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鸞鏡不知道自家這回前來盛府乃是爲了賠罪,但她知道前些日子盛蘭辭親自趕去霖縣,找她祖父密談了半日,才匆匆告辭。
敖老太爺隨後就讓晚輩們收拾行李,算着日子動的身——同時下了封口令,要求閤家上下都忘記盛蘭辭的登門,永永遠遠不許提起——那時候敖鸞鏡雖然一頭霧水,但也沒覺得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可方纔盛睡鶴的頻頻注視,卻讓她想多了:“盛世伯去我家時,算算時間,那時候盛二叔還在牢獄之中!按說作爲盛家的當家人,又是盛二叔的長兄,他是脫不開身的。卻還是親自走了這一趟……想來是有不得不親自出馬的緣故?”
比如說,盛蘭辭唯一的男嗣,盛睡鶴的終身大事?
畢竟能壓過親弟弟的,也只有妻子兒女了。
再加上盛睡鶴方纔“對她的窺探”,敖鸞鏡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到了內情:“因爲姑姑的事情,我家已經十幾年沒來過盛府了。兩家的疏遠,錯在盛家這邊,盛家若有意將我……將我說給盛表哥,確實是需要盛世伯親自登門,以表誠意的。”
而盛睡鶴之前在禁雪堂,陪盛惟德招呼敖家人時,表現的進退有度,落落大方——那時候他可是目不斜視,不能說看都沒看敖鸞鏡一眼,但絕對端正莊重,毫無任何失禮之處。
何以一出禁雪堂,就盯着她看個沒完?
要說他貪圖自己的美色吧,憑這位盛表哥的長相、身份,想來也不會缺了美婢環繞。何況敖鸞鏡儘管一直自負美貌,但也不得不承認,此刻挽着自己手臂的這位盛家世妹,論容貌的精緻與肌膚的嬌嫩白膩,均在自己之上。
盛睡鶴天天對着這麼個畫中人一樣的親妹妹,總不可能還沒見識到見到個美人就失態吧?
想來,是因爲盛蘭辭私下給他透了口風,知道自己是他未婚妻的人選,這才覷機打量自己?
而自己祖父吩咐不許外傳盛蘭辭前往敖家拜訪的事情,是怕這門親事萬一沒能成就,到時候泄露消息,丟了敖家臉面?
敖鸞鏡自以爲恍然大悟,既羞澀又忐忑:“這位盛表哥實在好看,不過終身大事不可輕忽——姑姑當年就是個鮮明的例子——我可不能因爲他長的好就什麼都答應,總要了解下他的性情爲人,學業如何,才知道他是否值得託付終身才是!”
這麼着,儘管盛府的花園獨具匠心,美輪美奐,內中豢養的珍禽異獸,也各有特色,引人入勝,但敖鸞鏡此刻哪裡還有什麼遊興?不過走馬觀花的一看,心思卻全部放在了跟盛惟喬套話,打探盛睡鶴的情況上面。
盛惟喬不知道這位敖姐姐早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她現在對盛睡鶴不說恨之入骨,也是厭惡非常了,實在是礙着客人們在跟前,不得不繼續忍耐。
如此自然不會主動提到盛睡鶴。
敖鸞鏡兜了幾個圈子套了幾次話,見她要麼避而不談,要麼顧左右而言其他,倒是心虛起來,暗道:“我真是傻了!既然盛表哥都知道盛世伯有意將我說給他了,這位盛妹妹是他的嫡親妹妹,哪裡會不知道這點?我還妄想跟她瞭解些盛表哥的事情……這不是明擺着告訴她,我已經察覺到內情,而且對盛表哥……對盛表哥……”
想到這兒,她不禁面紅耳赤,只覺得無地自容!
“敖姐姐可是熱了?”一無所知的盛惟喬看她雪白的肌膚上驀然騰起兩抹血色,還以爲是被太陽曬的,忙道,“前面有個水榭,要不咱們進去坐坐,叫人取些湃好的果子來消消暑?”
敖鸞鏡這會也確實需要坐下來整理下思緒,聞言強自鎮定道:“也好!”
女孩兒們要休息,盛睡鶴三人雖然還沒覺得累,但也陪她們進了水榭。
這處水榭卻不是從前盛惟喬給徐抱墨畫荷花挑的翠陌水榭,而是與翠陌水榭遙遙相望的另一處臨水建築,名爲倚月。
倚月水榭跟翠陌水榭一樣,在岸上的部分專門隔了兩間廂房出來,一間佈置成書房,一間設了牀榻作臥房。
之所以這麼做,前者是考慮到遊覽花園時忽發雅興,不必專門派人折回去找筆墨紙硯,可以直接在此處取用;後者自然是供遊園之人疲倦時休憩用的——要是家裡一下子來的客人多了,前頭客院住不過來,也可以臨時當成客房。
不過此刻一行人都只想在水榭架於湖上的廳堂裡歇歇腳,吃點瓜果,跟着繼續遊覽花園,所以壓根沒叫人去開那兩間廂房。
但下人們呈上各色冰飲瓜果後,敖鸞鏡因着心神不寧,邊跟衆人說話,邊不知不覺連喝了幾盞雪泡梅花酒,待覺腦中暈眩時才反應過來,暗叫“糟糕”,拉着尚未發覺的盛惟喬的手,苦笑道:“妹妹,我方纔貪嘴,卻有些不勝酒力了!”
盛惟喬聞言忙放下手裡喝到一半的縮脾飲:“姐姐不必擔心,旁邊就有廂房,我這就扶姐姐進去小憩,不過三兩盞酒,想來姐姐躺會就好了!”
說着趕緊叫綠錦帶人去打掃那間臥房。
好在馮氏規定過園子裡的亭臺樓閣,即使長年累月沒人住的屋子,也必須三日一開、五日一掃。所以這廂房儘管這兩年都沒人住過,但內中倒也沒多少灰塵,從屏風後的箱子裡翻出被褥,都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新近曬過太陽,也就有些樟腦味道。
這時候敖鸞鏡越發覺得頭暈目眩,在座位上都不大坐得住了,自然也不會挑剔這些,由盛惟喬跟丫鬟們扶着躺下後,盛惟喬才順手給她掖好被角,就見這位敖姐姐已經呼吸勻淨,分明陷入睡夢之中了。
她有點啼笑皆非:“真沒想到這敖姐姐酒量這樣差。”
盛惟喬也不是什麼海量,但雪泡梅花酒原不是烈酒,她喝個三五盞也是不當回事的,哪知敖鸞鏡這麼容易就倒下了?
回到水榭的廳中,盛睡鶴等人問明敖鸞鏡已經安置好了,也有點想笑,敖鸞簫則半是無奈半是不解道:“小鏡她不擅飲酒,平常在家裡從來不沾的,也不知道今天那麼多冰飲擱她面前,她怎麼就偏偏取了雪泡梅花酒?”
“想是想換換口味?”敖鸞鏡的胞兄都猜不到她乃是借酒澆愁,盛惟喬就更只能隨口猜測了,又道,“我要在這兒等敖姐姐醒來,不知道你們是坐會就走,還是一起等?”
盛睡鶴跟徐抱墨聞言都看敖鸞簫,敖鸞簫不假思索的表示一起等。
只不過這麼一來,廳中就剩了盛惟喬一個女孩兒,沒人一塊說話,顯得很是無趣了。
暗喜的徐抱墨所以建議:“不如取兩副棋來解解悶?”
他想的是自己在盛府雖然住了段時間了,畢竟跟敖家兄妹一樣,也是客人。
要下棋的話,肯定是盛睡鶴去陪敖鸞簫,那麼正好輪到自己跟盛惟喬一對——趁準大舅子跟敖鸞簫全神貫注於楸坪之際,自己正好與大喬眉來眼去,啊呸,是你儂我儂!
想到這兒,徐抱墨非常緊張的看着其他人,生怕他們不同意。
敖鸞簫見盛睡鶴沒有立刻回答,遲疑道:“只恐我弈道不精,掃了諸位的興致!”
“消遣罷了。”徐抱墨忙道,“不知恆殊弟、世妹可有興趣?”
盛惟喬謹記差使,見敖鸞簫似已被說服,也就點了頭。
而盛睡鶴雖然也在隨後附議,但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讓徐抱墨感到沒來由的心虛:“難道恆殊弟看出本世子的心思了?”
但轉念想到,自己在蒼梧郡時雖然沒少花天酒地,但從到南風郡以來,各種表現都擔當得起“如意郎君”四個字的好嗎?
尤其是在盛惟喬所能接觸到的異性裡頭,誰能比他更出色?
如此盛睡鶴即使捨不得妹妹,也不至於反對他這個妹夫人選吧?
畢竟女孩兒家總是要嫁人的嘛!
這麼想着,徐抱墨方鬆了口氣。
棋只要從旁邊的書房裡拿就行,所以很快就送了過來。
四人分作兩對對弈,果然一如徐抱墨所料,盛睡鶴率先招呼敖鸞簫一起,他暗暗感謝準大舅子的知情識趣,按捺住欣喜,走到盛惟喬跟前:“還請世妹多多指教!”
“世兄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說這話是埋汰我了!”盛惟喬早就不把他當外人了,這次在祠堂裡關了好幾天,驟見到“同父同母嫡親哥哥一樣的”徐抱墨,重點是這個“同父同母嫡親哥哥”可不像盛睡鶴那麼討厭,難免感到更加親切,態度也就更隨意了,此刻徉嗔的白了他一眼,笑道,“待會可別把我殺的落花流水纔好!”
徐抱墨被這一眼看的心頭一蕩,暗暗開心:“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大喬今兒個對我這麼親切,看來之前馮伯母一直將她拘在祠堂裡,不許我靠近,倒也未必是件壞事。”
他定了定神,才把楸坪跟棋笥放到兩人之間的几案上,含笑道:“這可不一定!坊間有俗話說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說不定世妹的棋路恰恰好剋制住我,反過來將我殺的落花流水,甘拜下風呢?”
這番話其實暗含曖昧,只可惜盛惟喬這種感情上一張白紙的人根本聽不出來,聞言反倒興致勃勃的完了挽袖子,期盼道:“那我可要用心!如果當真能將世兄你殺的落花流水,說出去可有面子啦!”
“只要世妹想,就能贏我一輩子。”徐抱墨見狀,目光閃動,刻意將嗓音又放溫柔了幾分,注目她面上,笑意盈盈裡滿含深意,“世妹信不信?”
察覺到他似乎話裡有話,盛惟喬笑容稍頓,似有思索之意——徐抱墨面不改色,卻已悄悄屏息凝神,只待她會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