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小姐?”聽到盛惟喬的聲音,前頭不遠處本來要帶着丫鬟走進垂花門後的桓夜合停下腳步,轉頭一看,頓時就笑了,“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萬沒想到在這裡也能遇見盛小姐!”
盛惟喬朝她福了福,詫異道:“這宅子是縣主家的嗎?”
那可也太巧了!
他們之前住的宅子就在永義伯府旁邊,現在想買宅子又買到了永義伯府手裡?
考慮到桓夜合對自己的隱約敵意,盛惟喬不免懷疑這是不是桓夜合注意到盛祥最近在城南找宅子的事情,故意拿了自家宅子出來做誘餌?
不過,這位縣主到底想做什麼呢?
她沉浸在種種推測中,卻沒發現,身畔的盛睡鶴,看向桓夜合的目光,冰冷到極點,隱隱透出殺意!
桓夜合目光閃了閃,主動避開盛睡鶴的視線,重新揚起微笑,看向盛惟喬:“我們家來長安也沒幾年,現在住的府邸還是當初家父封伯時,太后娘娘賞的!可沒有這麼大的宅子出手呢!這是慶芳郡主幫忙處置的產業,我今兒個恰好找郡主有點事,郡主聽說有人想買這宅子,就把地方約這兒了!我來的時候還真沒想到,是令兄妹要買宅子。”
盛惟喬對她這話半信半疑,道:“慶芳郡主?我們纔來長安,孤陋寡聞,未知這位郡主是?”
“慶芳郡主乃高密王長女,夫家是懷遠侯府。”桓夜合淺笑的一句介紹,令盛惟喬對這座宅子原本的好感頃刻間煙消雲散,暗自看了眼盛睡鶴,眼裡滿滿的都是“看吧我就說這宅子買不得”——昨兒個因爲誤會屠如川可能是高密王的說客,她纔在屠府做了一回小人呢,難爲轉頭就買下跟高密王府大有關係的宅子?
即使這座宅子是正常的出售,他們也該避這個嫌!
其實盛睡鶴聽了桓夜合之語後,也是眉頭一皺,本來已經打算告辭,或者見到慶芳郡主就告辭了。
然而瞥見盛惟喬這避之不及的模樣,心頭又是心疼又是生氣,這女孩兒在南風郡的時候,被自己折騰了那麼多次,也沒見她長記性!
這來了長安才幾天,就束手束腳成這樣——偏偏她之所以這麼顧慮重重,很大程度上是生怕帶累了他的前途!
盛睡鶴心情複雜,百般滋味難言,卻覺得不能讓盛惟喬這麼繼續下去:從現在起就見到個權貴就繞着走,這女孩兒原本的心氣,恐怕沒多久就要蕩然無存了!
他臉色陰沉沉的睨了會桓夜合,方低頭對盛惟喬說:“不管房主是誰,咱們既然是想買宅子,來都來了,總要到處看看的。”
桓夜合掩嘴笑:“兩位不必擔心!慶芳郡主性情溫柔,最是明理大方,決計不會拿身份壓你們。你們儘管看就是了,看完之後去正堂,郡主啊就在那兒等你們——眠春,你別給我帶路了,反正這宅子格局方正,我自己去找慶芳姐姐就好,你且陪這兩位看宅子要緊!”
原本走在她前面引路的一個綠衣丫鬟聞言,想了想,還真走過來,對盛睡鶴跟盛惟喬道了萬福,說:“兩位要從哪裡看?”
盛睡鶴瞥了眼這丫鬟,待桓夜合主僕都走進垂花門後了,才道:“我們主要是現在住的宅子有些狹窄,女眷們居住不便,所以前面就不必看了,直接去後院吧!”
眠春依言領他們入內,這宅子外表不顯山露水,內裡佔地卻極大,而且正如桓夜合所言,佈局方正,給人一種堂堂皇皇之感。
一路走過去,但見雕樑畫棟,碧瓦朱甍,一磚一木,雖然有些年頭了,卻無不透露出建造時的用心與平時的愛護。
就連此刻顯得清清冷冷的庭中,經眠春介紹,厚厚的雪被下,不乏罕見的瑤花琪草,且高矮、品種、春日花開時的色彩,都分明是經過仔細考量之下的安排,絕非亂種一氣。
眠春許是見他們越看臉色越鄭重,問的問題也越詳細——這顯然是動了心想買的,特意推開一扇門,露出裡頭全套的雞翅木傢俱:“這裡是給沒出閣小姐家住的閨閣,所以只用了雞翅木。前頭正房,乃是全套的紫檀木,兩位瞧着也是出身富貴,該知道紫檀大料想來難得一見,就是宮中也不敢平白耗費的。而這些傢俱,都是要連宅子一塊賣的。所以我家郡主的定價,其實相當厚道了!”
就示意他們進去細看傢俱的細節,“都是出自名匠之手,從樣式到不起眼地方的雕花,全是貴人親自過目掌眼的,雖然這裡十幾年來都沒人住,然而每年都有專人來灑掃檢查,修繕維護,確保無一損壞。兩位若是買下來,稍微收拾下,去去灰,直接可以用——說句實話,這樣的宅子,拿出來出售的,在長安決計找不出第二座!”
盛惟喬相信她這話,眼前這套雞翅木傢俱,無論從質地還是做工,都無可挑剔。
雖然是十幾年前的樣式了,然而這十幾年來傢俱的款式變化不大,所以也不顯得老舊,反而透露出些許古色古香的意味。
但想到這是高密王府賣出來的,她還是巴不得早點走,此刻連這麼好的宅子高密王府爲什麼要賣,而且還是急賣——畢竟高密王到現在還沒倒臺,他總不可能缺錢缺到急着賣宅子來籌集的地步吧——的緣故都懶得問了,只敷衍的點了點頭,說道:“這宅子確實是好!不過我們畢竟遠道而來,這麼大的買賣,得寫信回南風郡去,請示爹孃,纔好決定,今日卻勞煩你了!”
說話間,綠錦會意的給眠春塞了個荷包。
眠春聞言頗有些失望,她還以爲盛家兄妹今日就能決定買下來呢!
不過見着荷包,臉色到底緩和了不少,也沒說難聽話,只提醒:“這宅子雖然價格高了點,但長安多富賈,兩位現在不抓緊的話,回頭可就未必有這機會了!”
“我瞧這宅子足以傳家,郡主又是身份尊貴,何以不留給自家子孫,反倒拿出來出售?”這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盛睡鶴,驀然問道。
眠春聽這話,目光閃了閃,就笑:“公子,這宅子不是郡主的,乃是郡主幫一位長輩處置下而已!至於房主爲什麼要賣,這個奴婢就不曉得了。但奴婢可以跟兩位說句實話:今兒個郡主是把契書等物都帶來了!如果兩位也帶了銀子的話,馬上就可以去衙門裡簽下文書!之後縱然有什麼麻煩,郡主也將一力擔之——兩位如果不相信咱們郡主的信譽,大可以請教寧威侯府!”
盛睡鶴似笑非笑道:“未想我們來長安不幾日,薄名已達慶芳郡主跟前?”
“兩位莫怪,是奴婢沒說清楚。”眠春聞言搖頭道,“奴婢之所以曉得兩位與寧威侯府相善,乃是因爲奴婢並非郡主近侍,而是受命常駐此地的。先前令僕進來查看時,也是奴婢陪同。當時令僕略說了些兩位的來歷,奴婢所以得知。”
這話的意思,就是說慶芳郡主未必聽說過他們了——不過也未必,畢竟桓夜合已經先一步去跟郡主說話了,不定就會提到。
盛惟喬暗暗扯了把盛睡鶴的袖子,垂眸道:“哥哥,地方已經看的差不多了,咱們去見郡主吧?”
盛睡鶴“嗯”了一聲,說道:“走!”
兄妹倆到了正堂,就見外面守了幾個婆子,看他們過來,有個婆子忙走進去通稟了。
片刻後出來,說道:“郡主請兩位入內奉茶!”
盛惟喬道了聲謝,方落後半步隨盛睡鶴跨進門檻。
大概因爲這地方多年來沒人住的緣故,雖然屋子底下是通了地龍了,現在天又冷,卻只用了幾個炭盆取暖,所以非但門上懸了簾子,入內還有一張紫檀邊座嵌雲母鑲海棠春睡琉璃圖的屏風阻擋寒氣。
繞過屏風,上首的紫檀描金四季花卉座屏前,紫檀鼓足荷花紋鏤刻山水人物榻上,桓夜合正與一名三十不到模樣的華服少婦隔幾對弈。
數名錦衣女侍,垂手在側,等候吩咐。
聽到腳步聲進來,那少婦笑着一把抓亂棋子,道:“人來了,不下了!”
“姐姐就會耍賴,明明我就要贏了!”桓夜合見狀嗔她,“每次都這樣,下次可不跟你下棋了!”
那少婦一面將棋子忙不迭的朝棋罐裡揀,一面狡辯道:“哪裡就耍賴了?這不是正事要緊嗎?你剛剛還跟我說這盛小姐很合你眼緣呢,這會子人家兄妹來了,我擱下對弈專門招待他們,你還不高興了?難爲讓人家來了在旁枯等咱們下完?這算什麼待客之道!”
說話間她已經把棋子揀的差不多了,方擡起頭來,笑着招呼盛睡鶴與盛惟喬:“別拘禮啊,坐下說話吧!”
兄妹倆仍舊是行了禮之後,纔在底下坐了。
這時候女侍們沏上茶水,盛惟喬端起來輕抿一口,瞥向盛睡鶴,見他微垂雙目,看着不遠處的地面,似乎沒有說話的意思,正打算自己出言跟慶芳郡主搪塞幾句,讓這位郡主另找買家去,不想慶芳郡主看都沒看她一眼,反而盯牢了盛睡鶴,微笑道:“這位盛大公子,據說是最近從南風郡遠道而來?我久在長安,見慣了少年豪傑,今日見得公子,亦覺眼前一亮!”
“郡主謬讚了!”盛睡鶴聞言,這才擡眼向上首看去,不過乃是非常恪守禮節的在慶芳郡主裙襬的位置掃了眼,也就收回視線,仍舊看着不遠處的地面,語氣平平淡淡道,“在下資質鄙陋,哪裡配入郡主之眼?”
不待慶芳郡主說話,他跟着道,“這座宅子我們兄妹方纔看過,都認爲物有所值。只是手邊沒帶太多銀錢,此事還需與家中商議,南風郡距離長安千里迢迢,在下馬上又要爲春闈忙碌,只怕暫時無法決定是否購買。卻不敢耽擱了此宅的出售了!”
他拒絕的爽快,盛惟喬聞言心下一鬆,慶芳郡主目光閃了閃,卻笑了,道:“你這話好不搪塞!之前你家下僕滿城南找宅子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要不然,我一個郡主,還是出了閣要主持夫家中饋的,至於這大冷天的,親自跑過來等你們不說,還把靜淑妹妹也喊了過來挨冷受凍?”
“這是要以權壓人,非把宅子賣給我們了嗎?!”盛惟喬心頭一沉,如果只是強賣,這宅子老實說她很滿意,買下來也不覺得吃虧,怕就怕還有後手——她擡起頭,正要說話,卻見盛睡鶴手在身側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慢條斯理道:“郡主,底下人奉命做事,偶爾領會錯了意思也是有的。您這宅子,任是最挑剔的人見了,也不能說賣貴了。按理來講,其實沒必要非要賣給在下兄妹,是吧?”
見他明明白白的說出了懷疑之詞,慶芳郡主面上露出沉吟之色,片刻後,郡主尚未出聲,外間卻忽然傳來一陣喧嚷!