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一個更夫,專門在廣州城南的幾條街上負責打更叫上幾聲“天不幹,物不燥,可還是要小心火燭”之類的話語。這種生活很規律,也很枯燥,所以,他並不是十分滿意。雖然他這個人平時也沒有什麼大的志向,可也還是有一點兒小夢想。雖然他知道自己學不了人家“賣油郎獨佔花魁”什麼的,但也希望哪一天能夠在人前露露臉,比如在巡夜的時候能夠遇到點兒突發事件之類……就像那些戲裡說的一樣,成爲某件大案裡的至關重要的證人,或者是發現者,這樣也能調劑一下他這枯燥的生活。只是,夢想做了許多年,卻始終沒能實現過。
不過,就在阿水已經覺得自己沒有希望實現那個夢想的時候,卻終於給他遇到了一件事。
這一天,他巡夜巡到三更,正覺得沒精神,找了個隱蔽處打算放點兒水的時候,耳邊卻突然響起了“咚咚咚”的鼓聲。鼓聲很大,而夜裡又偏偏很靜,所以,他被震的一哆嗦。而這一哆嗦不要緊,本來正要出閘的“洪水”又給嚇得倒捲了回去。
“哪個衰仔亂敲……”
鼓?被人打斷了“好事兒”,阿水忍不住就開口大罵,可是,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卻突然又是一抖,最後那個字也很順溜的被舌頭又捲了回去!
“這附近不是隻有臬司衙門纔有鼓的嗦?難道有人深更半夜地告狀?”
越想越覺得確定。頓時,他好奇心大起。也不尿了,提起褲子就順着街道往臬司衙門那邊跑去!不過,阿水卻不知道,就在他跑過去的同時,周圍的許多門戶也都紛紛打開了,他只是成爲了第一個到達臬司衙門的觀看者,卻並不是唯一一個,而且,也沒有什麼可觀的發現。當然。他也並不清楚,隨着今夜響起的鼓聲,有好多人都是心思煩亂到了第二天天亮。
……
“好一招斷尾求生呀。不愧是官場老油條,這傢伙硬是要得……”
巡撫衙門。何貴拽了一句四川話後,把手裡捏着的一疊紙又遞還給了面前的廣東按察使馬文山。
“確實是讓人想不到啊。”孫士毅也是一臉的苦笑,“這一年多以來,這老傢伙可是差不多處處都在讓着我們。就連我。有時候都覺得他太窩囊,可沒想到,真到了關鍵時候,卻能壯士斷腕!”
“二位大人。現在這事兒該怎麼辦,還請不吝賜教呀。”馬文山五十出頭,小臉小眼小鼻子。外帶一副小眼鏡。人也很瘦。雖然總體上長得還算周正,卻總是給人一種大蝦米地感覺。如果不是認識的人。絕對不可能想得到這就是廣東省兩位方面大員之一的按察使。或許也正是藉着這種體形上的優勢,馬文山一向以來都很低調。從來不跟哪一派地人摻和,有事的時候一般也找不到他的影子。尤其是在阿貴等人到了廣東,又與富勒渾別起了勁兒之後,他就更加低調了。如果不是臬司衙門一直立在那裡,恐怕許多人都不會記得廣州城裡還有他這麼一號人物。
可是,很顯然,這一次,馬文山的低調並沒能夠再讓自己避開麻煩地漩渦。
“馬大人你說笑了。你也是一省方面大員,我們又怎麼敢向你賜教?”何貴看着馬文山苦得好像都能滴出黃連汁的臉色,又微有些好笑地問道:“只是,你的這些供狀又是哪裡弄到的?總不會是你把那些人都給抓了吧。”
“何大人你就別取笑我了。這些都是什麼人?沒有上面地命令,我又哪裡敢去抓?”馬文山搖頭苦笑道。
“那這些供狀……”孫士毅又緊接着問道。
“唉,……”馬文山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昨天晚上,三四更的時候,總督衙門的督標中軍敲響了臬司衙門地鳴冤鼓,說是奉制臺大人之命,把這幾份兒供狀交到了下官地手裡。”
“就是那些?”雖然已經可以確定,可孫士毅還是又指了一下馬文山手裡地那一疊紙。
“正是!”馬文山點頭說道。他不是傻瓜。雖然昨天夜裡他剛拿到這幾份供狀的時候還覺得有些奇怪,爲這些供狀上記錄地富勒渾的那些手下家人以及總督府“著名”幕僚呂梁晨的親口供詞和親筆畫押感到有些不解,可是,苦思了一夜,他還是想明白了!富勒渾這是在推卸罪名!要不然,他爲什麼一下子處置這麼多的手下與家人?那麼,什麼事能讓這位兩廣總督大人這麼急切的在半夜敲響鳴冤鼓呢?而且,在富勒渾手下幹了幾年,他也深知這位兩廣總督並不是什麼清正廉明,能夠大義滅親的人物。於是,他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廣東省內能與富勒渾相抗衡的另一大勢力:孫士毅、何貴、和琳這“三人幫”。之後又由此得出了一個結論:這三個人要動手奪權了,而且應當還取得了不小的優勢,所以,富勒渾纔會這麼緊張的切割身上的腫塊兒,以免自身遭殃。也正是因爲想到了這些,他才一大早地跑到巡撫衙門裡來尋求“幫助”,順便,表明自己的立場!
“呵呵……制臺大人這可真是大義滅親啊。一下子居然就交出這麼多人來!孫大人,你看咱們該怎麼辦?”何貴笑了笑,望向了孫士毅。
“我又能怎麼辦?畢竟是制臺大人親自命人送來的供狀,就像你說的,人家是大義滅親。我這個巡撫又怎麼能夠插得上手?畢竟,這審案子的事情,還是要看臬司呀。”孫士毅看了馬文山一眼,做出了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下官也知道二位大人爲難。可是,二位大人想必還不知道。制臺大人只是把供狀交到了臬司,那幾名‘人犯’可還留在總督衙門呢!”馬文山又沉靜地說道。
“人犯還留在總督衙門?”
“正是!”
“……”聽到馬文山肯定的回答,孫士毅地眉頭禁不住一緊:“供狀都交來了,人犯卻還留在自己手裡。這麼做可是不合體制呀!”
“所以,下官纔來向巡撫大人請教呢。想問一問您,遇到這種事,我們司到底該怎麼做?”馬文山緊接着說道。
“當然是去向總督衙門把人犯要來了!”孫士毅略爲不悅地瞪了這傢伙一眼,卻沒能把這話說出來。要知道,雖然富勒渾是兩廣總督。可審案判案這種事情卻是歸臬司衙門管理的。律例有規定,不能越級辦案。姑且不論總督衙門有沒有真的審理過呂梁晨等人,就算真的審了,也要交回臬司重審之後才能定案。之後。這案卷
接上交刑部,要麼歸檔,要麼發還重審。所以,馬他請示。也是有權力向富勒渾正大光明地討要人犯的。然而,這傢伙現在卻非要問他該怎麼辦。這分明就是在逼他表態。只要他當着馬文山的面把這話說出口,就等於是承認對方屬於自己這一派了。那樣的話,馬文山不僅不用自己一個人面對富勒渾。還有了他這個巡撫甚至是和珅做後臺,絕對會十分的安全。本來,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他也不會想太多。畢竟。一名按察使歸順到自己一方也是一件不錯地事情,可是。馬文山會只這麼簡單就滿足了嗎?畢竟,富勒渾既然敢於壯士斷腕,必定了存了一搏的心思。馬文山如果這時找上門去,恐怕會撞上一塊鐵板,付出不小的代價,而這事情本來又是跟他這按察使無關的,無緣無故自找麻煩地事情,誰願意做?
“馬大人,身爲按察使,應該不用事事都問上司該怎麼辦吧?”何貴自然也明白馬文山的意思,雖然他並沒有孫士毅的那些想法,但也並不樂意。自己等人在這一年多以來做了那麼多的事情,這傢伙突然想插進來又算怎麼一回子事兒?撿現成地?
“何大人,您是管政事兒的,不明白我們臬司辦案的難處呀!”馬文山笑笑,並沒有以何貴的意見爲意。在他看來,“三人幫”地核心應該是和琳,而孫士毅身爲巡撫,負責管理一個省,所以,應當是這個小幫派裡拿主意的主腦,至於何貴,不過是個辦事跑腿兒的跟班而已,雖然這個跟班兒跟他是同一級別。
“是啊,臬司辦案不容易,不過,此次畢竟事關制臺大人,本撫也是無能爲力。不如這樣,馬大人,你先派人去總督衙門問一問……或許是他們只是一時忘了把人犯交給你了呢?”孫士毅插嘴說道。
“忘了?這事兒也能忘?”馬文山心情一黯,面色也跟着沉了下來。
“馬大人,您還有事兒嗎?如果沒事兒地話,何某還要跟巡撫大人商議一下往雷州府修路地事情。這可是大事兒……”何貴又微笑着說道。
“修路?……”這就下逐客令了?馬文山先看了何貴一眼,又轉臉看了看孫士毅,見對方也點了點頭,知道這回是談不出什麼來了,心情也立時跌入最低谷。可是,都到這種地步了,他自然也不好再繼續呆在這裡,只能站起來向孫士毅告辭,至於何貴,只是瞟了一眼就算過去了。
……
“敬之你好像也不太喜歡這位馬臬臺?”看着馬文山走出客廳,走出院門兒,孫士毅又向何貴問道。
“我知道這人現在對我們有大用處,可我一向討厭投機者,尤其是這種情況下地投機者。”何貴點了點頭,“他既然能在這時候倒向我們,如果哪一天我或者大人你出了事,他又會倒向誰呢?”
“投機?……”孫士毅琢磨了一下之後拍了拍巴掌:“敬之你這詞說得好。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肆無人知!這馬文山確實是個投機之徒!而且,還是個不識時機的投機之徒。”
“不識時機?他選地機會不是挺好的嗎?”
“好什麼呀?”孫士毅不屑地笑了一下,又向何貴問道:“如果他早一點兒倒向咱們這一邊,敬之你還會像剛纔那樣把他拒之門外嗎?”
“應該不會。畢竟,他這個按察使也是一份不小的力量!”何貴答道。
“就是這樣嘍。他早先怕得罪富勒渾,不敢倒向咱們這邊,可現在卻又想投過來……呵呵,和中堂如今已經在南下的路上,富勒渾也早已經是渾身膿包,就算再掙扎,再擠,除了落個一身的疤,又能怎麼樣?又豈能保得住兩廣總督之位?而咱們的優勢如此之大,他馬文山不想着錦上添花,居然還拿條件出來。哼,富勒渾突然抓捕自己手下,又只是將供狀交給臬司,本就不合體制,他馬文山除非不想做這個臬臺,不然,爲了自己的前途,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去找富勒渾!……你說,如此作爲,他是不是不識時機?”孫士毅笑道。
“不愧是巡撫大人,還是您老人家想得透徹!”何貴輕拍了一下孫士毅的馬屁,微笑着豎了豎大拇指。
“哈哈哈,你這小子,故意損我的吧?”孫士毅大笑。
“哪有的事兒?富勒渾之後,您老人家八成可就是新一任的兩廣總督了,我這小小的布政使,哪敢損您吶!”何貴笑道。
“虛僞,虛僞!哈哈……”孫士毅指着何貴,再次大笑。
“大人……”
“什麼事兒?”
看到外面手下過來,孫士毅停下笑,問道。
“外面有一個叫什麼阿鬆的,想要見您,說是大事兒!”那手下說道。
“阿鬆?”孫士毅擰着眉頭想了一下,“什麼人?”
“這名字在哪兒聽過……好像是嚴啓昌的那個跟班兒!”何貴突然說道。
“嚴啓昌?那小子不自己來,派個跟班來兒幹嘛?”孫士毅不悅地哼了一聲,但還是吩咐手下把那個阿鬆叫來。
“呵呵,或許是有什麼事絆住了,也或許是那些洋人又出什麼招了,那傢伙不敢隨便勞煩您的。”何貴笑着替嚴啓昌開脫了幾句,他昨天剛剛接見了迪亞克斯,並沒有給那些洋人什麼好答覆,誰又知道那些傢伙又想到了什麼辦法來對付他。說不定,嚴啓昌就是爲了這個纔派人來的。
“嗯,那些洋人的事兒,敬之你得多多留心啊。前段時間聽沁齋說,那些人在南洋的勢力還是不小……”孫士毅說道。
“放心吧。我心裡有數兒!”何貴點頭說道。
“那就好!”孫士毅點了點頭,他其實也只是隨口提一提,何貴在這方面的本事他還是信得過的。而這時,阿鬆也已經由他的手下帶着來到了客廳,只是,讓人想不到的是,這小子臉上一片焦急之色,見到他跟何貴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大人,二位大人,快,快救救我們家老闆吧——”
“怎麼回事兒?嚴啓昌他怎麼了?”
“我們老闆被總督衙門的人抓去了……”
“嚴啓昌被抓了?他們憑什麼?”何貴急問道。
“他們說,我們老爺走漏稅收,與人合夥營私舞弊,還自稱有什麼紫薇星碎片,有謀逆嫌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