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卓汀這件事, 本身就是可笑的。
她有什麼必要欺騙我們呢?以她的資本,只要她想要得到睿,也是輕而易舉的吧。她纔不屑於用這種卑劣的手段。
可是理智地分析是一回事, 心裡往不往那個方向去想卻又是一回事。
人對人的信任是很脆弱的, 一旦它裂開了一條細縫, 那麼離分崩離析也就不遠了。
每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葛麗莎臨走時找我說的那些話, 我都要強迫自己不要相信沒有事實根據的事, 可是所謂的事實根據又是什麼呢?不去想不去看沒聽到它是不是就不存在了呢?我也希望自己能夠理智的思考這個問題,可是對卓汀的懷疑就像是一顆惡魔的種子,在我心裡快速的增長着, 我提心吊膽着,害怕它總有一天會衝破理性的束縛, 吞噬掉我最後一絲理智。
比如這天。我如往常一樣, 週末來到睿的公寓, 說好今晚一起吃飯的,我順道還買了晚餐的材料。推開門的一瞬間, 我有些發愣,像是闖入了別人的領地,這樣的感覺已不是第一次了。每每遇到卓汀和周睿待在一塊兒,我就會覺得自己多餘,我兀自手足無措着, 睿和卓汀卻能夠很坦然。
卓汀身上着一件亞麻色的洋裝, 頭髮和我一樣梳成一個馬尾, 只是比我的頭髮略長些。
卓汀瞧見了我, 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和睿說着什麼, 作爲打招呼,她卻沒有對我說一句話, 她甚至象徵性的回我一個微笑都沒有。最近的卓汀一直如此,自打上次撞見她和睿擁抱以後,她對我都是這樣一副淡淡的懶得搭理的樣子。不,或許更早的時候,在她和顧子揚的婚約即將取消的那次,她也是如此。
她現在給我的感覺和睿過去給我的感覺一模一樣,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連禮貌的客套都懶得道一聲。
我沒說什麼,把買來的菜拿到廚房。等我出來時,卓汀卻是要走了。
她正在跟睿道別,見我出來也沒搭理,彷彿我不存在一般。我看到她將一個小紙袋遞給睿,睿沒推辭,也沒說話。
我說:“現在就要走嗎?一起吃飯吧。”
她這才轉過臉對着我笑了一笑,眼神疏離,道:“不了,我還有事。上次把睿的手機摔壞了,今天正好經過蘋果專賣店,就買了一個。”
我只覺得腦袋裡“嗡”地一聲,一瞬間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腦海裡一閃而逝。對面的卓汀看到我沒有作聲,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她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
而我滿腦子都是她離開時投給我的那副宛若挑釁般的笑容。
周睿他顯然不是個傻子,相反他有時候細心得讓人無法想象,只要他願意,他總能讓你感受到他的無微不至。
是啊,只要他願意。
顯然,此時此刻,他並沒有要和我解釋什麼的打算。
他拎起那個紙袋轉過身上了樓,然後進了書房。
我追了上去,像個瘋子一樣。
怒不可遏道:“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他將東西放到抽屜裡,回過身來,雙手插在褲兜裡,看着我的表情裡不見一絲溫情,那是淡漠,是疲憊,是連吵架都覺得沒有必要的表情,他的語氣此刻和卓汀如出一轍:“要說什麼?”
我被他這句話給了噎了一下,我倒真沒想到他既沒有來哄我也沒有被抓包時的慌亂。
“你的手機是被卓汀摔壞的這件事,你爲什麼沒有告訴我?”我此刻或許咄咄逼人,可是我卻想要急於求證什麼。好像只要他肯跟我說句好話,我就能相信他。
可是他顯然不屑於那麼做,或者說他根本覺得連解釋的必要都沒有:“你不是知道了麼。”
“所以呢?我生日那天你是和她在一起?”如果不說出來我就快要窒息了。憑什麼?憑什麼陪了她一整天?!憑什麼要我等了他一夜?!憑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
“嗯。”他一邊說着一邊自顧自地脫了外套放進衣櫃裡,自始至終都沒有再看我一眼。
他怎麼能說得那麼理直氣壯!我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小丑一樣。哭是最狡猾的事,表面上好像是在宣告自己很懦弱一樣,其實卻是想要對方多看自己一眼,先是示弱最後搬回頹勢。所以我才討厭動不動就流眼淚的女人,哪怕那個人是自己也一樣。
所以這次我沒有哭。我要問他,即使自己顯得恬不知恥也要問個清楚:“爲什麼不告訴我?”
他這時終於再次回頭看我了,沒有表情,可是我卻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這事你知不知道也沒關係吧。”
“什麼沒關係?!你如果打個電話來跟我說聲會死啊?!鬼才特媽想大冷天的在外面等半天都不見人影!”不對!這不是我想說的話!
他愣了一下,有些無奈:“我手機不是摔壞了嗎怎麼打給你。”
就像是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任我如何張牙舞爪這個人他都不爲所動,我感到很無力。
我深吸一口氣,再說出來話時,語氣已變得冰冷而鎮定了:“周睿,我真正生氣的不是等你,是你沒有告訴我實話。關於卓汀的事,你好像在防備着我一樣。”
他顯然是沒有料到我會說的如此直白的。沒錯,過去我一直都在逃避着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睿在卓汀的問題上一直把我當外人,他們認識了那麼多年,可以說他們人生中的一大半時間都在一起度過。所以即使他們從沒有成爲過情侶,卻有着其他人無法闖入的羈絆。
周睿盯着我,微微嘆了口氣:“不讓你知道也是爲你好。而且這些事本就與你無關,你知道了也沒有用。”
又是一句爲了我好,一句“與你無關”就可以成爲打發我的藉口。
有人說人可以隱瞞事實真相卻不可以欺騙,這也似乎成了許多人道德的標杆。從這方面來說周睿他還是挺有道德的,至少他的確沒有騙我。他只是不說。可是我確認爲這個世界上比起欺騙來說,更可怕的卻是隱瞞,隱瞞,只不過是一種更爲隱蔽的欺騙。
他沒有和我吵,似乎覺得我這樣在意的這些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是在無理取鬧。
我卻再也忍無可忍了,忍住眼淚握住拳頭吼道:“別再說什麼爲我好了!你如果真的爲我好爲什麼要有心隱瞞!既然隱瞞你就該瞞得徹底一點啊!爲什麼要被我發現!現在被我發現了還要讓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嗎?!你知不知道我猜來猜去的已經快要瘋了啊!”
他顯然沒有料到我會發這麼大脾氣,我真的是第一次這麼跟他吼,他一開始也有些手足無措,他快步靠近了我,抓住了我的胳膊,但他的眼神卻是嚴肅而認真的,與方纔的漠然不同,與他往日的溫柔更是判若兩人,他的手心溫熱滾燙,他的雙脣吐出的言語卻不帶一絲柔情:“童樺,我最近有些累,可能對你有些沒耐心。至於卓汀,我只能告訴你她最近的狀態很不好,我沒辦法視而不見。”
“所以你就對我視而不見嗎?”我掙脫開他,反問道。好像對於卓汀的關心都是理所應當的,而對我卻是隻字不提。
“也許我這麼做你會覺得不好受。可是你要知道,有些事你知道了會更不好受。”他渾身都散發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氣息,我甚至感覺得到他的壓抑。
如果說前段時間我都只是在無端猜測的話,此時此刻睿的這句話卻是越發證實了我的懷疑。
“你說的是綁架我的主謀另有其人,並且或許和卓汀還脫不了關係這件事嗎?”我知道這句話,一旦開口了便如同一顆導彈一般,所帶來的結果最終只能夠是毀滅性的。
他聞言眼中難言驚訝,他雙手猛地鉗住我的肩膀:“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這句話本是一句無心的試探,可他的反應卻實實在在地證明了葛麗莎告訴的至少一點已經定論。我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出了自己的推斷:“看來這是真的了。”
他瞬中的訝異匆忙收斂,鉗在我肩上的手也鬆了開去,語氣重回嚴肅:“不管你從哪裡聽說的,這種話,以後都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了。”
“爲什麼要替她隱瞞?”我急切地問道,然後緊接着說出了自己更爲關注的一點:“不,我更想知道的是,我自以爲自己並沒有做什麼值得她這麼對我的事,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周睿見我一問接着一問,卻也並沒有直面回答,似是規勸似是蠱惑:“不管你信不信,童樺,沒有人針對你。”
這一刻我沒有動搖,驚怒以充斥在我整個腦海裡:“那只是她的一面之詞吧!你就真的這麼相信她?!她說什麼你就要信!可是睿,我不信!我再也不想相信她了!”
“別鬧了!這件事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麼重的語氣對我說話。
所以我就是一紙老虎,他這麼一吼,我整個人就懵了。我怎麼忘了自己的處境了。在這裡,沒有人站在我這一邊,楊曉惟也好,周睿也好,林遣也好,他們都不會站在我這邊了。我只是形單影隻的一個人。憑什麼無論卓汀對我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情,她都有人幫她圓場,憑什麼我提出異議就被說成是在鬧?!
既然被說得的如此不堪,那我還有什麼必要站在這裡,不如一走了之反倒瀟灑乾脆!
我轉身就往樓下走,三步並作兩步。
睿很快追了過來,我嚇得差點從樓梯摔倒,睿卻眼疾手快地從身後抱住了我,他聲音溫柔卻疲態難掩地在我耳邊呢喃道:“對不起,童童,我最近太累了,所以方纔說話的語氣纔會有些重。可是我並不認爲剛剛的話是說錯了。你應該理智一點,剛剛你的那些話說出來,你知道如果被有心人聽到會怎樣嗎?法律是講求證據的,你沒有直接證據,一切都是無稽之談,一旦別人告你誣陷誹謗,你一點還擊能力都沒有。”
“可我是當事人,我說的話難道不是直接證據嗎?”我有些不忿,覺得他說的話分明是在強詞奪理,無非就是叫我不要去告發卓汀,雖然我確實也沒打算那麼做。
“可是,如果她請了辯護律師,只要那個律師有心稍微探查一下,就會得到你的醫療記錄。而你因爲這場綁架精神受到極大刺激甚至導致了失語症的事情就會擺到明面上,成爲你的證詞不足以具備法律效力的有力依據。一開始就會被駁回上訴。”他分析得頭頭是道,我根本沒辦法反駁。
“可是你包庇了她。”我果然最在乎的還是重回到了這裡,我依舊糾結於此。
“從法律上講,談不上什麼包庇。連我也沒有足夠證明她做了什麼的證據。我只是不希望你因此而惹上麻煩。”睿有些無奈的望着我說了這麼一句。
我心知他說的是實話,雖然他也懷疑過或者正在懷疑卓汀,可是他卻不願意面對事實。總是說我喜歡逃避,自己其實還不是一樣。或許,卓汀正是因爲自己早就瞭解了睿的這點纔會這麼肆無忌憚。
如果這些事都是卓汀一人所爲的話,那麼她究竟有多麼可怕,我無法想象。
忽然想到林遣也曾經說過連他都怕卓汀的話,還有楊曉惟,一旦卓汀知道了她就是害得她和顧子揚的婚事泡湯的罪魁禍首會如何?
難怪顧子揚要把楊曉惟帶到英國,難道他早就懷疑卓汀會做出對曉惟不利的事?
我以爲一切都不過如此,楊曉惟出走英國,顧子揚和卓汀分了手,這一切也就塵埃落定了。沒有人會爲一個和自己未來沒有絲毫關係的人破釜沉舟,因爲彼此都已經是陌路人了,爲什麼要再讓對方爲難呢?這樣做,在我看來絲毫沒有意義。
可是,我卻沒有料想到,這一切風平浪靜的背後卻是山雨欲來的假象。
就像是幕後有一隻無形的手一樣,他在下一盤巨大的棋局,我們每個人都是他手中任由其擺佈並且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
所有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情背後,卻像是有一張細密的蛛網關聯覆蓋一般,待有人想要抽身,卻發現自己早已深陷其中,動憚不得。
有些事情總是那麼出人意料又叫人措手不及,比如說:幾個月後,在我以爲卓汀和顧子揚早已是過去時的時候,卻藉由林遣的手收到了他們訂婚宴的請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