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聞言,二話不說站起身來,揪住他袖子朝機關的位置拖,拖到地方後,指着地上的洞口低喝道:“你給我老老實實的滾回自己屋子裡去!敢打壞主意,信不信我踹你下去?!”
“乖囡囡,你這麼做實在是太不厚道了!”容睡鶴見狀板起臉,說道,“就許你居高臨下偷窺我,還不許我親親抱抱你?你這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我做這種事情也就算了,畢竟我這種海匪出身的人,卑鄙無恥都是等閒之事!但你?作爲正宗的大家小姐、朝廷欽封的縣主,你這麼做不覺得羞愧嗎?!”
盛惟喬慍怒道:“誰偷窺你了?!要不是有正事,我才懶得喊你上來!”
“你要是沒有偷窺我,怎麼知道會那麼巧的在我準備入帳安置的時候叫住我?”容睡鶴振振有詞道,“這中間你肯定沒少開機關朝下看,要知道我方纔沐浴的位置,就在機關底下的!這麼着,你早就把我看光了不說,甚至看的還不是一次兩次!”
“誰把你看光了?!”盛惟喬抓狂,“你也不想想你沐浴的時候那麼大的一個桶,又是裝滿了熱水,從上面望下去,水汽騰騰的除了一個腦袋什麼都看不到,還看光……”
女孩兒說到這裡忽然覺得不對,趕忙住口,但這時候容睡鶴已經笑的前仰後合了:“啊喲,乖囡囡,你還真的偷看了好幾次啊?”
就壞笑道,“我在浴桶裡的時候,你固然看不清楚,但我起身穿衣的時候,可是沒遮沒擋了,你看的怎麼樣?嗯?”
見盛惟喬面紅耳赤的從旁舉起一個半人高的玉壺春瓶,他伸手迅速捏了捏女孩兒氣鼓鼓的面頰,嬉笑着跳了下去,輕巧落到二層艙房的氍毹上後,容睡鶴還仰頭朝上揮了揮手,見盛惟喬舉着玉壺春瓶朝自己示威的揚了揚之後,蹲下來將機關狠狠關上,這才笑着入帳,預備安置。
……接下來的幾天,在酈聖緒主僕的要求下,海船上嚴陣以待,防備着可能再有的襲擊。
本來天天都要下海嬉戲一圈的酈聖緒,更是連甲板都不怎麼去了。
成日裡悶在艙中,就算是無趣極了,也就是拉上一班人玩玩樗蒲之類,或者站在舷窗前眺望。
盛惟喬看出他其實是很想出去玩的,就說他:“你也忒小心了吧!這大海茫茫一望無際的,要是有船靠近,瞭望手會發現不了?你就是出去甲板上走走又怎麼了?就是下到海里去泡着,只要不是離船太遠,也是來得及回來的,至於把自己關在艙裡不出去麼?”
酈聖緒哼哼唧唧道:“你知道個什麼?我爹去的早,三個姐姐都是遠嫁他鄉,我娘就我一個孩子留在身邊,將來可全指望我孝敬她過晚年了,所以我怎麼能出事?去甲板上,萬一人家快船衝過來,沒靠近就有神箭手給我一箭呢?下海嬉戲,萬一爬上來的過程裡,快船載着神箭手衝過來給我一箭呢?又或者有水鬼從海底下潛過來,把我扯下去下毒手怎麼辦?!”
“……”盛惟喬無語道,“一羣烏合之衆,哪裡來那麼多的神箭手?!還水鬼,你以爲可以從咱們看不到的地方一路悄悄潛到船下的水鬼,會是庸手?這樣的精銳,是會隨便捨棄的嗎?!你雖然是個侯爵,可是從來沒有來過南方,誰那麼大仇要這樣處心積慮的弄死你啊!”
酈聖緒堅持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盛惟喬聞言懶得理他了,站起身,準備帶上菊籬,自己去甲板上吹吹風。
不想卻被酈聖緒扯住衣角,苦口婆心的勸道:“康昭啊,你也悠着點!所謂財色動人心。你看看你長的這麼水靈靈的,萬一去外面被人家海匪發現,本來不打算對咱們動手的,結果爲了你就衝上來了,這不成了紅顏禍水了嗎?”
“……我知道你爲什麼不肯出去了。”盛惟喬聽了這話,注視着他片刻,緩緩道,“你是怕你的花容玉貌被海匪看上吧?”
“好心提醒你,不聽算了!”酈聖緒惱羞成怒的放開她,“我這叫玉樹臨風英俊瀟灑!什麼叫做花容月貌!!!”
盛惟喬哼道:“你有本事跟我上去三樓換身女裝,下來之後誰說你沒我好看,我名字倒過來寫!”
“呔!我堂堂男兒,怎麼可以穿戴婦人之飾!”酈聖緒憤然拂袖,“你這是故意在侮辱我!念在你年幼無知不懂事的份上,這次不跟你計較……但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了!!!”
……兩人這麼吵吵嚷嚷的,日子不知不覺過去,即使是海上,天氣也是一日比一日更熱了。
雖然船上備了硝石製冰,然而時間進入六月之後,驕陽日漸酷烈,即使房間裡擱上三五個冰鑑,仍舊暑氣難消。
以至於酈聖緒很快把“萬一有神箭手、萬一有水鬼”的擔憂扔到了腦後,恢復了之前三不五時要去海里泡一泡的習慣。
這時候最鬱悶的就是盛惟喬了,她所住的艙房位於海船的頂層,本來是最好的位置,視野開闊,採光明亮,但現在這季節,卻成了海船上最熱的地方,哪怕一天到晚不停的放冰鑑進來,依然有種身處蒸籠的感覺。
如此盛惟喬只好每天天一亮就起身,避到底層的艙房裡去乘涼。
酈聖緒看到了,就建議:“要不康昭你也去海里泡泡唄,我跟你說,可涼快了!你要是擔心男女授受不親,那就以海船爲界限,你一個人選一邊,咱們在另外一邊,也不許人在船舷上偷看你,不就成了?”
“……我倒是想!但船上有會水的女眷麼?”熱的奄奄一息的盛惟喬有氣無力的白了他一眼,說道,“我跟我的丫鬟可都不會水!這麼着,下海里去不是找死麼?”
就嘆了口氣,“這會兒也只能指望早點回去了。”
她說這話的當晚,正在門窗緊閉放滿冰鑑的艙房裡翻來覆去難以入睡時,忽然聽到一陣笛音,悠揚婉轉,帶着歡快之意,傳入室內。
“這是誰在吹笛?”盛惟喬微微一怔,暗忖,“容睡鶴那班殺才八成是沒工夫學這類才藝的,難道是酈聖緒那邊的人?不過夜半三更的,底下人就算有什麼興致,卻哪兒敢在這時候擅自吹奏,擾人清夢呢?”
左右睡不着,盛惟喬索性披衣而起,走過去推開舷窗,想要確認笛音是不是從酈聖緒的艙房裡傳出來的?
誰知道她纔開窗,笛音忽止,上頭猛然墜下個黑影,不待她失聲尖叫,一隻手已迅速捂住她嘴,另一隻手,卻拿着紫竹笛,輕輕敲了敲她腦袋,低笑道:“乖囡囡,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到上面來乘涼?”
盛惟喬定了定神,才發現是容睡鶴從船定倒掛下來,頓時大怒,撥開他手,在他胳膊上狠掐了一把:“叫你嚇唬我!”
“這怎麼能是嚇唬呢?這是驚喜啊!”容睡鶴一臉無辜,忽然將紫竹笛朝腰帶裡一插,伸臂攬住她腰肢,略施巧勁,就將女孩兒整個從艙房裡摟抱出來,盛惟喬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視線中泛着粼粼銀光的海面與漫天繁星交錯顛倒,旋即落到男子盤坐的膝頭!
驚魂未定,盛惟喬下意識的張嘴想要聲討他的突兀之舉,脣上一熱,卻見這人已含笑吻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此刻寧謐夜色的影響,容睡鶴這次的吻格外溫柔細膩,像江南的煙雨逐漸沾溼花蕊,又彷彿巧手的匠人精雕細琢着傳世的珍寶,這樣猶如和風細雨的溫存,配合着船身的微晃與星夜的璀璨靜默,讓原本氣惱掙扎的盛惟喬,漸漸的放鬆下來,最後甚至主動的迎合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女孩兒的呼吸逐漸急促,容睡鶴才戀戀不捨的放開她,舔了舔嘴角的銀絲,微微一笑:“乖囡囡。”
除了少數場合外,他一直都是這麼喊盛惟喬的。
但興許是剛剛這個綿長的吻的緣故,這會兒這一聲,卻充滿了繾綣之意。
盛惟喬莫名的有點膽怯,躲開他灼灼的目光,掩飾的打量了眼四周,說道:“夜裡果然還是外面風涼些。”
這晚不是月中,所以沒有滿月。
然而滿天星子點綴的夜空,仍舊爲面前的海面披上了一層銀白的霜色。
茫茫霜色中,海船宛如母親臂彎裡的搖籃,被輕柔的浪濤推着,緩慢而有節奏的搖晃着。
夜露不動聲色的降下,消弭了白日的酷熱,與海風一塊掃滌出陣陣清涼。
雖然說不是頭一次在海上過夜了,但盛惟喬還是第一次看到眼前這樣的景象。
以至於她不禁有些出神,都沒注意容睡鶴回答了什麼。
“……乖囡囡?”而容睡鶴低頭凝視着女孩兒的面容,星光與月華爲她本就精緻的面容鍍上了一層清冷,原本就白膩如雪的肌膚,此時此刻望去更彷彿玉琢,瑩然生輝;濃密纖長的羽睫下,波光瀲灩的杏子眼裡滿是新奇與讚歎。
因爲是睡到一半起身查看動靜的,盛惟喬這會兒滿頭青絲未束,水一樣散了容睡鶴滿身,她仰頭看月時,側臉的弧線完美無缺到似不沾人間煙火,叫人疑心彷彿會隨時乘風歸去。
容睡鶴下意識的抱緊了她,輕聲道,“好看麼?”
“好看!”盛惟喬這纔回過神來,偏頭朝他笑了笑,眼底光彩流轉,頰側梨渦隱現,差點讓容睡鶴再次吻了過去。
但女孩兒跟着就豎起手指,抵住他脣,“所以讓我多看看,別吵!”
容睡鶴失笑了一下,張口在她指尖輕輕的咬了咬:“好!”
他將懷中的女孩兒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也跟她一塊望向了面前的景色。
不同於盛惟喬第一次看到夜幕下的靜海。
生長玳瑁島的他,這樣的場景是看的多了去了。
然而卻好像也從來沒覺得這一幕有什麼特別?
而此刻,容睡鶴只覺得心中說不出來的平靜與溫馨,似乎蒼茫天地,只他與盛惟喬。
彷彿歲月在此停駐,刻畫出永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