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謐之中,盛惟喬不知不覺靠在了容睡鶴懷裡睡去。
翌日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已經回到了自己的睡榻上,連之前她打開的窗,也被體貼的關上了。
女孩兒懶洋洋的爬坐起來,喚進丫鬟伺候。
坐在妝臺前,看着菊籬端上的水盆,她若有所思:“這水顫抖的比前兩日厲害?”
雖然說這艘海船因爲足夠大,這兩日又一直豔陽高照,海上屬於無風無浪的好天氣,所以行駛起來十分平穩。
但也只是相對來說,實際上是不可能跟陸地上一樣的。
不過……今兒個的水盆裡,水紋的動靜,比前兩日要明顯的多。
“縣主,是這樣的,郡王說,這兩日天氣炎熱,樓船在海上沒有遮蔽,大家都不好受,所以還是加快速度,早點趕回南風郡的好。”菊籬連忙解釋,“本來宜春侯不太情願,不過郡王許諾,到了南風郡之後,專門派人陪侯爺出海遊玩,侯爺才轉怒爲喜……本來這事情是打算請示了您再做決定的,但方纔侯爺改了主意之後就一個勁的催促,再加上郡王也說咱們住的頂層必定炎熱,您多半不會有意見,船工就先照做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忐忑,因爲這船是盛家的,按說改變航行速度這種事情,就算是場面上也該問過盛惟喬的意思,纔是對盛家的尊重。
儘管容睡鶴與酈聖緒身份都不低,但從他們對盛惟喬的態度來看,也不是會拿身份壓人的,萬一盛惟喬這會兒覺得不滿,不定就會跑下去大鬧?
還好盛惟喬一來也覺得熱的緊,盼望早點抵達南風郡;二來則是心知肚明,必然是昨天白天跟酈聖緒說熱的事情被容睡鶴聽到了,所以晚上帶了自己上船頂去乘涼,今兒個就叫船加快速度趕路。
所以自然不會有什麼生氣的,點頭道:“是走快點好!咱們這次離家這麼久,也不知道爹孃想成什麼樣?之前放緩速度,主要是怕酈聖緒那嬌滴滴的侯爺受不了,這會兒他都能天天下海嬉戲了,可見身體確實大好了,那還慢吞吞的做什麼?”
如此海船放開速度前進,行程比之之前卻是快得多了。
不幾日船過碧水郡,南風郡已然可以說是在望,船工表示接下來的航路閉着眼睛都能開過去,而容睡鶴等一干海匪出身的人見慣了海上的各種突發狀況……尤其他們路上俘獲了兩艘快船,都是老手操持,總不可能運氣差到三艘船一塊出事吧?
生怕熱到了盛惟喬,容睡鶴當即拍板,讓船工分了幾班,夜以繼日,幾乎是一口氣衝進南風郡的港口的!
說起來也是幸運,之前他們一路上基本都是風平浪靜的大晴天,卻在入港這天,下起了大雨。
雖然風只是稍微大了點,但海面上就已經掀起了三四個人那麼高的浪頭。
樓船在這樣的風浪裡雖然不至於說傾覆,沒放好的東西卻全部被東倒西歪的搖晃甩到了地上。
饒是盛惟喬不暈船的,被折騰了這麼半日之後,走下跳板後,仍舊不免臉色蒼白、腿腳發軟。
但看到頂着瓢潑大雨站在碼頭上等待自己的人,女孩兒還是眼睛一亮,歡呼着撲過去:“爹爹!!!”
“乖囡,你總算回來了!”盛蘭辭也很激動,上上下下的端詳了一番女兒,立刻就心疼了,“怎麼瘦成這個樣子?這臉色也這麼白!船上的人是怎麼照顧你的?!簡直豈有此理!!!”
“爹爹,沒事兒的!”盛惟喬抱着他手臂搖,笑着撒嬌道,“就是回來的路上一直風平浪靜豔陽高照,太熱了!所以沒什麼胃口,結果總算進南風郡了,偏趕上風浪,被搖來搖去搖了大半日,這才覺得不太舒服!”
盛蘭辭頓時緊張:“那快不要在這裡說話了……趕緊的,軟轎呢?沒眼力價的東西,沒見小姐,哦,是縣主乏了麼?還不快點叫軟轎過來!?”
“不用不用!”盛惟喬連忙擺手,“我是被搖的頭暈,這會站在地上都還覺得天旋地轉呢!我陪爹爹站一會還好點!”
盛蘭辭摩挲着女兒的發頂,自責道:“都是爹爹不好!早點就該在風雨才起之前,讓你們就近靠岸,走陸路回來的!”
“風雨起來的時候,那附近可沒什麼適合樓船停靠的地方呢!”盛惟喬親暱的用面頰在親爹肩上蹭了蹭,笑道,“要是換小船上岸,可不更危險了?再說,那樣折騰之下,肯定就要更晚才能回來了,我想念爹爹還有娘呀!”
“咱們家乖囡就是孝順!”盛蘭辭笑得跟朵花兒似的,眼角眉梢都是由衷的疼愛。
這父女倆好生傾訴了一番離別之情……主要是盛蘭辭心疼夠女兒了,總算纔想起來這次同船來南風郡的可還有一位郡王一位侯爵呢!
“爹!”察覺到他目光掃過來,容睡鶴面上不動聲色,手心裡卻滲出了冷汗,賠笑道,“半年不見,您跟娘都好麼?”
四周的盛家下僕見他還這麼喊盛蘭辭,意外之餘,都有點感慨,暗道自家大老爺當初混淆血脈固然不對,可這眼力真是沒話說的:這都是做了郡王的人了,不顧千里迢迢,親自送自家縣主回來也還罷了,這會兒甚至還用着舊時稱呼,可見這位郡王的知恩圖報!
然而盛蘭辭早就接到過盛老太爺的書信,哪裡不知道這傢伙這麼喊自己的心思?
眼瞼上的肌肉跳了跳,盛家大老爺好不容易纔按捺住挽袖子上去暴揍這利用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優勢哄走自己女兒的混賬,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郡王如今今非昔比,這爹孃之稱還是不要提起來的好!”
說着也不給容睡鶴搭話的機會,轉向酈聖緒,露出一個熱情又和藹的笑,拱手道,“侯爺大駕光臨,敝府真是三生有幸!”
擡頭看了眼雨幕,招呼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侯爺隨下官入城,到敝府奉茶!”
接下來他除了對心肝寶貝女兒噓寒問暖,就是對酈聖緒殷勤寒暄,權當容睡鶴不存在似的。
這情況早在容睡鶴意料之中,就這準岳父對女兒的疼愛程度,沒埋伏一堆刀斧手,在他才下船的時候就衝上來懟死他,就是盛家老太爺家信寄的早,夫婦倆經過這段時間冷靜了許多了。
如今要是能給他好臉色纔怪呢!
所以他一點都不惱,笑吟吟的跟在後面,若無其事氣定神閒……倒讓盛惟喬覺得有點尷尬,好幾次想拉他摻合話題,只不過每次都被盛蘭辭或打斷或轉移了。
說話間到了上馬車的地方,盛蘭辭更是不由分說,直接安排酈聖緒跟容睡鶴各自一車,自己則攜了女兒同乘。
上車之後,車簾一放,盛蘭辭頓時就摸着女兒的腦袋眼眶泛紅的說道:“乖囡,你當真看上那小子了?!”
盛惟喬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的樣子,但這情況盛蘭辭已經知道答案了,心裡那個悔恨:“爹爹識人不清啊!自以爲是對你好,誰知道卻是引狼入室!!!”
他慨然道,“早知道他會勾引你,當初他在公孫老海主戰死的那場變故里受了重傷後,爹爹就不該給他送去傷藥,而是應該給他一瓶鶴頂紅,送他早日上路纔對!!!”
盛惟喬:“……”
她猶豫了會,纔有點心虛有點尷尬的說道,“爹爹……那個,他對我還好啦……”
“你看!”不想盛蘭辭聞言,越發的痛心疾首了,幾乎是捶胸頓足道,“以前你都說爹爹最好了!現在呢?咱們父女多少日子沒見了,好不容易團聚,你居然還沒說爹爹好,就先說他好了!衝着這一點,爹爹就想親手砍死他!”
盛惟喬趕緊哄:“爹!您當然是最好的!他只是還好而已!”
“你還不是生怕爹爹不讓你嫁給他,才這麼說?”盛蘭辭這次卻不像從前聽到“爹爹最好”四個字就立刻春回大地,千依百順了,橫眉冷目道,“歸根到底,你現在說爹爹最好都是敷衍!甚至是爲了那個小子!你再也不把爹爹當做最好最可依靠最疼你的人了!”
“……”盛惟喬有點恍惚,因爲這會兒的盛蘭辭,讓她瞬間想起此刻遠在長安的小堂妹盛惟嫵……
“爹爹,我怎麼可能爲了他才說爹爹好呢?爹爹您本來就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啊!”盛惟喬默默吐了口血,努力安撫着打翻了醋缸的親爹,“您不知道,這次我去長安,好多人都羨慕我有您這麼好的爹爹呢!”
舉出重量級證據,“甚至連皇后娘娘,都說我能做您的女兒實在是三生有幸!”
聽着女兒的甜言蜜語,盛蘭辭心裡多少好受了點,哼哼唧唧道:“當真?那爹爹比那小子重要,對不對?”
盛惟喬聞言頓時糾結,因爲不知道盛蘭辭接下來會不會說“那爹爹不希望你嫁給他你要不要照做”,但迎着親爹期盼的目光,她還是硬着頭皮點頭:“當然是爹爹最重要了!爹爹可只有一個!”
“爹爹就知道乖囡最乖了!”盛蘭辭本來看女兒遲疑的時候心頭一涼,此刻聞言才鬆了口氣,眉開眼笑之餘,使勁摸了摸女兒的腦袋,慈愛道,“家裡專門做了你最愛吃的菜,回來就趕緊好好補補……爹爹的心肝寶貝,出去一趟居然憔悴成這樣,回頭爹爹可要好好問問你的近侍,都怎麼伺候的?!”
他們父女這邊其樂融融,那邊容睡鶴所在的馬車上,公孫應敦正憂心忡忡的問:“小叔叔,看起來盛家大老爺不是很歡迎您?那麼估計也不會贊成把姑姑嫁給您的!您說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