跑出來投靠這個拐十八個彎認親的李嫂子。
老兩口聽了這話心裡難免犯嘀咕,在加上新媳婦整日在家描眉畫眼是活不幹,自己兒子還當個寶一樣供着,更是越看越覺得不順眼。所以老兩口商量着穩妥起見,原本已經打算分家過各管各帳的事就擱置了。
謝智是個孝順孩子,長這麼大也從來沒有忤逆過父母。當父母提出以後家裡錢財繼續交給謝家老太太保管,按月給小兩口生活費的時候謝智也並沒有覺得哪裡不妥。新婚燕爾,謝智對徐丹丹可以說事傾盡了所有真心,雖然也有些風言風語傳入耳朵。可謝智總是覺得既然她決定嫁給自己,那從前的事無論真假都已經是翻過去的一篇了。
徐丹丹是川蜀妹子,說話辦事都帶着幾分俐落乾脆。來到臨市不過一年就和本地的大姑娘小媳婦熟絡的有如姐妹。謝智不在家的時候她常被人叫着三五成羣的吃吃喝喝、玩玩樂樂。論打麻將,大概臨市的人沒有幾個能是徐丹丹的對手。開始不熟悉玩法的時候她只是給人家替替手,等到看會了就輕車熟路的湊牌搭子。
閒在家裡的女人按說打個牌也沒什麼,但經濟不獨立的女人就另當別論了。輸贏無常,贏了的時候她總是一股腦的買上好幾件新衣服和口紅脂粉將賭資花個精光,輸的時候開口朝謝老太太要錢卻總要碰上軟釘子。一來二去也鬧了幾次不愉快,多不過是婆媳關係問題,錢也是還得給的。畢竟謝家老兩口心裡知道,自己家條件如此,取媳婦不易,□□到了也就得過且過。
結婚的頭一年,徐丹丹因爲孕七月走夜路摔了一跤早產生下了謝思雨。謝家全家上下高終日忙於照顧孫女,對兒媳的不滿也隨着孫女的降生慢慢的淡了。除了仍然是按月給小兩口零用錢,其他基本都不怎麼幹預。因着徐丹丹孃家父母遠在川蜀家裡還有一個姐姐也是生產在即,所以她這個月子並沒有孃家人照顧。
女人產後多少都會有些身體心裡上的變化,嚴重的就發展成產後抑鬱,不嚴重的也多半會脾氣漸長,易怒愛哭。徐丹丹屬於後者,她多半的情緒來源於對鄰里小姐妹的碎碎念。別人的月子孃家媽伺候的小心翼翼,而自己的月子一家人都忙乎着一個早產兒對她也不甚特別。除了謝智對她千依百順,但前提是窮字當頭,恩愛順從也不是多矜貴的東西。
月子裡因爲吃的、因爲孩子、因爲蓬頭垢面、因爲各種各樣的小事徐丹丹幾乎總能找到不順心意的點。謝智從來都是退讓耐着性子哄着,但老兩口卻不讓賢,婆媳關係一度鬧到了明面上。孩子沒出滿月她就出了屋子站在院裡將老謝家祖宗八代問候了個遍。18歲的徐丹丹自己都是個孩子,怎麼會對另一個孩子有所顧忌,她負氣一個人連夜做了48個小時的火車回了川蜀老家,急的謝智的頭髮一晚上就白了一半。
可以說,謝智對於徐丹丹的作鬧給予了最大程度的包容,他非但沒有責罵她一句,甚至還頭一次頂撞了自己的父母。趕上春節沒買到車票就站了將近五十個小時將媳婦接了回來。
有了謝思雨以後,謝智對徐丹丹的好更是變本加厲。謝智背地裡省下不少吃飯錢給徐丹丹置辦了金銀首飾。當時流行皮衣,他愣是連加三個月的班在市裡商場給徐丹丹買了件黑色毛領皮大衣。可是他忘了,開春了,皮大衣再好穿不上了。
“你個憨憨,爲什麼不直接給我錢呢?這衣服樣子不好,顏色我也不喜歡,紅色纔好看!下次你還是給我錢吧,我自己買多痛快。朝爸媽要錢可費勁了。”她草草的收起了衣服放進衣櫃,並沒有讓人期待的歡喜。
徐丹丹是個勢力人,這點不肖別人說謝家人也都知道。因爲不只一次鄰里間閒聊都說起過:你家媳婦說了,等她有錢了,可看不上那些開國產小汽車的,一定要買個日本車,叫什麼……豐田的。還有一次隔壁王婆子半真半假的開玩笑:謝家嫂子,你快給市裡兒子捎個信吧,讓他趕緊給媳婦買個恆源祥的羊毛衫,你家媳婦可說了,誰要是給她買套恆源祥,她就跟誰走。
這話聽完大家都是哈哈一笑,只有謝家老太太當了真。恆源祥好像是當時廣播裡常做的廣告,和三株口服液經常冠名廣播節目。她當天就給兒子打了電話,但電話那頭的人依然是嘿嘿一笑,囑咐老人家不要老師聽外面嚼舌根,他睡一個炕頭的媳婦自己比誰都瞭解。
恆源祥的羊毛衫在當時一件就要300多,徐丹丹也跟她提起不只一次,開美髮店的小鳳入冬就穿了一件。就連自己表姐的二女兒也在前一陣穿了件玫粉色的恆源祥羊毛衫。當然不是謝智不想買,而是他省吃儉用再刨除寄給家裡的生活費最少也要2個月才能買上一件。思量再三,他還是決定再等等,畢竟思雨要上學了,家裡的開銷也就又多了一分。而且前一陣子開始,徐丹丹每個月都朝謝智單獨要一份生活費。跟她要好的小鳳總是帶着她出門吃喝,總不好一直讓人家花錢。
還有一件事讓謝智心軟,那就是徐丹丹自打跟了他除了頭胎生了謝思雨,已經做過兩次人流手術了,不是他不注意,而是每次都是媳婦路過市裡倆人匆匆留情。他自覺讓媳婦受了罪自然要更寵她幾分。
事情一直到徐丹丹懷了謝振飛那年有了變化,本來徐丹丹堅持不生,但謝智覺考慮的確實頻繁流產對她身體不好。所以即便家裡再怎麼不寬裕也還是堅持要留下這個孩子。爲着這個事兩個人爭吵開始變得頻繁,與其說是爭吵,更像是徐丹丹一個人的斥罵。
她大罵一通謝智都是悶着頭不說話,他辭了市裡的工作專心回家照顧她,可她越發氣不順,有好幾次偷偷去家後面的樹林裡盪悠悠想摔掉孩子都讓謝智發現了。月份漸大,人流就變的不太可能了,徐丹丹也總算認命一般生下了謝振飛。這一次她比生謝思雨的時候作鬧的更爲厲害,月子裡整日以淚洗面,雖然不再斥罵耍潑,但委屈的像個淚人。謝智心疼卻也總是哄不到點上,徐丹丹說自己得了產後抑鬱天天要死要活,動不動就抱着還在襁褓的謝振飛要跳院子裡的水井。
謝智也問過大夫,說她這確實是比較明顯的產後抑鬱症狀,如果病人堅持不住院治療家屬就是關鍵。一定要關心她,儘量順從她,給她愛護讓她感覺到家人之間的親情和愛。
這些話在謝智聽來其實都是一個意思,就是要加倍的順從她,順她的心意。徐丹丹鬧的最兇的時候就要離婚,說自己需要一個人生活一陣子,想明白了就再回來。其實他們倆結婚的時候因爲徐丹丹未到法定年齡並沒領證,而是謝思雨出生後落戶口時才後補了本子。謝智心裡也是想着只要她能好能開心怎麼樣都行,何況他們兩個人還有兩個孩子,徐丹丹一定會回來的。所以這麼想着就揹着父母和徐丹丹扯了離婚證。
拿到了離婚證,徐丹丹藉口要回老家看望父母就一個人坐火車回了川蜀。這期間謝智獨自一個人去看過她兩次,但每次都被拒之門外。他以爲是徐丹丹還不順心,是抑鬱症作祟。就仍然每三天寫一封信,一直源源不斷的郵寄各種東西試圖安撫挽回媳婦。
日子一長,謝家老兩口就感覺出了不大對勁兒,就是再戀家媳婦這一走也小半年了。孩子都快會叫媽媽了,媳婦卻連個信兒也沒有。在老兩口再三逼問下謝智說了實話,謝家老爺子大罵了兒子一場,無奈也跟坐了48小時火車連跑了兩次川蜀。每次都是大包小裹的帶東西賠不是,結果卻沒有什麼不同。依然是連徐丹丹的面都沒見着,徐家父母也不說什麼,就說女兒的事他們管不着,她不在家裡,有什麼事去找她說。
謝智和徐丹丹離婚時原本就想着順着她,所以把自己着幾年悄悄存下的1萬塊錢和家裡的金銀首飾統統給她帶走了,眼下謝思雨要上學,謝振飛要吃奶真真時一點閒錢也沒有。
謝母着急上火,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病倒了。這時候偏偏來了個更壞的消息,從前跟徐丹丹玩的最好的小鳳找上門來,說自己丈夫跟徐丹丹跑了。起初她也不知道,因爲自己不能生育看了幾年大夫也沒見好轉就向丈夫提了離婚。
從前丈夫都是言辭拒絕,而半年前卻突然聲淚俱下的答應了,說什麼不肖子孫無後爲大,自己可以不要孩子但老祖宗不能斷後。就這麼着兩廂和離,門店鋪子是男方家的,小鳳只帶走了自己的東西。可最近她聽說自己門店鋪子出兌,細一打聽才知道,前夫早就聯繫好了賣家,收了錢去找徐丹丹了。她氣不過,就來找謝智問個究竟。
兩家人前前後後一對,才發現徐丹丹他們兩個私下早就好上了,離婚的的理由都是藉口。謝家老爺子得知來龍去脈帶着謝智去討說法,畢竟從前一直低頭哈腰賠不是想想就憋屈,但真見到了徐丹丹才事一個頭兩個大。她又懷孕了,孩子就是小鳳前夫的,身上正穿着件大紅的恆源祥羊毛衫。這兩個人早就謀劃好了騙離婚的前前後後,就連早先那幾次人流也是因爲徐丹丹分不清孩子到底是誰的才做了手術。
謝家老爺子在回程的火車上就發了病,心肌梗死搶救不及時,還沒下了火車人就沒了。謝智懵懵怔怔的料理後事,下葬那天第一次發一場瘋,揚了老爺子的骨灰,砸了靈臺,頭撞在石碑上登時暈了過去。等到在醒來撒瘋的事已經忘了,醫生說這是間歇性精神障礙,不是全瘋,不受刺激的時候和正常人一樣,受了刺激就會犯病,這刺激也不好說是什麼,但犯病醒了就全忘了又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