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輸不起的人!”盛惟喬單手托腮,纖指伸入棋笥中隨意撥弄了會,朝他歪頭一笑,“至少輸個三五局,還不至於就哭鼻子!世兄可別太讓着我,那就不是咱們兩個對弈,而是你特意逗我玩啦!”
——這話是在向本世子暗示她爲人賢惠大度,讓本世子不必太順着她呢,還是壓根沒明白本世子的意思?
徐抱墨正苦苦思索着,誰知盛惟喬打個手勢讓附近伺候的下人退開些後,微微傾身,湊近他耳畔,卻輕笑道:“世兄,今兒咱們卻不必演戲,只管一切如常就好了,左右應姜又不在!”
應姜不在……徐抱墨臉色僵硬片刻,驀然想起來,之前盛惟喬爲了阻止公孫應姜對自己的覬覦,曾主動提出過兩人假扮相戀——所以他的大喬把他剛纔一番情意綿綿,當成是專門做給公孫應姜看的嗎?!
徐抱墨暗吐一口血,也低聲說道:“我知道她不在。”
本世子把話說的這麼明顯了,你總不可能再誤會了吧?!
“……世兄?”盛惟喬聞言,果然一怔,有些驚訝的擡眼看向他——熾熱的驕陽被鮫綃濾成溫柔的華光,隨着薰風輕拂,波紋般浮動在女孩兒潔白如瓷的肌膚上,瑩潤無暇,皎潔美好,看得徐抱墨呼吸一窒,定了定神才輕笑着再次重複:“我知道她不在。”
盛惟喬分明的僵硬了,她有些慌亂的把手從棋笥裡抽出來,先是下意識的看了下四周,見盛睡鶴與敖鸞簫對弈正酣,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而下人們方纔被她吩咐退開後,此刻均垂手抄袖,恭敬立於數步外,沒有窺探的意思,這才鬆了口氣。
跟着雙頰騰起兩抹緋紅,燦若星子的一雙杏目轉向徐抱墨,半是羞惱半是嗔怪的小聲道:“世兄,你說什麼呢?快猜子吧!”
“大喬這是故意迴避了,不過找的藉口卻是催促本世子猜子,顯然她對本世子還是有好感的,否則她大可以拂袖而去——而且觀她神情慌亂之中透着羞澀,卻沒多少對本世子的厭惡……”徐抱墨心裡急速的分析着,感到非常的躊躇:
這種情況,到底是繼續追擊呢,還是先緩一緩?
繼續追擊的話,看盛惟喬現在的樣子已經很驚慌了,怕把她嚇跑;緩一緩呢又擔心夜長夢多……
徐抱墨權衡片刻,最終下定決心,直視着盛惟喬,柔聲道:“世妹冰雪聰明,豈會不知我之心意?”
他明明白白的把話說了出來,儘管壓着音量,沒讓盛惟喬之外的人聽到,盛惟喬仍舊瞬間面紅耳赤,拽着袖子,手足無措,下意識的望向了不遠處的盛睡鶴!
而也不知道是湊巧,還是盛睡鶴有所覺,卻也恰好落下一子,悠然擡首,恰與她四目相對——盛惟喬眼底的慌亂與求助尚未來得及收起,已被他看了個正着!
然後就看到盛睡鶴薄脣微勾,朝她露出一個頗爲意味深長的笑。
“我爲什麼要看他?!”盛惟喬看到他的笑容,猛然驚覺,“難道我竟指望他給我解圍,或者是給我出主意不成!?”
她可沒忘記,這隻盛睡鶴在自己關祠堂時,是怎麼虐待戲弄自己的!
仇怨未消,就算這隻盛睡鶴主動給她解圍、給她出主意,她也不要聽呢!
簡直恥辱——自己也是昏了頭!
怎麼會在驚慌之後下意識的朝他看!?
這下好了,這隻盛睡鶴回頭不知道會怎麼樣嘲笑自己啊!
盛惟喬心裡亂七八糟的,連帶被徐抱墨步步緊逼的緊張與惶恐都減輕了不少,她憂心忡忡的想:“等等!這水榭的廳堂很大,我們四人雖然俱在一起對弈,但席位之間分的這麼開,中間還站了兩個等候吩咐的下人,他未必聽到徐世兄方纔跟我講的話!”
那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方纔看向他,乃是本能的找人求助了——所以那個笑容應該是單純的挑釁?
盛惟喬先是如釋重負,繼而怒火中燒:“他居然敢挑釁我!!!”
這裡已經不是杳無人跡的祠堂裡,自己虎落平陽被犬欺,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了!
重點是爹孃已經再三強調了對她的關心與疼愛絕對絕對不會因爲盛睡鶴的存在而動搖了!
這隻盛睡鶴憑什麼挑釁自己?!
這簡直不能忍!
盛惟喬深吸了口,默唸幾遍“有客人場合”,才按捺住現場挽袖子跟盛睡鶴開撕的衝動——冷靜下來後,她總算想起了面前的徐抱墨:這位世兄還在深情款款的等自己答覆呢!
“世兄,這事情,實在是太突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狠狠詛咒了一番盛睡鶴的緣故,盛惟喬這時候反倒鎮定起來了,她抿了抿脣,組織了下措辭,隨即落落大方道,“再者,這也不是小事。所以我現在,也不知道該如何回覆世兄,未知世兄可否容我思想數日,再作答覆?”
徐抱墨本來看她半天沒說話,跟着就去看盛睡鶴,還以爲把他的大喬嚇着了,想喊哥哥救場,心裡頗爲忐忑。
誰知盛惟喬盯了盛睡鶴片刻,忽然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一番話說的有禮有節,讓他想繼續逼問都不能——人家都說了,不是小事,事情突然,需要好好考慮,作爲一個有風度的世兄,總不可能還要拉着她不放,非要她當場給個說法吧?
“不愧是本世子看中的正室人選!”徐抱墨失望了一小會,但轉念想到,“大喬向來矜持,不同於沈小姐之流——本世子真是糊塗了,這樣性情的大喬,哪怕是心裡千肯萬肯,又怎麼可能一問就答應呢?”
他的大喬十有八九,是礙於面子不好意思直接點頭,所以才託詞考慮啊!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徐抱墨心中欣喜,哪還有什麼心思下棋——更不要講這種情況下他肯定得讓着盛惟喬了,而盛惟喬看似從容,心裡卻早已亂七八糟,原本就不高明的棋藝越發生疏,要不是徐抱墨中途留意了下,他差點就要贏了!
“看來大喬這會也忐忑的很,是生怕本世子失望之後放棄嗎?”他覺得心情更好了,“唉,看來接下來本世子還要更殷勤些纔是,免得大喬患得患失,吃不好睡不好,到頭來還不是本世子自己心疼嗎?”
他抖擻了精神,正要說上幾句甜言蜜語,以作安撫,誰知道這時候廳外匆匆奔來一個小丫鬟,到盛惟喬跟前稟告:“小姐,敖小姐醒了。”
“敖姐姐醒了?”盛惟喬忙把棋子一扔,對徐抱墨道,“世兄見諒,我得去瞧瞧敖姐姐好點沒有?”
徐抱墨心裡嘆了口氣:總覺得自己每次難得跟大喬單獨相處會時,總有這樣那樣的意外來打擾啊!
不過好在這樣的日子已經不會太長了!!!
“世妹但請自便!”徐抱墨忍住歡呼,優雅頷首,“你我何必見外?”
他以前說“別見外”的時候,盛惟喬總要客套或者解釋幾句,但方纔聽了他的吐露衷腸,現在再聽這句話,輕易就能品出其中的暗示來,盛惟喬面上一紅,這次卻是假裝沒聽見,只微一點頭示意,起身就跟着那小丫鬟離開了。
她進了水榭裡的那間臥房,見敖鸞鏡已經起了身,正坐在榻邊的妝臺前整理儀容。
見盛惟喬進來,怪不好意思的:“酒後失儀,累妹妹久等了!”
“姐姐何必如此客套?”盛惟喬抿嘴一笑,上前幫她扶正一朵珠花,“我們在旁邊書房取了棋對弈,卻是自在。姐姐醒的正好,要不要咱們也去來一局?”
“我對弈棋不大擅長,恐怕掃了妹妹興致。”敖鸞鏡有點遲疑,她倒不是怕輸,主要是因爲盛睡鶴在,不知道這盛表哥的性情喜好,萬一他講究以棋觀人,自己一個不當心輸上幾局,豈不是要失分了?
這個念頭才浮上心頭,敖鸞鏡就是一驚,暗忖:“我怎麼會擔心給他留下來不好的印象了?我又不是非他不嫁!”
敖家雖然總體門楣比盛家低了一籌,但家中素來和睦,對子嗣不分男女都很重視——當年不顧盛老太爺這老上司親自說情,愣是把敖氏接回去改嫁就是個例子——敖鸞鏡作爲長房嫡女,也是敖家目前唯一的孫女,跟盛惟喬一樣,生來就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
跟盛惟喬略有驕縱但總體還算乖巧聽話的性情不同的是,敖鸞鏡一貫心高氣傲,儘管知道盛家非但是南風郡首屈一指的鉅富之家,無論盛老太爺還是盛蘭辭在軍中、朝堂的人脈也非敖家所能比,但她可不覺得因爲這些自己就一定要努力嫁給盛睡鶴——她早就想過了,自己的夫婿,憑是什麼樣的家世,本身不夠出色,入不了自己的眼,就算是做宗婦王妃,她都不稀罕!
現在算算時間,她見到盛睡鶴才幾個時辰,兩人甚至沒有直接說過一句話,自己居然就在考慮他的喜好了嗎?
敖鸞鏡不禁有些失神:“難道……難道這就是一見鍾情?可是那位盛表哥,他對我……卻也不知道中意不中意?”
因爲擔心盛惟喬是知情之人,敖鸞鏡現在是不敢跟她套話了,她也不可能直接去問盛睡鶴——這麼想着,竟只能等到晚上,盛家的招待完了,回到客院,尋父母旁敲側擊?
敖鸞鏡望了眼窗外只微微西斜的日頭,只覺得時間從來沒有過的這麼慢過。
而此刻的時間,對於盛惟喬來說,同樣是遲緩無比的。
好不容易熬到金烏西沉,月兔初升,爲敖家人專門設的接風宴興盡而散,盛惟喬邊隨父母送客,邊長鬆口氣:“可算有時間向爹孃請教該怎麼回覆徐世兄了!”
——人生第一次被告白,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能不祭出大·問家長·招呢?
結果一番場面話說完,盛蘭辭定要親自帶敖家人去客院,同住客院的徐抱墨當然也是一塊走!
而盛惟喬正想着“沒事還有親孃可以請教”,馮氏跟着就被還在臥病的明老夫人喊過去了!
於是,最後走到盛惟喬跟前的,是笑吟吟的盛睡鶴:“天色已晚,妹妹獨自回房的話,爹孃定然不放心,還是爲兄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