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默數完了一百下心跳,另一側卻仍然沒有動靜。從牆頭的光亮來看,屋裡面原本亮着燈也熄滅了。她畏畏縮縮的探出半個腦袋,感覺心臟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似乎一切迴歸平靜,但又覺得哪裡不對勁。
就在她趴過位置的正對面,霍然出現一長臉:“是你砸的窗戶。”他聲音嘶啞又帶着幾分扭曲,瞪圓的一雙眼睛佈滿血絲,眼瞼上的神經跳了幾下,一雙枯瘦還沾染着斑斑血跡的手,作勢就要伸手來扼住她的喉嚨。
尹伊一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從牆頭上下來的,她甚至都忘了驚叫。等到稍微回神,人已經跳進了自己臥室的窗子,小小的人兒,死死的按住那兩扇已然拉了窗簾上了插銷的窗。
月白的窗紗外搖晃了幾下,映出一個人蓬頭垢面的身影。尹伊一的手開始顫抖,因爲外面的人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嘗試性的推了推窗。
“是你吧,我知道……你……你就在裡面。”那人的聲音的再次響起。他說話有些結巴,也不再像剛纔那般扭曲嘶啞。憨憨的,音量不高,語氣稍緩,卻足以讓一窗之隔的人聽的清清楚楚。
尹伊一抽出一隻手捂住嘴,強壓抑着喉嚨,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甚至連呼吸都嘗試着淺一點、再淺一點。
她太害怕了,害怕到明明人已經躲進了自己家裡,卻仍舊不受控制的顫抖,縮成一小團。
咚!咚!咚!
連續三下的敲窗聲不疾不徐:“小丫頭……害怕了嗎?別……別害怕,窗戶,窗戶不……不用你賠!”窗外的人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剛還癲狂着吊打自己兒女的惡魔,更像是有禮有節、舉止恭謙的鄰家長輩。此時此刻,一節手指還順着窗玻璃描畫着什麼。
明明是安撫的話語,尹伊一還是忍不住顫抖。
“你,你打開……窗戶。我,我保證……我保證殺了你!”最後幾個字他突然就不結巴了,鬼魅般的低語,咬牙切齒,字字誅心。
尹伊一猛的往後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原本按在窗櫺上的手不小心掠過窗簾一角,正看見外面的人將一整張臉嚴絲合縫的貼在玻璃上。那人五官已經扭曲至極,剛剛他手指描畫過的地方,沾着血跡寫着一個妖嬈詭異的死字,豎着的那一筆的血竟然還順着玻璃滴流而下……
“啊!”她終於尖叫出聲"啊~啊~啊~"
她捂住耳朵用盡全力放聲的叫喊。即便如此,自己的聲音也沒能壓過窗外那人如鬼魅般的笑聲“小寶貝,我要掉你的胳膊,挖了你的眼睛,然後……殺了你!”
警察來的很快,尹言坪和樑敬也來了,雖然是後半夜,但尹伊一沒有一點睏意,她死死的抱着尹言坪的脖子,將臉埋進他來不及脫下的灰色大衣裡。不哭,也不再喊叫,只是眼睛瞪的圓圓的,一下也不肯閉上。
“小姑娘,不要害怕,你就告訴姐姐,你看清那人的臉了嗎?”問話的是一身警察制服的年輕女警,她身邊還站着年紀差不多同一樣一身制服的男人。
女警看尹伊一根本沒有回答的意思,終於嘆了一口氣回頭對另外兩個人搖了搖頭。她已經問了有20多分鐘了,從進門開始這女孩就一直將頭埋在爸爸的懷裡,一個字也不說。這麼小的孩子,一定是受到不小的驚嚇,看着確實怪可憐的。
“我父母不是說看見了嗎?那人跑進隔壁謝家了,謝家只有一個成年男人,你們應該將他帶回去而不是問我們家的孩子。”尹言坪安撫似得輕輕拍着尹伊一的後背,言語間盡是壓抑的憤怒。
“尹教授,您是知道的,如果當事人沒有完整的陳述只有旁證,恐怕我們不能對嫌疑人定罪,最多是恐嚇兒童,拘留幾天就得放了。”顯然那女警也是知道尹言坪的,尹家算是臨市叫的上名字的律政名門。在遠離市中心的風爻區,尹老爺子的威望也是尚在,偏偏就是這麼一家人發生了這樣的事,警察自然不會掉以輕心。
“孩子今天肯定是嚇到了,這樣吧教授,麻煩您明天一大早帶孩子來所裡一趟,緩和好情緒了,說不定孩子就說了。”女警提出折中的建議。
“是隔壁的人,謝振飛的爸爸,我看見他在打謝振飛和謝思雨,他還說要殺了我。”尹伊一突然意識到,如果警察就這麼走了謝振飛怎麼辦?他現在什麼樣了?還吊在窗戶上嗎?她從尹言坪的大衣裡探出一點頭,聲音不大,但很堅定。
有了尹伊一的陳述,另外的兩名警察立刻對着對講機說了幾句,隔壁控制着謝家人的警察應該是已經開始動作了。尹伊一聽見謝奶奶的哭聲,謝百萬的狂吠聲,最後是警笛聲……然後一切迴歸平靜。
她當天晚上就高熱不退,驚嚇過度盜汗不止,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燒到了四十度,整個已經有些神智不清了,只是一隻抱着尹言坪不肯撒手,樑敬幾次欲伸手接過來都沒有成功。
這一病,尹伊一病了兩個星期,檢查各項指標也沒有特別異常,就是白細胞高顯示有感染跡象,另外心肌酶也超出正常範圍,有輕微的心肌損傷。
期間樑敬一直沒日沒夜的守着她,爺爺奶奶年紀大了,來回跑醫院折騰不消雙雙犯了高血壓在家裡臥牀輸液。尹言坪一開始請了一週假,但臨近學期末各種報告座談實屬無法脫身,只能是學校、醫院、爺爺奶奶家來回折騰,半個月下來人生生瘦了一大圈。
等到伊一終於可以出院那天,樑敬又暈倒在醫院的走廊上。血糖低加上連續好夜休息不好,她也倒下了。這一家老老小小都因爲這件事烙了毛病,但似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沒有再提起那件事。
後來怎麼樣了?尹伊一問過樑敬,她只是含含糊糊的說沒事了,一切都會好的,讓她不用害怕。
出院後,原本一樓臥室和二樓的書房調了個兒,她的房間變成了對着自家院子裡的小菜園,爺爺奶奶就住在對門。而且家裡所有的窗戶都安裝了鐵柵欄,看上去竟有幾分像動物園的大鐵籠子。
原本尹言坪是堅持要接伊一回市區的,但回了市區家裡家裡就需要專門請人來照顧尹伊一,畢竟雙職工家庭時間上安排不開。而且樑敬也不同意將其帶回去,認爲既然已經有了很周密的防護措施,夫妻倆精力有限,沒有能力照顧周全。況且緩過來的爺爺奶奶也不肯撒手,覺得如果就這麼讓孫女回去他們心裡有愧。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隔壁的事警察局已經有了說法,雖然出人意料但也沒有預想中那麼糟糕。所以在爺爺奶奶的堅持下,尹伊一被留了下來。也許換個環境是很好的選擇,但其實她心裡仍有幾分不捨,捨不得爺爺奶奶、捨不得學校的同學老師、捨不得……她和謝振飛的那個秘密基地……還有,還有她也說不清楚的心緒牽絆。
復學的那天早上是樑敬和尹言坪一起來接的她,尹言坪不知什麼時候買了一臺小轎車,伊一還是第一次被小汽車送去上學。
路不遠,短暫的車程也讓她特別開心,爸爸媽媽都在,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就和她總在校門口看見的其他小朋友一樣,這是她一直憧憬的畫面就這麼突然實現了。想到這她竟然有一絲絲竊喜,如果不發生那件事,也許自己根本不會擁有這樣的好時候,畢竟她從不會主動跟爸爸媽媽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們太忙了,她不能打擾他們。
樑敬臨走前臉上的表情有些嚴肅,她蹲在女兒的身前,身手抱住她輕撫她的頸背:"伊一,隔壁的謝叔叔是個病人,他那天說的話做的事他都不記得了,以後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你也忘了好不好?"
提起那個人,尹伊一還是不由得心悸:“警察沒有把他關起來嗎?謝振飛怎麼樣了?”
其實這麼久了,她問了好幾次謝振飛,可是一直沒有人回答她。而且她住院的時候也在病房門口看見過謝振飛,他好像並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來了。就像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那個只屬於他們兩個的秘密基地一樣。
他只是在門口探頭探腦的看了她一眼,發現對上目光後在脣邊比了一個‘噓’的動作,然後將手裡的一個小布袋子放在了門口,就一溜煙的跑走了。
趁着樑敬打熱水的功夫,她取了那個放在門口的手工小布袋子:紅色的袋身,上面用黃色線刺繡平安二字。拉開口袋的抽繩,裡面是三個用紅繩穿起來的李子核雕小花籃。每個小花籃上還鑽刻着一個字,連起來正是她的名字。
這種李子核是最不好的雕刻的,有好幾次她都看見謝振飛的刀尖險些劃到手上。好看是好看,但做起來是在是又費時間又危險。她趁着媽媽還沒回來,趕緊將小布袋收到書包裡面,然後貼身將小花籃戴在脖子上收進衣服裡面。他還能給自己做這些小玩意,看樣子是真的沒什麼事了。
“你聽媽媽說,隔壁的謝叔叔只是生病了,是很嚴重的病,所以去外地治病了。短時間不會回來,而且他也沒有打過他的孩子。”樑敬雙手抓的她胳膊好疼,眼神嚴肅且堅定:“答應我,以後再也不要做那種事了,任何時候你要先保護你自己。”
這件事成了尹家所有人閉口不談的禁忌,所有人都認爲那一場驚悚的恐嚇給尹伊一幼小的心靈一定帶來了不小的創傷。但沒有人知道,她並不後悔這麼做,至少在看見謝振飛安然無恙的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就像漫畫裡的捍衛正義的戰士,英勇無畏。
可學校裡的情況卻是另一個版本,原本跟她要好的小朋友都默默的疏離了她,甚至就連她主動上前說句話,他們都像是躲瘟疫一般迅速走開。那眼神伊一似曾相識,就猶如很小時候住在樑敬家附近的小孩謾罵她是個沒人要的孤兒時的樣子。
老師對她的態度也和從前大不相同,不過不是同學們那種疏離,而是更添了幾分憐惜,每每單獨叫她都會撫摸着她的發頂,喃喃的說上幾句:好孩子,沒事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尹伊一開始不懂,但和他同樣遭受這樣待遇的還有謝振飛。他從不主動與人講話變成了人人都躲着他,而且一旦有誰和他視線對上,那人都彷彿見了鬼一般迅速的逃開。
這天早上,尹伊一又出門晚了。隔壁院子的謝百萬已經叫了好一會兒了。這是謝振飛對她的起牀暗號,只要她不出門咳嗽兩聲,那邊的惡犬就一刻不消停的在主人的逗弄下狂吠。兩個人是跑着進了教學樓的,而且前腳剛進,後腳上課鈴聲就響了起來。
正站在門口和值班老師一起抓遲到的宋真撇了她一眼,十分厭惡的移開了目光。似乎對於她竟然沒被堵在門外這事頗爲不滿。
尹伊一自然是不以爲然,她被謝振飛扯着袖口,一陣風似的繼續往班級跑。第一節就是班主任的課,他們一定得趕在老師來之前進門。
呼~呼~還好謝振飛跑的夠快,跑到門口發現老師還沒站在講臺上,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原本嘰嘰喳喳熱鬧的彷彿燒開了油鍋的教室在他們兩個推門的一瞬間突然安靜了。一盆水從半開的門縫中傾盆而下,將兩個人從頭至腳澆了個透。她在同學們臉上由熱衷轉爲興奮的鬨笑中茫然的擡起頭來,目光轉向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