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達威爾明顯已經不認識這名小商人了。迪亞克斯對他這個東印度公司的代表來說,確實是上不了檯面的小人物。而且,迪亞克斯就像他的那位中文老師王亭之不敢讓別人知道自己有個洋人學生一樣,迪亞克斯也不希望別人知道自己跟何貴這個對澳門險些造成重大“創傷”的中國官員有聯繫,所以行事一直十分低調。如此經歷了將近一年的時間,達威爾認不出來他也很正常。不過,達威爾不認識他,卻並不代表別人也把他忘了,那個留着捲毛八字鬍,臉架金絲小眼銳的大胖子就還知道他:
“我記得你,你就是上一回說我的臥艙被海盜擊穿也沒什麼關係的小子?”
“我也記得您,尊敬的古爾露先生!雖然上一回您的鬍子還沒有這麼濃密。”迪亞克斯一臉苦笑地鞠了個半躬,說道。
“哈哈,小子!你上一回可是在幫中國人說話,難道這一回也想那麼做嗎?”大胖子古爾露繼續向迪亞克斯問道,卻並沒有對對方認識自己感到驚奇,想來是對自己的知名度頗有自信。
“我上一回並沒有幫中國人說話。古爾露先生,您可不能污衊我!”迪亞克斯笑道。
“我在污衊你嗎?”古爾露雖然不承認,但臉上卻並沒有多少怒氣,反而佈滿了笑容:“你上一回說過要把中國人的經濟體系摧毀,可那只是空想。而你卻希望我們把歐洲最先進地那些紡織機器賣給中國人……這不是在幫中國人發展他們的紡織工業。打消我們的優勢嗎?”
“我必須承認,您擁有跟您的體型一樣出衆的記憶力!”迪亞克斯微笑着聳聳肩開了個玩笑,又伸出手指對着古爾露搖了搖:“但是,出售給中國人先進的紡織機械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上一回討論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說過了。或許我們有不同的見解,但您卻不能說我是在幫助中國人!”
“好了,先生們!”華利亞伸手打斷了兩個人地敘舊式爭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迪亞克斯,說道:“我對你也有了一點點記憶。但是。年青人,你憑什麼認爲自己可以擔任澳門所有洋商的代表呢?”
“這個很簡單:第一,我學了幾年中國話,說得還不錯。也懂一些中國的禮儀,在跟對方交談的時候不會受到矇蔽,也不會因爲失禮而得罪對方;第二,我只是個小商人。而且還不是英國人,跟他們地衝突沒有那麼嚴重;第三,我自認爲自己還算聰明,應當不會誤事!”迪亞克斯很隨意地答道。
“你認爲自己還算聰明?哈哈。你是我遇到的最不謙虛的小子!”古爾露大笑。
“大家有沒有什麼意見?”華利亞想了想,也想不出有什麼適合的人選。雖然他很希望自己親自去,或者是派阿豐索這本國地親信。亦或是諾森羅這法國人。但是。達威爾一定會擔心他們損害東印度公司的利益,肯定不會同意。而且。現在中國人正在氣頭上,以他在澳門這幾年的經驗,派出去的使者十有八九會碰一鼻子灰。
“我沒有意見!”諾森羅舉起了手錶示同意。
“對於年青人,我們應當多多表示支持!”古爾露看着迪亞克斯笑了一下,也舉手說道。
“我也同意!”達威爾聳聳肩,說道。
“同意!”
……
雖然還有一些沒有發言,或者表示疑問地,但是,在場的洋商還是有八成以上的人對迪亞克斯充任代表表示了支持。這些歐洲人雖然大多長得五大三粗,可能夠在危機四伏地海路上做生意地,也都有不淺地心思。拜見廣東官府的事情事關在場諸人地利益,談不好也就罷了,可如果談好了,就有可能會得罪一方,而且得罪的很有可能就是勢力龐大的東印度公司,真要是這樣的話,那這個代表就算能夠得到好處,做成生意,回歐洲的航路恐怕也不會太平……既然如此,這種“好事”當然是讓給別人了。
“既然大多數都表示同意,迪亞克斯,我們就把希望交給你了。如果成功的話,我相信在場的這些人也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看到結果已經出來,華利亞站起身走到迪亞克斯身前,伸出手說道。
“我會盡力的……”盡力利用這次的機會賺足油水!迪亞克斯緊緊地握住了華利亞的手,微笑着答道。
“我們是不是應該給我們可愛的年青人準備一條夠氣勢的坐駕?”盯着迪亞克斯兩人看了幾眼,古爾露突然又大聲說道。
“這有必要麼?”達威爾皺眉問道。
“當然有必要。我們得讓中國人知道,我們派去的是一位大人物!……達威爾,難道你希望這次拜見失敗嗎?”諾森羅誠心跟達威爾做對,聽到對方的話後立即反駁道。
“我當然
種想法!只是……”達威爾想反駁回去,可他的話還被華利亞打斷了,這位總督猶豫了一下,終於下了決心似的拍了板:
“就派巴雷託中校率領‘阿爾科弗雷多號’送迪亞克斯去廣州吧!”
“‘阿爾科弗雷多號’?”迪亞克斯明顯一驚,接着就笑容滿面地朝華利亞鞠了一躬,“非常感謝您讓我有這個機會,總督閣下。”
“總督閣下,‘阿爾科弗雷多號’可是武裝戰艦!您就不怕引起中國人的誤會嗎?廣東水師絕不會允許它駛進珠江口的!”達威爾提醒道。
“巴雷託中校曾經率領過‘阿爾科弗雷多號’去跟廣東水師進行過演習,廣東水師的官兵們認識它!”華利亞看了他一眼,“至於武裝……把炮都卸下來不就行了嗎?反正從澳門到廣州這條路上。已經沒有海盜了!中國人總不可能把船扣下來吧?”
“……”
“什麼?那些洋人居然去找何貴?找他幹什麼?”
因爲某些暗地裡地原因,把守珠江口的廣東水師一部並沒有難爲“阿爾科弗雷多號”,讓這艘大船帶着迪亞克斯風風光光的進入了廣州港。而就在迪亞克斯進入廣州城沒多久,兩廣總督府就得到了消息。不過,很明顯,富勒渾這兩廣總督對此並不是很高興。
“還能幹什麼?不就是通商那點兒事嘛!……”呂梁晨躬身站在富勒渾身邊,語氣之中帶着不忿:“制臺大人,這些人真是越來越不把您看在眼裡了。那嚴啓昌自從當了十三行的董事局主席之後,就壓根兒沒怎麼來拜見過您。反而三天兩頭的往孫士毅跟何貴那裡跑,現如今,居然連那些洋人也只知道去找他們了,如此以往。那還得了?……”
“哼!”富勒渾冷哼一聲,沒有言語,但臉色陰沉的可怕。
“大人,您看要不要找人給那些人點兒顏色瞧瞧?”看着富勒渾的臉色。呂梁晨又小聲地說道。其實,不光是富勒渾的重要幕僚,自從十三重組之後。他已經很少能夠再從那些行商手裡獲得好處了,哪怕是一點兒的好處也沒有。因爲那些行商本身已經不是經營主體,事情都交給了十三行。所以。也沒必要再親自去找什麼門路。自然也就不必去巴結誰。而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他呂某人自己找上門去敲竹槓地話。就等於同時得罪那一百名行商,那可是自找苦吃。
“顏色?你上哪兒給去?皇上的旨意:海關跟十三行以後就歸我跟他們一起管。人家不先來找我,我又能有什麼辦法?難道打上門去鬧?”富勒渾突然發怒道。上一次就是呂梁晨幫他出了主意,讓他摻進何貴、孫士毅跟那些行商的會議之中,分其功爲己有,從中得到了一些好處,還有乾隆的讚賞。可後來他才知道,正因爲他這一“分功”,乾隆本意讓他單獨管理地海關,就成了跟何貴、孫士毅三人共理。這結果把他給氣了個半死,到現在還在後悔。要不是呂梁晨也實在是他難得的狗頭臂助,他早就因爲這件事把對方給轟出總督衙門了。
“大人,您可是堂堂的兩廣總督……”
呂梁晨正想再獻條計策,富勒渾的一名家人突然從廳外跑了過來,一邊跑還一邊“主子,主子”地喊個不停。
“嚎什麼喪?老子還沒死呢!”富勒渾本來心情就不好,看到這家人如此沒有規矩,更是火往上撞,忍不住吼了過去。
“主子,京裡來信了!”這家人也是富勒渾的親信之流,看到他這樣子倒沒覺得害怕,反而急忽忽跑進來把手裡的一封信遞了上來,“是老主子的!”
“老主子?哪個老主子?”呂梁晨聽着有些不太懂,富勒渾他老子不是早嗝屁了嗎?又哪來個“老主子”?
“哦?是老主子地信?”富勒渾當然知道這“老主子”是誰,問完之後,也不等家人回答,立即就把那信搶了過來,接着就拆了開來。而看到他這麼急切的表現,呂梁晨也好奇的湊了過來。不過,富勒渾卻沒有跟他分享這封信地意思,一轉身,就把他給擠到了身後。
“切,不看就不看!”呂梁晨暗暗冷哼了一聲,卻還是感到一陣鬱悶。雖然在乾隆正式確立海關地三權分立之前,他跟富勒渾就已經認爲會有這個結果,可是,誰叫乾隆曾經想過讓富勒渾單獨管理海關來着?這種明明可以得到巨大地利益,卻偏偏因爲自己畫蛇添足的主意又失去了地事情,放到誰的心裡恐怕都不會好過。再加上自從孫士毅、何貴、和琳三人來了之後,富勒渾已經是接連讓了好幾步,本就已經十分鬱悶,所以,海關的三權分立使得他在富勒渾心
位直線下降了好多。要不是富勒渾身邊實在是沒什就這一回。他恐怕就連總督衙門也進不來。
可是,鬱悶歸鬱悶,呂梁晨沒有想到,正在看信的富勒渾竟突然一個踉蹌,臉色也刷得煞白一片,整個人地精氣神兒居然好像被人一下子抽了個乾淨似的,竟然變得失魂落魄起來,信拿不住掉到了地上,腿也開始有些發軟。晃晃悠悠的眼看着就要跌倒……
“主子……”那家人也被富勒渾的表現嚇了一跳,急忙一個箭步躥過去將他攙了起來。
“制臺大人?您這是怎麼啦?”呂梁晨也急得叫了起來,幫着那家人把富勒渾扶到旁邊的椅子上。看到信還丟在地上,他又趕緊撿了起來。當然,撿信的同時他也沒忘記順眼瞟上一下。只是,這一看不打緊,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原來。這封託名“老主子”的信居然是領班軍機大臣阿桂的親筆信,在這封信上,阿桂竟然通篇都在向富勒渾質問着他貪污受賄以及縱容屬下敲詐勒索的事情,語氣之嚴厲。就差直接跳出來指着鼻子罵了。而這其中,阿桂還特別提到了總督府地門子殷士俊,家人李世榮。以及他這個狗頭幕僚:呂梁晨。最後。信的末尾。阿桂還說了一件事,那就是欽差大臣和珅已經啓程南下。叫富勒渾好好交待罪行等等……
“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富勒渾蒙怔了一會兒,也有些轉過神兒來了,不過,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大事件,他這個兩廣總督也跟普通人差不多,驚慌失措之下,竟是一副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模樣。
“大人,您別急,別急啊!”三月份兒地廣東已經有些熱了,可呂梁晨額頭上的冷汗卻呼呼的往外直冒,沒一會兒就匯成了縷兒,不只如此,他甚至還覺得自己的手足也有些冰涼地感覺!……他在怕!雖然不是官場中人,可做了這麼多年的幕僚,他對這裡面的瞭解也不少於圈內人。阿桂居然從北京直接就發來了信件,這說明此事已經不再是秘密。在這種情況下,富勒渾的兩廣總督十有八九也是要當到頭了。可是,人家再差也是朝廷重臣,京裡又有那麼硬地關係,判死罪的可能性很小。可他這麼一個小人物居然也被阿桂寫到了信上,那就說明,朝裡那些重臣,甚至於乾隆也已經知道了他的存在。這太可怕了!這些年自己都做了些什麼,他自然比誰都清楚。本來,他以爲就算東窗事發,有富勒渾這兩廣總督在上面撐着,可以很輕鬆地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可是,現在富勒渾也已經自身難保了。那麼,他地那些罪名,絕對會要了命地。
“大人,要不,我們可以用錢買通那個欽差……”
“買通?你知道欽差是誰?和珅,是和珅!你買個屁呀?”富勒渾軟趴趴的躺在椅子上,大聲叫道。
“那,那……”呂梁晨支支吾吾,只是不住地擦汗。
“那什麼?嗯?有主意你倒是快說呀!”富勒渾大聲叫道。
……
“大人您別急,我,……您還是先讓我回去好好想一想。反正,欽差一兩天還……還到不了。”呂梁晨努力地使自己鎮定下來,又想了一會兒,纔對富勒渾說道。
“你要想多久?”富勒渾追問道。這時候,他可太需要這狗頭軍師的意見了。
“明天。不,今晚!今晚我就能想到主意!”呂梁晨急忙答道。
“那你還不趕緊去想!……”富勒渾揮手叫道。
“是是是,我這就去!”呂梁晨臉上的喜色轉瞬即沒,也不再說話,轉身就急步往外走去。可是,還沒等他走出客廳,身後就又響起了富勒渾的聲音:“來人——”
“請大人吩咐!”客廳外面的兩名親兵一溜小步跑了進來。
“把呂梁晨給本制臺抓起來!”富勒渾突然大聲吼道。
“制臺大人——”呂梁晨此時剛剛走出客廳,聞言大駭,剛想轉過頭去問問,可惜,那兩名親兵根本就不給機會,如狼似虎般撲出來,沒用多大功夫就把他給制住了。
“大人,大人,你不能,不能這麼做呀……”顧不得自己的兩條胳膊已經被這兩名親兵給扭斷了,呂梁晨還想向富勒渾求情,可是,對方根本就不理會他的哭鬧,整整衣冠端座到大廳中央,又開始面色威嚴地下令:
“再去把殷士俊、李世榮這兩個奴才也給抓起來,和這個姓呂的給我一起扔地牢裡去。”
“嗻!”
兩名親兵一聲應喝,押着呂梁晨就往外走。雖然呂梁晨不住的大喊大鬧,卻沒有任何效果,而隨後不久,整個總督府又是一片雞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